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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春已经半个月了,父亲终于不再等待雪化,而是决意要踏雪带我去伐备春耕所需的柴禾。父亲说“春打六九头”一旦开春,树木便开始蓄积复苏所需的水分,再晚些,采的柴禾就不好烧了。
这个冬天不算冷,可在暖室里呆惯了,还是不愿出门。何况这冰天雪地间,实在缺乏可看的景致,展眼之间,只见绵延起伏的山峦依然单调,稀疏而光秃的林木也显得凌乱黯淡。但是,父亲并不认同我眼中盖地铺天的惨白,他意味深长地说,目前确实没有美景,然而春天其实早已来了,说不准春的信使,现在已经藏在我们脚下的石头缝里,躲在瑟瑟的风中,或者就隐没在院后簌簌零落的梅花瓣间呢。
为了说服、打消我的疑惑,在爬上一处斜坡时,父亲用他的弯刀刨开厚厚的覆雪,随意掘动,果然,冻土虽然还未开化,地下的棘根却鼓鼓囊囊地挺起白肚,潜滋暗长了。看来自然界的春天确实早已蓄势待发,冷落了季节召唤的,唯有我那颗慵懒的心。
但是眼下毕竟仍然苦寒,所以像我一样眷恋火炉的人偶尔外出,便不可避免地心存畏惧。而越是如此,却越能彰显出造化的瑰奇。
我曾刻意观察过,秋末时节的黄蜂如何躲进土坷营就的穴居,也曾目睹过父亲在犁地时翻出的尚在冬眠的蛇,这些无可依靠的生灵,为了节约赖以生存的能量维继生命,或者降低心脏跳动的次数,或者干脆进入休眠的假死状态。而狐狸一类,竟心有灵犀似的,依时长出密实的皮毛权当御寒的冬装。还有燕子之类,赶在冬天之前,靠高超的迁徙能力,长途跋涉,辗转南北,趋利避害,然后生生不息。为了走向下一个春天,在严寒面前,众多的生物以退为进,它们的世界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奇谋良策?看吧,面对艰难,衰草连天是为了根的保全,落叶遍地是为了干的硕健而最引发我好奇心的却在于,是什么如此准时地唤醒了它们对春天的记忆?如果说人类靠经验的积累总结出了日历,从而适时而动,草木靠感知地脉,然后决定荣枯,那么,那些以“死”相向的动物们呢,是什么让它们敢于对春天的必然回归充满了视死如归的信念?这些奇怪的想法,在儿时就让我不得释怀,而至今日,它们依然激发着我对生命奥妙的无尽想象。
田野的地块都版画似的,韵致十足地起伏着犁沟。为了来年有个好收成,农民都赶在初冬时节把休耕的庄稼地翻过来,据说这样不仅能冻死藏在土块中的害虫,还能使地保持良好的墒情。当然,提前准备并非人类独有的智慧。松鼠把过冬的粮食藏在洞中,被当地人称之为跳雀的鸟儿更绝,在秋尽冬来之际,它们便拼命进食,长出厚厚的脂肪,冬天难以觅食,就基本靠消耗带在身上的“食物”维持生命。
跳雀是聪明的,这不,父亲刚刚剔除完残枝的香椿树上已经有了它们的身影,一只,两只,眨眼间便围了一群——它们可不会让新渗出的树汁白白浪费。它们欢唱着,此起彼伏,红红的尖嘴好像跃动的火苗,这些精灵仿佛在告诉我:艰难即将远去,美好的日子就要到来。
来时路上的雪地可是白绸般光滑的,可是现在,上面却留下了数行清晰的爪印,是狐狸,还是黄鼠狼,我分不清楚,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雪天偶露的痕迹已经为我传递了一种强烈的信息:生命的复苏昭示着,春天来了。于是就在瞬时,一声鸟鸣,几缕凌空荡漾的炊烟的淡香,甚至那条冻僵了的小河,对我都不啻于是一种鼓舞,它们在苦寒中始终准备着迎候春之归来,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于是,我也悄悄地对自己说,别着急,春天就要来了。“待得寒雪梅中尽,喜迎春风柳上归”我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