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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年,我认为自己的心里有问题。因为我是个女子,见到任何一个英俊的男人都不会心动,但见到美丽的女子却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直到我重读少女之心与第二性及很多很多心理医生之后,我对自己有了些释然,原来自己也很正常。
我们家除了我父亲外,可以算得了是女儿国。五朵金花,各有千秋。我最小。我们家是半边户,父亲常年在城里工作,逢年过节才回来。所以,我在女性的环境里成长,习惯了并喜欢着女性的似水柔情,更渴望男性的阳光与坚强。我有恋父情结。
我的邻居比我大十岁,小学毕业后,就守护我们家后面的桃山。他常常给我桃子,给我一分两分或五分的硬币,可以在我们村子里的代销店买十粒以上的水果糖。我那时只嘴馋,却很少有零花钱,只有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父亲从城里回来给我一分钱或两分钱。我很自然喜欢上了我的邻居。喜欢他背着我在晒谷坪里看电影。喜欢他的宽肩。
八岁那年,在山上,在半尺高的糜烂的枫树叶上,十八岁的邻居叫我脱裤子。我还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很自然地脱了。那一脱我没了童贞。邻居叫我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说好。邻居给了我好多好多硬币,在我的记忆中,是最多的一次。
我信守着承诺。果然没对任何人说起。
五年级时,我知道了那是见不得人的事。我的胸前有了两个微微降起的薄蒂,我有了月经。那个嘴馋的我什么东西都不想吃了,什么男的也不愿见了,我开始了自卑,孤僻,沉默寡言。
春艳坐在我的前面,老师的得意门生。很爱笑,一口洁白的鱼牙。常常反过脸逗我说话,课间拖我去与她们一起玩。春艳家里穷,但历来第一的成绩给她争了脸。她有清高的资本,她并不同别的人说话,不知怎的,却总是反过身来同我说话,我有自己的污点,并不想同她过于亲密。我只答她的话,并不问她话。她好像也不在意,常常盯着我看。我心里害怕,我怕她看穿使我不敢抬头的秘密,我的伤口。可是我喜欢看她笑,象山茶花开。
离小学毕业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有一天下课,春艳在我的文具盒里压了张字条——希望我们燃起友谊的火花。我回了一张字条——好。
我们不再说话,一前一后,近在咫尺,却天天传字条。她说她的家境,她的理想,她的悲伤。我并不说我的事情,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平静地安抚她,我认为她的悲伤远不及我。她的悲伤可以密补,我呢,什么金银财宝都换不回了。
小学毕业,我随父迁往了城里。父亲当时没有分到住房,我寄住在伯父家里。我变得更加自自卑,孤僻,沉默寡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唯有春艳每星期的必不可少的一封信,成了我最大的安慰。除了那件见不得人的事外,我什么事情也对她说。
初二时,有一天晚自习,我从学校的理发店理了个女式男发走出来,很多走在我前面的女生回过头看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到教室,我们班的同学也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我。我的成绩并不好,中下,从来没人如此关注过我。我后面那个成绩也不好的女生悄悄告诉我,说我长得像郭富城,有着陈百强的忧郁。
我第一次从镜子里细细端详自己,是像郭富城,但比郭富城的线条要清秀与柔和。我美,可是我更心痛。我比所有的女生都少了一样“宝贝”
初三时,我受不也男生与女生艳羡的眼光,我从她们的目光里看到的尽是自己的羞耻。我只觉得全天下人都看到了我不为人知的羞耻。
终于,在一个落叶纷飞的早晨,我从伯父家出走。鬼使神差地,我居然我跑到了老家的唯一中学——春艳就读的学校。我并没在信里向春艳提及有关的一点一滴。
步行了一天一夜的我飘落在校刊下的乒乓球台边。校刊上写满了春艳的名字。我站在那里呆呆地看。良久,我发觉一个异常漂亮的女生正在注视着我,在我还没来得及认出她时,她惊喜地啊了一声,山花!山花!我昨晚梦见你来了这里,你还真来了!你咋啦?!
