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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因病去世十一年了。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在姐姐们的支助下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成人。时至今日,母亲算是苦尽甘来。弟弟分配工作后,母亲便从乡下搬到城里同弟弟一起住,照顾弟弟的生活起居。过起小市民生活,安享起福来。
每次回娘家,看到母亲与弟弟居住的小套间放着些陈旧家具,心里就郁闷。母亲总舍不得扔掉那些老家什,那是她与父亲共同生活二十多年的日常用具,特别是那张老式六弯床。刚搬来时,母亲决心扔掉它,治张新的。因为它太老了,漆都剥落了,十几年了。
母亲与祖母一起过了十年,父亲是长子,叔,姑都小,祖母有闹病,祖父有肺病,全家里靠着父亲母亲。父亲教书一月六十多块,母亲白天干活,晚上拉鞋底,一双可卖七八角左右,节省着用,一家也算过得暖和。那时母亲手上长年累月结着厚厚的茧子。尽管这样,祖母对母亲还是挑三拣四的,不怪祖母刻薄,只怪哪个时代。好不容易,叔,姑成人,母亲与父亲才与祖母他们分开过。新家里治的第一件家什,就是那张六弯床。
母亲才去了城里几天,就不习惯,硬是回老家请了张马车把那床运到城里。母亲说身子不硬朗了,睡新床腰身痛。其实母亲才五十多,身子硬朗的,新床也是柔暖。在失去父亲的那些日子,这床是母亲心中唯一的依托,怎能失去它呢?
弟弟知道母亲心思,任她把持。尽管这个家比乡下好得多,生活也改善了不少。但对母亲来说,日子却越发空落。本来母亲不打算这么快离开乡下跟弟弟同住的。父亲生前为母亲栽有一亩地的桔子树,九六年被洪水淹了,母亲在乡下完全没有事情做,儿女又不在身边,一个人孤单的守着几间空屋,难免想起从前。主要是,有次母亲病了三四天,没人知道,还是邻居肖哥送上的医院。有年夏天,母亲在后园子种菜被蛇咬了,这事后,弟弟与我们决定让母亲到他身边去。弟弟年纪轻轻,风华正茂,谁在这个年纪不是安享父母的庇荫?弟弟却过早地承担起责任。
每每想起这些,心里不免酸楚。这儿比老家是要好,可相对一般城市居民来说,也相去甚远。
住房也狭窄,没有乡下宽舒,又不认识人,母亲有时很闷的。
母亲大多时是满足的,每天为弟弟的琐碎事忙个不休,有时间也去摸摸麻将。日子过的比较安定。但母亲心里还是不大快活,因为弟弟的婚事。弟弟才二十多,成家本不是当务之急,而母亲总是急得很,叫我们做姐姐的也隔心。唉,要是父亲健在,弟弟会是多么自由快活的人,母亲又会是多么的幸福。
上次回娘家,来了一位远方堂叔,堂叔是大城市人,在武汉某大学任教,说是要把母亲嫁了。对方是一位退休教授,丧偶,现年六十七,身体硬朗得很,子女都安排了,条件好得不得了,正需母亲这样深厚达意的女人照顾。加上父亲生前也是搞教育的,老教授非常乐意,故托堂叔过来问问。
正是六月天,我们姐弟六个就坐在小套间前乘凉。不知怎地听了这话,很想哭。
四姐,你觉得呢?也许这对母亲是好事,弟弟迟早要结婚,现在哪个还兴婆婆跟着儿子媳妇一起住,以后一边一样孤单妹妹说。
弟弟许久没出声,我也不想说话,也不知妹妹说的是否是真心话。
要是母亲愿意,我不会阻拦,正如五姐所说这对母亲或许是件好事,教授之家当然不会刁难母亲。弟弟沉默了会低沉的说。姐姐们与弟弟一样的话,只要母亲自己愿意。
母亲也许永远不知道她的儿女们是以何种艰难做这种谈话。大家都是受了现代教育的知识分子,当然谁也不会做出违背母亲意愿的事。
要是母亲愿意,兴许是件好事吧,兴许对你也有帮助,你也是搞教育的嘛?有机会就调到武汉去。三姐不知以何种的情感说出这翻调侃的话。
弟弟听完三姐的话,情态突然十分感伤:做梦也未这样想,这是母亲独自的事情,与我没有干系。弟弟心里难受,只在试探我们这些做姐姐的心思。正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做这种儿女的人,谁懂这是什么滋味?
母亲当然没同意,理由是弟弟还未成婚。
可母亲情绪明显比从前开朗了许多,也许母亲第一次感到自己其实对大家那么重要吧。母亲是种信念依靠。母亲没读多少书,却懂得这个道理,母亲尽管看上去没起作用,而实际上这些年来,一直是大家精神脆弱时的支柱。
都快六十的人了,还没娶儿媳妇,还没抱孙子,谈什么重新嫁人之事,你们堂叔是昏头了才来说这些话的;再说去服侍别人,不如在家服侍儿子儿孙想你嫂子嫁人啊,你哥不会怪你,但也不会反对我做这种决定
我们姊妹丛多,个个都读了好多书。父亲常不在家,母亲一个人在家种地,星星亮了,还在田地里捡棉花,二叔回家还以为母亲家去了强盗。乡亲们总对母亲说:都是些女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嫁到别人家去。但母亲执意要大家用功读书,只要考得上,没有不读的道理。母亲说父亲说过,因为他读书少了,工作中受了好多得,流了好多黑眼雨。父亲没有重男轻女思想,却坚持到生了弟弟。母亲说,从三姐起,我与弟弟妹妹都是超生的,那几年里,父亲每年都要担好些桔子送镇上。父亲人缘好,才没人找茬。
母亲没有答应,堂叔感到很遗憾,人家是教授,好多年轻女子都不嫌弃,母亲尽管乐中于儿女们,儿女们却成天自各忙自各,心里还是会孤寂,再说这边的情况教授又非常了解
母亲是有点动心,从母亲突然的活泼笑容看得出。毕竟父亲去世时,母亲还只有四十三。一晃父亲去世十年了,我们当然不觉得,可这三千多个日子对母亲来说就太艰难。这些年了,母亲总是一幅安详温厚的样子,迎接我们这些来去匆匆的儿女。
要是弟弟结婚生子了,母亲更不能缺少。
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没有人再提起,包括母亲自己。可它的影响却没消失。尽管过去许多天,想起来心情还是郁闷。不知当时我们反应对了还是错了?母亲自己当然不会说愿意。要是我们说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