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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子终于倒闭了。
万方老汉叹着气，看着上亿的资产转眼间被拍卖了。
“多少？”老婆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卖了多少？”
“八百万！”万方老汉叹气，闷闷在黑暗中抽着烟，一闪一闪的亮光，映红了他满是沟壑的脸。
老婆子呜噎起来。
厂子原来是国营企业，职工最多的时候达到了三千人。万方老汉那时还年轻，刚从部队转业回来，就进了厂子，扎下了根，一回头把四十年就贡献了。
万老汉想起老厂子来，鼻子一阵泛酸。
那年查出来了肝硬化，满肚子的渗出液差点要了他的命，全凭着厂里报销全部医疗费才捡回了这条老命。
如今，自个儿和老伴儿再得了病靠谁去？
厂里的工会在拍卖以前曾经组织过大家集资，工人们买下这个厂子。
大伙儿钱都拿了出来，县政府又派来个领导。
没用多久，入股的资金没了，厂长被一群工人围攻殴打，最后进了医院。
南方某私营企业看中了这个厂子，来了几次谈好了要买。
厂子在一片喧哗中，终于易手他人。工人们都下了岗，传说人家新来的厂方代表说他们这些老职工都是一群寄生虫，只知道伸手领工资和领退休金。
万老头闷闷地骂，我们那是社会主义！不管怎么说，部分工人到了社保所领工资去了，万老头的工资也到了那里去了。
万老头从此害怕得病，他就像一个没人管的孩子。老伴儿那天笑吟吟地说，现在得病了有保险金，可他总是很怀念过去的老厂子，怎么说垮就垮了呢？
回忆起自己那些日子死神夜夜光临他的床铺，告诉他快点准备后事，是那个曾经得过全国劳模的厂长，满脸焦灼地送自己到了市和平医院，捡回了一条老命。
说起那个厂长，真不容易，硬是把一个濒临破产的集体企业做大了。在全国设立分销处，那时候厂子的产品质量好，价格适中，红遍了大江南北！
可是后来，煤炭的价格下滑，煤矿的生意不好，没有人再来采购他们大型的抽水设备，听说小煤窑不用这型号。再后来，听说厂子里的采购和销售，另立山头，搞起了自己的生意，利用厂子里的货款。
唉，厂子卖出去了。
万老头和老伴儿照例每天要路过这个厂子的门口。人家不让进去，站着保安。万老头一下子就没了精神，原来自己从前就是在这个门口站岗的头，谁能从这里偷出去一点带铁的零件，没门儿！
想起了厂里的食堂，那时候飘着香，飘着肉香，晚餐肯定是大肉片子的拉面。
老伴儿推了他一下，甭看了，甭瞅了，现在的一切都属于私人了，再看也变不回去。
万方老汉在夕阳下拖长了身影之后，暮色苍凉中被老伴儿拖回去了。
从此，万方老汉病了。
很多老职工来看他，他只是流泪，只是闷着头，再也没有出过门。
有人传说万方老汉这回得的病是绝症，无可救药。
十年后，万方老汉又精神抖擞地出现了。这回是以董事长的身份出现的。他勒令自己有出息的儿子盘下了这个厂子。
儿子利用在国外留学学来的那些技术，终于让厂子再度转产
万老头把那些老眼昏花的健在的老职工又集中起来，开了一个会。老头子们坐在一起，又都为这厂子出主意，想办法。
在某个黄昏，万老头去世了，听人讲死于脑溢血。
他听到儿子说，这个厂子不再雇佣老同志，当时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句没吭就栽了下去了。
在追悼会上，地方来了很多领导。那些老同志们说，三十年后看子敬父！
在追悼会上，万家儿子终于表态了，允许老厂子的一部分老同志来厂子里当巡查保卫，工资和自己的老爹当年的标准一样，现场的掌声把万老汉的遗像震倒了。
大伙儿说万老头这股子倔强的精神死了还存在。
万家儿子总是在黄昏的时候回去陪母亲坐一会儿，听一听老厂子在五十年代创业时的父亲的模样。
儿子回家的路上，万老头就在他的汽车后面跟着跑，这小子，我真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