我呆呆地看着春艳。两年的时光,已经将她洗涤得婀娜多姿,满目含情。她似乎明白了一切,从同学那里借钱扶着我买快餐面给我吃。我什么都没说,狼吞虎咽起来。她看着我泪光闪烁。
这一年里的这一天里的这一时间里,春艳是在上体育课。春艳是在第一时间里凭直觉径直跑到我所站立的位置的。
此时的春艳,是全校的名人。大考小考县城里的比赛都是冠军。
在春艳及父亲的安排下,我与春艳又成了同班同学。坐在同一排,中间隔一张课桌。都是住校生。床与床紧挨着,头对头。
如果春艳是因为成绩太出色被所有同学羡慕嫉妒排斥,那么我则是因为外表与气质及春艳对我的好也跟着受羡慕与排斥。
春艳帮我打水,春艳从家里带的好吃的东西往我碗里送,春艳为我做笔记我已经不同春艳说什么了,我只是偶尔看她一眼,但我发觉我看她的时候,她的脸通红通红,像搽了胭脂。
春艳常常给我写信,我们那么近。问我为什么不同她说话,说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不理她,但我不可以不理她。为什么我要对她冷冰冰?!
我不是不想理她,只是心里觉得已配不上做她的朋友。我的成绩那么差,污点那么大。我不只是不敢同她说话,连抬头走路的勇气都没有。我几乎自闭。
一天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乡间的黄泥马路上。我去亲戚家没回校,春艳以为我又出走,带着好几个同学找了我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回来,春艳看着我泪如泉涌,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一声,我好担心你,我不准你走。你要是再走,我怎么向你父母交待?!我喉咙哽咽,只淡淡地说了句,你放心,我不会出走了。
春艳心里背着各种各样的负担,她的母亲常年重病在家,自己的学费全是亲戚们资助。穿的是亲戚们的旧衣服。不拼命考出去,日子无法想象。她还要担心着我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在我心里,我冻结受伤的心,已被春艳的温情与关怀一天一天地融化。虽然她比我少一岁,我总觉得她像我母亲,像我姐。
我常想,要是我是个男的,一定非她不娶。
一日晚上,我们头与头睡着,黑暗中,我将手伸出被窝的时候,偶然间砬到另一只软乎乎的手。我知道那是春艳的手。我一阵颤栗,惊喜。与她相知了那么多年,牵过几次手,是在小学。来这里以后,话都极少说,像隔着几座山。她的手很快地有了反应。我们的手很自然而汗湿地握在了一起。
我很贪恋她手指的柔软与温度,我觉得踏实而心安。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觉得我的手是一种安慰,虽然我们没有说太多的话,但彼此都觉得亲切。后来有几个晚上,我们的手有意地又握在了一起。那是无声的交流与支撑,是彼此的温暖。
与她有了身体上的接触,是两年后的一个晚上。
她在另外一个城市读卫校,是护士班。全是清一色的女生。我读商校。我们书信不断,思念之情与日俱增。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我们又分别了整整两年。
两年后,我分到老家的粮站实习,她放寒假回家。回家的第二天她就迫不急待地去看我。
那天天很冷,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羽绒衣,脸通红通红的。十七岁的她,有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美丽。像含苞的玫瑰,朝露欲滴。反正我心里有一种想抱她的感觉。她也许一样。我穿着军大衣,一身的橄榄绿。看着她的眼睛,她不敢与我对视,有些呆然。
