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楚星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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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对于北京,我一直存怀着别样的情愫。

    [北京十年]

    80年代的爱情。

    婚姻取决于父母之命。男人在北京,他在河北的姑姑为他在河北许下女人。男人和女人在正月见了面。此后,男人回北京一走一年。那个年代电话还不普及,男人和女人只能书信沟通,他们保持着每月两三封信的速度一直将这份懵懂,等待的感情持续了一年的时间。第二年的正月,男人来河北娶走了女人。女人带着娘家陪送的嫁妆--两个皮箱,跟着男人离家去了千里之外的北京。开始了她全新,陌生的婚姻生活。

    男人家是个大家族。兄弟六个,他排行老三。北京郊区的这个山沟不是他的故乡,他们的父亲在这里工作,于是安家落户到这里。

    这个地方主要以开采煤矿为生。地处偏僻,落后,贫穷。

    我想象不到有5个哥哥宠爱,母亲过分疼爱娇生惯养的女人,孑然离家,来到这个重新生活陌生的地方,见到此情此景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或者是怎样程度的一种失望。只是她已没有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活着。

    家族的“盛大”生计的艰难,没有人可以说清楚亲人之间的一些微妙的感情。生活的艰难,可以让父亲利用自己的亲生子女谋取物质,也能让亲兄弟为争夺财产反目成仇。所以,他们照顾不到男人和女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苦了一个来自遥远地方满怀憧憬的女人。

    她感觉不到温暖。又不敢回去,也回不去,更不能回去。还好,男人善良。每隔几个月就带她回家。那些岁月,男人辛辛苦苦靠在煤矿里放炮攒下的工资,都换成了一张张车票。

    后来,女人怀孕了。回故乡安胎,待产。蓝在河北的一个腊月里降生了。这是个很爱哭的孩子,总是要求被母亲抱着,否则就哭得昏天暗地。母亲因此落下了腰疼的毛病。蓝出生后没多久,女人带着蓝回北京,因为蓝的不安分,她没能再像以前那样频繁的回家。等她再回河北的时候,女人的母亲已经过世了。那个年代除了书信没有任何传达消息的工具和介质,她没能看到母亲最后一面,她把这种痛,这种恨,都记在了她蓝的身上。所以后来他们举家迁回河北的一天,女人对她的父亲说,就因为那件事,她恨蓝。这句被蓝听到的话,从那天开始,一直铭记在她心里,不曾忘记。

    女人不会做饭。一直都是男人下班回来做饭吃。有了蓝,女人的生活更不能打理。那些年的冬天,屋子里点着烧煤的洋炉子,她照看不了,不会做饭,孩子也不安静。她无助的在屋子里抱着孩子哭,男人下班回来看到哭泣的女人,问她怎么了,哭什么,女人说我一个人弄不了这些,饭也不会做。男人一边换下下煤矿的衣服,一边弄火做饭,好脾气的劝她,弄不了等我下班回来啊。后来男人父亲的丧礼上,女人向人哭诉当年的这件事,她说,他脾气好。我俩吵架,孩子们都向着他说话。

    蓝在2008年的一天,跟一个长自己十几岁的网友聊天,她说她们没赶上计划生育,网友不相信,他那个岁数都没逃过,他觉得蓝撒谎。她没有。北京郊区那些年没有这些政策,所以女人手里牵着蓝,怀里抱着次女,肚子里还有未出世的儿子。虽然和公婆住得很近,山上山下五分钟的距离,可是没人管她。冬天,没动过针线的女人自己揣摩着给孩子缝棉衣,却遭到婆婆的嘲笑和奚落,都是几个孩子的妈了,连棉衣都不会做。女人无助,无处诉苦,也不敢顶撞老人,只能一直压抑着自己。所以孩子们当时身上穿的棉衣总是不成样子,经常露着棉花。

    太多太多的事情无法用文字表达,太多太多的苦更不是谁千言万语可以说清楚的,即使是当事人在迁回河北的家里,一遍一遍的对着昔日的亲朋好友哭诉那些过往,证明着她仍旧不能释怀,不能讲明白。她说过,如果当年没有做出离开那儿的决定,她可能已经被逼疯了。

    留在女人记忆里的是那些铁铮铮的事实。留在蓝早熟的记忆里的,是爷爷的不喜欢,爷爷难看的脸色,爷爷家饭桌上满桌的叱呵,爷爷骂自己的那句畜生,学校亲子活动父母的缺席,让她羡慕的同学有爷爷奶奶陪同的礼拜日,为了要零用钱被母亲拿着砖头在后面追打,在学校里因为自己朗诵能力出众,唱歌好听而被老师的女儿挤兑在北京的童年是不快乐的。唯一记起算是快乐的事情,就是喜欢缠着六叔玩,经常和弟妹去山上玩。山路两旁长着野枣树,山上有很多核桃树和很大的石头。和一个男同学曾经在山上一块大石头上放过风筝。差不多就这些吧?

