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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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太热,五层顶楼的居室,更像是一个蒸笼。刚刚吃了早饭,定定地坐着,汗珠儿就圆圆地从脸上、脖颈往下滚落。气流不畅,好像气压也随之降低,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通向阳台的书房和小餐厅、厨房是一道气,静下心来可以感觉到微微的凉风穿过。于是,在书房的地面上铺了一张席子,想感受一下“心静自然凉”的妙境。

    手里拿着一本茅盾的子夜,翻开看了十几页。上海的天气也不凉爽,温度表上显示出80度。尽管当时计法有别,但这个数据仍然让人感觉到不舒畅。被儿子接来享福的吴老太爷被大上海的繁华、热闹和旋转的霓虹逼迫得喘不过气来,女儿的浓妆艳抹和放浪不羁更让他难以接受。不久,在各种新潮的刺激下,吴老太爷便脑溢血倒下,吴府内外忙做一团,各种人物纷乱登场。天热更嫌事繁,一小会儿的功夫,我看不下去了。于是,只呆呆地躺着。

    眼瞅着清凉白静的磁砖,心里渐渐平和下来。这时,一只蚂蚁闯入我的视线。瘦瘦弱弱的,通身淡黑中泛着微黄,急匆匆地往前爬去。蚂蚁小而尖的嘴不停地在地上嗅,两根长过了身的触须更是不住地打探。地板是被我刚刚擦过的,你还想找出什么食物来么?我不由地好奇,想一探究竟。果不出我所料,它这样胡乱地寻着,似乎并无目的。但就在我想要嘲弄于它时,它却向着我的席子爬来。这还了得,敢侵犯我的圣地吗?我不由生起气来,伸手摁着它,想把它倒个个儿来。不料,蚂蚁的弱小是那样出乎我的意料。被我轻轻地一捻,它竟然四腿朝天,在原地踅起圈儿来。呵呵,这倒是有得一看,像是我看过的顶盘、顶碟的杂技演员表演手脚并用在细细的钢丝顶端顶着数个盘碟时一样精彩。

    然而这样的久了,也就觉得无趣。我开始抱怨它的笨拙,翻个身竟至于那么难么?难道六条腿的蚂蚁尚不及四条腿的动物伶俐吗?唉,看来,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越多越好呀。有时候,拥有得多了,说不定反成累赘也未可知。想想,还是由于自己的出手导致现在的结局,心中难免不忍起来,于是想再次出手帮它。知晓了它的柔弱,这一次只轻轻的用指尖把它粘起,然后放下。谁知蚂蚁似乎并不领情,它没有因我的帮忙,顺势往前爬,头一巅,又翻回了原样。嘿,你还真想争气啊,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办。

    越是倔强的东西,越容易引来别人的好奇。现在的情势,我亦然。

    又见它仍是六腿朝上地折腾了一会儿后,果然变幻了动作的花样儿,后面的两条腿开始向两边伸展,小小的屁股使劲儿地往上翘起,看来是想来个前滚翻了。这样的努力了一会儿后,蚂蚁终于翻了过来。但刚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就又翻了个脸儿朝上。不过,有了上次的经验,蚂蚁这一次没用多久就又翻过身来了。这样,翻倒、爬过来;再翻倒,再爬过来。这只弱小的蚂蚁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折腾后,终于开始前进了。我这才醒悟:它的不借我的力往前,并不是不领我的那份薄情,而是自己没有找准重心。看来,处于逆境中的人或物,只有靠自身的努力才能取得恒久的前进的动力。别人的外来的帮助,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它究竟要到哪里去呢?原本要靠着嗅觉前进的蚂蚁,因了我的参与打破了它原有的行进路线,肯定要走许多的弯路。现在,身体又受了重创,步履蹒跚,要到何时才能回到自己的归属?况且,它又是那么弱小,说不定是一个刚刚自立的小蚂蚁呢?这样的话,它的家人,特别是它的妈妈该不会在蚁穴口处焦虑地张望了吧?这样的想着,我的心开始沉沉地起来。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翻身朝里假寐。心里装着事儿的时候,更难入眠。约摸过了十来分钟吧,我再次翻转过来,寻找我的目标。终于,在离“出事现场”一米外的另一块儿磁砖上,我看到了它。它虽然还在爬着,但是步履明显比先前虚弱了。也许它本是要到某地去寻食的,现在饥渴和疲累,痛苦和失望都折磨得它没有了丝毫的力气。人,为什么总是要介入到别人的领域去干扰它们的正常生活呢?我本没有想过要害谁,现在却害得这只蚂蚁如此凄惶。想想,心存大善的人,下脚走路都不会随随便便,以免伤及无辜的生灵,现在,我却亲手断送了一只蚂蚁的幸福。我真是罪责不轻啊。

    但我又能如何地弥补于它呢?给它拿来馒头?看它此刻这般的虚弱,真怕它消受不了;给它些水喝?能补它耗损的能量吗?忽然,我自作聪明地吐了一口吐沫——我听说,人的唾液里是富含蛋白质的。不是既能解渴,又可添能吗?可是,蚂蚁并没有到唾液边去的意思。看来,它真是虚弱到极点了。我只好,又轻轻地把它往那里移动了一下。不想,这小小的一滴唾液竟浸着了蚂蚁的头。它微微颤抖了两下,不动了。

    天啊,莫不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一种深深的愧疚和沉重的负罪感,再一次袭上心头。我忍不住要潸然泪下了。

    自小就常听关于蚂蚁勤劳、团结、锲而不舍、百折不挠的故事,成年后更知晓了蚂蚁能使“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威力和蚂蚁在火灾来临之际能以抱团滚火来挽救同伴的大无畏和奉献精神。所以,对于蚂蚁这种玲珑娇小的动物,我是怀着持久的敬畏的。有人用“捏死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来嘲讽对手的弱小,我想这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过大森林里成群的蚂蚁吃人的画面。我觉得,我们敬畏一种生命,是在于它给我们带来的生命启示,而不是它自身的强大或弱小。所以,我从来不会无辜地去伤害它们,就连走路也尽量保持轻悄的姿势,力争“一步踩不死个蚂蚁”可是现在唉!如果唐僧在世就好了,说不定可以多念几遍阿弥陀佛,来消弭我的罪责呢。思绪越来越乱,越走越远,弄得我头要爆炸了。

    我再也无心躺下去,站起来,到阳台上浇花

    当我再一次想窥探一下那只可怜的蚂蚁时,地上的唾液早干了,那只蚂蚁也无影无踪。

    不知道是它自己又能走了呢?还是它的妈妈耐不得思念,跑出来把它拖回去了?我终于不得而知。而那种愧疚和负罪的感觉,也将永在我的心头不能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