晚上,她没回去。我床上的被子很薄,我们睡在一头。起先是很兴奋吃吃地笑着抱在一起取暖,抱着抱着我们突然都不笑了,也不说一句话。相识相知了六年,第一次如此亲近。我听得见自己狂热的心跳。我伸手去摸她的长头发,她的手抽了出来扶在我的肩上。我们呼吸着对方葡萄糖的气息,沉迷、气喘。沉迷、沉迷。没了自抑,身不由己。我们的嘴不知怎的贴在了一起。牙齿抵撞着对方的牙齿,啊,我们都想把对方像水一样吞下去,我们融成了一滩水。在呼呼的北风里,在火烤着一样的床单上,我们尽情地流淌,流淌,向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深渊万丈
如梦如烟花。
第二日天亮,白雪纷飞。我要上班,不得不先起了床。她没敢睁眼,我看着长长睫毛的她,一脸羞红,像静静开放着的石榴花。我坐在床上,傻子一样望着她,她张开了眼,胜似莲花低头的娇羞,她问,想什么。我说,你好美。她伸手摸了一下我的短发,你也一样。
又鸿雁传书,苦苦忍受相思之苦两年后,我在父亲的活动中分到了家乡的县城里的粮站。春艳在自己的活动中也分到了县城里的大医院里,做了一名护士。她利用了她同学的哥对她一见钟情的关系。我们相隔三里路,走路三十分钟左右。
春艳穿着白大褂,端庄、温柔、美丽、神圣,像一朵白莲。我不知在她温柔神圣的背后,是否认真地正视过她与我的关系。
反正我从很多心里方面的书籍里,透析过我与她的关系。我认为我应该对她保持一种距离。我有了男友,并确定了恋爱关系。
我想给春艳一种惊喜。我带着男友去看春艳。春艳刮了一眼我的男友,然膈凄然地冲我笑了一下。她怕我不高兴,挽着我的手也装作欢喜的样子。我们三个去看了一场电影。春艳一句话都没说,任凭我怎么逗她。
春艳没有回医院,却跟我回到了粮站。我住的是两人一间的集体宿舍。同事正好也回家去了。
晚上我叫春艳睡我的床,我睡我同事的床。我想和她在肌肤上隔离。春艳叫我与她一起睡,我说热。春艳说,又不是夏天,热什么热?!我不知怎的又与她睡在了一头,我心里抗拒不了她的温存。我们面对面,离上一次虽然似乎已经很遥远,但肌肤好像并不知道什么叫陌生。黑暗中春艳说她嘴边生了一粒青春痘,我伸手去摸,我没摸到痘,食指却被春艳轻轻地咬在了嘴里。青春冲动的潮水在我心头翻江倒海。我喝斥着自已,不能,不能。潮水渐渐退去,我做着无助的挣扎。
终于,我抽出了我的手,我抱着春春艳的头用下巴抵住,我紧紧抱着她,不让她有扭开头的机会,我怕自己会吻她,更怕她吻我。我做着临死的挣扎,熬过了一夜。我们都没睡。
第二天,春艳起床,木桩一样看着我,咄咄逼着我酸酸地问道,有男朋友了,不喜欢我了?!我看着她说,不是。春艳哼道,不是?!你心里想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我说,我找男朋友很正常的,你以后也会找,我会嫁人,你也会嫁人。春艳突然向我胸前拳头纷纷,飞着眼泪诉道,你知不知道,小学四年级我就喜欢你,那时你坐得隔我远,我没机会接近你;你知不知道,你随父迁住城里,我拼命地读书,只是想考进你所在的城市?你知不知道,为了能留在这个城市,我想尽千方百计,只想和你在一起。我退倒墙角,惊觉道,我们不可以。我们不是在国外。春艳凄笑道,不可以?!只要你原意我愿意谁能管得了,我们过我们的日子。碍别人什么事儿?!我说,你陪你去看心里医生,你好好分析一下我们的关系。春艳说,看什么心里医生,爱也是病吗?!爱是没有国度没有性别之分的!要看你自己去看。我平静地说道,我不想毁掉你一生的幸福,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春艳把门用力一带,你会后悔的!我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
此后很久,春艳没来找我,我心里无法割舍。我与我男友去找她,晚晚都不见人。倒是在街上,我看见她跟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男人挽着手在逛街。
那天,我与男友去找她的中途上碰见她跟一个醉晕晕的男人挽在一起。她没叫我,我男友叫她她也不答理。她从我身边歪过去,乜了我一眼,揪心地浪笑了几笑。我的心无端地隐隐作痛起来。她上“红夏利”的当儿,我边叫男友先回去,我不想让男友知道我与春艳之间的恩恩怨怨,边怒火腾腾地追上春艳,我一把拖下她,一句话不说,将她拉倒一个无人的巷子里,火星四射对准她的左脸揪了一巴掌,你怎么会这样?!你是春艳吗?!
