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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那个秋天来临的时候，我与果实爬到普陀山的最顶上。天是蔚蓝蔚蓝的，云是雪白雪白的，而山顶上的枫叶，就像我的脸，红朴朴汗津津的。我拉着他的手，并排站在一块岩石上，告诉自己这就是天长地久、天荒地老。
然后。果实告诉我。九月，我要走了。你保重你自己。他脸上的凝重就像远方的山峰，沉重而又厚叠。
我的脸，被山那边吹过来的冷风，刹那间僵了起来。风一阵阵的吹过，那刚才还生机勃勃、艳红火热的叶子，转眼之间却随风落下，在地上不甘心的盘旋、飞舞，似乎诉说生命结束的苍凉。
我轻轻打了个冷颤，然后俯起身拾起一片枫叶。
果实，你说，我像不像这片枫叶？我缓缓的说。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默默的看着我。
又一阵凉风吹过，我的长发开始翻飞。
果实，我是不是也会像这枫叶一样，落下，然后，枯萎？！我说，嘴角牵上一抹微笑。
不会。你不会的。他大声的说道。转身离去。脚步，沉重苍凉。
我的眼中渐渐有雾升起。我会，我会的。果实。你应该知道。
二
80年代末的江南小县。12岁的果实，11岁的我。果伯伯跟爸爸是战友，彼时亲如兄弟。而我跟果实，也是同一个院子，同一张床上睡过的小朋友。两家人亲密的如同一家。比我大一岁的果实，我是他的尾巴。他，是我的保护神。同一所学校上学，同一家院子玩耍。于彼此不经意之间便能随时随地的记起彼此，从来就不曾分离过。原本以为这种日子会随我们永远，在我们渐渐开始成长的身躯里，流露出一种另外的情感。果实在人面前时，不再像原来那样无忧无虑牵我的手，但他那越来越清亮的眼神，却会久久的停留在我的身上。我的心随着他的眼神而变得喜悦，默契的不在人前拉他的手。但常常，我们会在课闲的时间内彼此凝望，让欢喜与默契融入彼此的内心深处。
却没料，这一天，我回到家时，发现他家的门前来了很多人，严肃威严的面孔，望而生畏。果伯柏苍白着脸，被那些人带走。临走时却看了我们家一眼，眼睛内满是愤怒与忿恨。而果实，在那些人离去后从屋子里出来，脸色白得像一张纸，身体似在颤抖，双手紧握成拳。
我惊呆，试着想走过去问问怎么回事，却发现他投来杀人一般的眼神。事后很久，我才知道，原来做书记的果伯伯因为别人告发贪污而入狱被判刑八年，而告发果伯伯的人，恰恰就是我的爸爸。
三
很老套的故事，却常常会发生在现实中。但我始终弄不清那些恩怨，做了许多年政府科员的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什么原因要出卖自己最亲密的战友与兄弟。但我却清楚的知道了一点，果实永远不会再跟我在一起了，果实永远不会再喜欢仇人的女儿。
我守在他的门前，一次一次被他的妈妈骂走。我偷偷在夜里溜出来在他的窗外等他，一直等一直等
终于这一天，他愿意答应再陪我一次爬山，这是我们从小最爱玩的游戏。
但我知道，这次之后，将是我们永久的离别。而我的18岁生命，也会像我手中的枫叶，慢慢飘落、枯萎
四
时光是要用荏苒这个词么。我不知道时光在我身上算是什么。
八年前，果实跟他的妈妈在一夜之间离开小县，消失得无影无踪，没留下半个字。而我们，也因为爸爸的职位升迁搬进了新房子。按班就序的上完大学，爸爸用他的关系将我安排在县城的政府部门，我无可无不可的接受这一切，从来不表示意见或建议。就如同他们一再的要求我相亲，我也会默默的随他们的安排一样。
二十六岁的年龄，在小城里，已经是让未婚人着急的岁数，爸爸妈妈一再想为我找男朋友。从军官到政府科员，从年龄二十几的上进青年到四十岁事业有成的中年人。我知道爸爸妈妈都在为我着急。但我始终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见到爸爸妈妈欣赏的他们，就有一种逃开的意识。那种冷眼旁观仿佛事不关己隔岸观火的凉薄，让我觉得越来越对不起已经头发斑白的父母。
但也其实也不完全是我的问题，即使我跟他们深一些交往时，小城里就会传出他们的作风问题，或者爆料出他们的不良过往。父亲是个严谨的人，听到消息后会将对方马上pass掉。母亲总会叹气伤心说我命有劫难。
又是第二十一次的相亲约会。母亲看着我叹气。九月，你没看到我跟你爸爸越来越老了吗？九月，你心疼一下爸爸妈妈好不好？这次相亲，你认真一些，他是你爸爸的老上司的儿子，在部队里做军官，前途无量，而且人格绝对是没问题。孩子，你要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啊！妈妈的眼睛里满是悲哀伤痛。
五
见到妈妈说的前途无量的军官。的确，年轻、英俊、有为，一身的军装显得正气凛然。他仿佛对待瓷器一般小心翼翼的对待我。轻手轻脚帮我拉开餐桌前的椅子。我的妈妈跟他身边的妇人借故离开。一时间，只剩下我与他两个。
空气沉闷，我开始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游离在他的身后，仿佛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我一时愣住，起身便追。门外，空无一人。刹那间一种绝望袭来，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身后，是军官惊讶愕然的眼神。
六
决定跟军官订婚。这消息在小城里很快就传出风声，单位里的女同事对我羡嫉有加。我淡笑任她们闹哄。故意传出这风声，是我孤注一掷的结果。我一直都知道果实在暗地里关注我，而且知道每一次的相亲失误都有他的一份功劳，我更知道我对他是爱恨交织的煎熬。我已经不想再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如果不能引出他的话，不能解开这八年的结。那么，嫁给谁也是一样的。
订婚仪式在一家名称九月果实的酒店里举行。整座酒店由父亲出钱包起，订婚仪式豪华而气派。
我穿着特制的绣着枫叶的旗袍。清雅而又高贵。
七
果实一直没有现身，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我们不远的地方。在我第一眼看见这个‘九月果实’的酒店，我就知道，他就是酒店的经营人。虽然，酒店工商注册上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名字。
订婚仪式还在举行，我却在亲人祝福称赞声中偷偷溜开，像一个演出结束后的演员，急切的想卸掉脸上的浓妆。
我打车飞奔到十几年前我们居住的大院。院子依旧，只是换了人家，有两个小孩正在院中嘻闹玩耍。
我来到普陀山下，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无视于别人投来的怪异目光。用了半天的时间爬到普陀山顶上，枫叶依旧，却不见有那人身影。
我站在山顶跟果实一起踩过的岩石上，岩石无声。
天已渐暗，风起凉声。
我闭上眼睛，只盼就此天塌地陷。
八
天已大黑。心痛如死。
普陀山上已全无人影。一阵恐惧袭来。抱紧胳膊。光脚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却在下山时被一小石子硌到脚心，一阵钻心疼痛。跌倒在地。
轻声抽泣。天亦凄凉。
却忽然被人拦腰抱起，眼前出现梦中人炽热的面孔。耳边传来喃喃细语，麻烦精，让我整整跟你跑了一天
带泪轻笑，双手揽紧眼前人，只轻轻说出三个字。
世界在一瞬间明亮起来，普陀山于黑夜里烟花绽放，枫叶在烟火照耀下一片旖旎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