    还有一些非人性的美好。比如秋季雨后,从山上留下来经过后院桥下潺潺奔腾的雨水,比如雨后山谷空旷新鲜的沁人心脾,比如一个人爬上山等高望远,沐浴阳光的惬意,比如一日晚上睡觉,竟然闯进屋子里的一只野狗。

    剩下的,就是那个傍晚,爷爷家房间里传出了女人和爷爷吵架的声音,最后是她背着书包在父母的愁容中高兴的等待离开的日子。

    就这样离开了。她清楚地记得她当年8岁。女人摆脱了她在北京十年的生活。蓝还记得他们没买到火车的坐票,一家5口挤在火车接风口席地而坐。浑浑噩噩的坐了很久的火车,很久之后他们在夜色中被男人叫起,一家人在拥挤的人群中往外走,车站外,是深夜中仍在等待客人的遍地的出租车。那一夜,是蓝对河北最初的印象。始于河北一个小城的火车站。

    [河北十年]

    生活在河北。蓝的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一直提醒着她自己,她曾经在北京生活过,住在祖国的首都。那有她一生中七分之一的记忆。而且,是人生中最初的记忆。

    她一直没能逃过北京的影子。“北京”这个字眼。一家人在河北生活了没多久时间,为了生计,男人带着儿子回北京工作。再后来,带着二女儿又离开。一家人一直两地分居的生活了好几年。

    几年之后,一家人再未分开,在河北生活。又是一个十年。十年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不可思议的,顺理成章的。如愿以偿的,做梦都想不到的。或许是她喜欢北京郊区那个鸟语花香,毗邻山水的地方,所以仍旧怀念着北京。一直憧憬着,什么时候能够再回去看看。

    [重回北京]

    2008年10月19日。

    蓝一个人从天津车站坐车去北京。长途汽车在赵公口停,哥哥来接应。

    哥哥带着她坐公交车,去天安门,完全由他掌握。北京的气息她或许尚且能够回忆的出,熟悉过来。但十几年后的道路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啊。沿途中,她望向车窗外,北京的人群同天津的也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看似庸庸碌碌。公车上一张张淡漠或者面无表情的脸。不过她认为北京的男人看上去还是温和的。有干净柔和的外表。

    她一直不记得他们下车之后走过的一个貌似“城门”的地方叫什么名字。只记得脚下已经被岁月磨合的砌成道路的一块块圆滑的石头,有些甚至已经龟裂。她在那走过,想着几百年前的古人在那走过的情景。她在想,我要为北京的过去写个故事。

    蓝随哥哥沿人民大会堂走了一圈,象征性的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去天安门。那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广场没有开放。很多旅游团过来都扫兴的转移地点。一个窈窕身材,穿着红色上衣,褐色短裙,踩着高跟鞋,顶着一头黄色爆炸发式的女子一直走在他们前面打电话。蓝跟在后面一直想穿过去看看她的模样,终于,他们在地下通道上来的时候,发现美女停在了通道一边,蓝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然后哑然失笑,一个美国的妇人。

    走在街上。北京和天津的不同是,在北京会更容易,更多的看到外国人。

    蓝走进天安门,脚下的一块大石头已经松动了,想必每日过来的人多到了什么程度。想想刚才在天安门前留影,拍照的人实在是多的,根本拍不到一张没有游人打扰单独的照片。人山人海,眼前,身边,相机里。

    上城楼前保安安检,检测到哥哥身上的打火机,二话没说,直接“啪”的一声摔到了垃圾桶里。蓝不知道,这叫纪律,还是残酷。

    他们在城楼上俯瞰下面的一切。在城楼里简单的看了一下那些历史的资料,天安门四周的建筑模型,遗留下来的文物。感觉并没那么欢喜。屋子里太灰暗,怀疑模型,文献外面罩着的玻璃上有灰尘,客流量太多根本无法清理,一个工作人员举着喇叭喊着禁止拍照,其实正眼睁睁的看着有人举着手机。那些东西,是死的。过去的。灰暗也好,辉煌也罢,其实都是曾经的。她感觉,形同虚设。这些死的东西,远不如祖国的大好河山,名山大川来的激情澎湃,涤荡胸怀。

    下午五点,蓝坐上长途汽车离开,拉上车帘,头靠着窗户映着外面逐渐暗下去的天光昏昏睡去。到达天津汽车站的时候,满眼的灯火通明。城市和农村,贫穷和富有,过去和现在,究竟变了多少?

    [故事的画外音]

    我是蓝。女人和男人是我的父母。

    我依旧怀念记忆深处我最初生活过的地方。那些山,那些梯田,山上放飞过的风筝,那些野果树,我们住过的有木桥,经流水的房子。

    一直到今天,我仍旧无可救药的喜欢普通话,并且对我身边说普通话的人感到亲切,温和。喜欢和说普通话的人聊天。

    北京十年。对父母来说是一场冗长的梦,对我,亦是一场梦的启蒙。我一直认为,是那个小山沟里安静美好的环境陶冶了我写作的情操。潜移默化的培养了我的创作细胞。

    河北十年。我懂事后的所有记忆成长于这,连同对过去那些记忆的回忆。我最终的性格取决于河北的生活。北京的记忆,就如同一个虚幻,杜撰的梦,在生命,记忆最初的地方绚烂一时,却永远沉底未曾磨灭。

    如今,我在天津工作,生活了也有四年的时间了。不知是否还能续接出再一个十年。可我仍旧怀念北京。我要写北京的故事。写我对北京的感觉。当然,下次再去北京,我真的要考虑去看看北京的山水。大自然,比那些或靠金钱装饰出的,或者精神烘焙出的景观,说话力度实在得多。也让人欢喜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