春艳捂着脸,瞪着我,冷笑道,你也会吃醋?!我是你什么人哪?!你管我?!我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继续冷笑,是吗?!告诉你,那个春艳已经死了,你当她死了。我泪不争气地掉落下来,咬牙切齿道,好!你要我当你死,我当你死了,我回家去给你烧纸钱。
我抱着双手,棉花一样朝粮站的方向飘荡。走过的每一寸地,都有心灵的碎片在呼呼作响。
到了粮站大门口的当儿,一股剌眼的灯光朝我射过来。我看见“红夏利”看见我见过将近十年的面孔——春艳。只一分钟,:“红夏利”一晃而过。
至此,我才猛然惊觉,春艳的心还在我身上,她连我的安全也要知道。
此后的两个星期,我在自责与悔恨中度日如年,在男友的关怀备至中,我还是瘦了五斤。我反复地问自己,如果我不回她的字条,如果我没出走,如果她不对我那么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是我害了她,我会毁了她。多么年轻而美丽的生命啊!二十刚刚出头。
谁能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拯救她?
我没去找她,她也没来找我。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看她从前写过我的信,看我与她的合影。我拿着合影,用剪刀“咔嚓”一声一分为二。
有敲门声,我以为是男友,却是春艳。我心里盈满了欢喜,却冷眼望向她。她深陷的双眼皮里写满了忧郁,黑黑的眼圈标明着她的憔悴。却依然那么美。
她背关了门,径直走向我的书桌边,望见那张一分为二的照片,陡然扭曲着脸问我,你要与我一刀两断?
我不答她话,将她写给我所有的信倒在地上,把她的照片也放在了一堆,打着打火机。打火机里没有汽油。她慌忙跪倒我跟前,你干吗?我说,烧掉,勉得我心痛。春艳盯着我,你真要与我一刀两断?我掉出泪来,幽幽地道,是你逼我与你一刀两断。我们从小看着对方长大,相知了将近了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你是我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你对我那么好,你拯救过我,我爱你,我却不能拯救你。算我活到六十岁死,你还会折磨我三十八年。三十八年,我会日夜不安,你会折磨我到死。还不如现在就了断。
窗外有梧桐叶掉落,春艳脸上有两条小溪流在无声地流淌。我也泪流满面。
春艳拥我入怀,抽泣道,我只是太喜欢你,怕你有了男朋友不理我,不再与我往来。我也抽泣了一声,怎么会,无论发生过什么,你还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男友开门,见状将鸡汤放在书桌上,露出了久违的笑脸,你们好好聚一聚,我先回去了。门被轻轻带上。
这个晚上,我们又睡在了一头,已没有了任何冲动,只是手握着。
半年后,春艳找了一个固定的男朋友,让人很放心的那一种。我结婚,又半年后,春艳也结婚。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时常往来。对天当年的事,只字不提,只是偶尔对望一眼的时候,心照不宣,幸福溢满心间。
毕竟那是我们的初次,若干年后也无法遗忘。这世上,很多女子在成长的过程中也必定会经历发生在我和春艳身上的事情。
与其逃避,不如顺其自然。谁能抑制青春的冲动与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