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子

春风拂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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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将将能看清人的眉眼,矿上的大喇叭就叫唤起来。不过,今天喇叭里放的既不是新闻,也不是广告,而是大多数人们喜欢听的歌儿――今天是个好日子。

    宋祖英的嗓子好啊!又甜又脆,唱得人心里舒舒坦坦,脑袋也晕晕糊糊,觉得咱这日子真的就好像比蜜还甜哩!

    宋祖英的脸蛋漂亮啊!尤其是那眼像带着个钩钩,看你一眼就能摄去你的三魂六魄,让你下辈子也忘不了!可话说回来,宋祖英再好,与咱也没什么关系。对于咱来说,那是水中的月镜中的花画在墙上的饼,只能过过眼瘾而已。

    今天切实是个好日子。

    今天5号。是矿上职工开资的日子。白明黑夜受了一个月,哪个人不是眼巴巴等着今天。不过,对于我来讲,还有一个比这些更让我激动让我兴奋的理由,那就是未婚妻今天要来。快三十岁的老后生了,好不容易问了个媳妇,而且今天媳妇要来这里,给谁能不高兴呢!一高兴,凌晨四点下了班回到自己的小平房,躺在床上两只眼瞪得像灯笼似的,怎么也合不上。要在往常,别说是凌晨四点,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头一挨枕头,不出三分钟,就打起了呼噜。就是在井下,头枕着大炭,旁边的溜子开的哗哗的,我照样睡的呼呼的。

    我干脆开了灯。这个屋子不大,顶多也就十几平米,可因为就地下摆了一支双人床,一支放衣服的小箱子和一个水缸以及一些简单的做饭用的东西,所以并不显得窄小。小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用粉子新刷过的墙壁雪白雪白的,墙上贴了几张花花绿绿的旧挂历,给小屋子增添了一些喜庆的色彩。小屋子是我刚刚买的,没有花了多少钱。自从煤矿改革用工制度以后,轮换工们走一茬来一茬,人数并不增加,另外还有一个因素,这几年矿上盖了不少楼房,有一部分老工人都鸟枪换炮,告别了小平房,所以住房并不紧张,尤其是在沟沟洼洼坡坡梁梁上盖的那些小平房,有不少空着没人住,因此,房价便宜得很。昨天,同班的金强黑蛋他们几个人过来帮忙,一上午就把屋子收拾得利利索索了。我看看表,差5分6点。火车到站时间是10点36分,从矿上到火车站,一个小时富富有余。也就是说,我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这两个小时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只有靠回忆来打发。

    头一回看到金叶,是在5年前的一次庙会上。那天是农历的四月十八,我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相跟着去崞山寺赶会。因为就两三里远,大家就溜溜达达步行着去。半路上,听到后面有摩托车的声音,一瞅是个年轻女人,我们几个人就一字儿排开,故意在路上来回晃悠。车上的那个女子边走边打着喇叭,看前边的几个人没有让路的意思,只好下车。大声说,嘿,你们几个的耳朵都让棉花塞住了?前面的几个人依然在路上晃悠,既不搭话也不让路。我这人其实是个本分人,只有和他们几个混在一起才起哄,听人家埋怨,就主动让开了路。让路的同时,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那影子从此就牢牢地复制在我的脑子里。那女子趁着这当儿,一加油,突突突飞走了,留下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和腾起的黄尘。在几个人的讥笑声中,我记住了那姑娘的名字。后来,又慢慢知道了她是黄牛村人,她爹在村里当过支书,就在她备战高考的节骨眼上,她爹突然得了脑溢血死了。于是,她的大学梦就破灭了。她仗着自己模样长得俊,家境也可以,找对象时左挑右挑,挑得三村五地的后生们害了怕,没有人再敢搭她的茬儿。一直拖到了二十七八,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姑娘。

    前年,我托在矿上的亲戚花了五千块钱买了个指标,到矿上当了个轮换工。自从当了轮换工以后,我的腰杆硬朗了,说话时的底气足了,走在路上头昂的也高了。于是,当有人给我提金叶的时候,我便大着胆子应许了。我觉得现在的我和金叶之间的距离在渐渐缩短。但金叶听到我的名字,似乎并不怎么满意,勉勉强强的对媒人说,见见也行。听媒人这么说,我心里自然不怎么高兴。我知道就这么去见她,希望不大。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见。思谋了思谋就对媒人说,我刚接到矿上的电话,说单位工作忙,让我今天赶回去。我一会儿就得走,再晚就来不及了。我说,麻烦你告诉一下金叶,等我下次回来再见面吧。其实,我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对付金叶这样的人,就得用这样的办法。你越低三下四,她越看不起你,反过来,你越装的心不在焉,她反倒越在乎你。事实证明,我运用的这个策略是非常英明。后来,据媒人讲,她把这话跟金叶一说,金叶立马就愣了。她娘当着媒人的面就埋怨,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挑三拣四。再耽搁上几年,白跟人家也没人要了。她顶了娘一句,一摔门走了。

    半个月后,我又回了趟家。回家之前,我特意给媒人打了个电话,让她告诉金叶,说我最近几天有可能回去。我所以选择半个月后再去见她,是怕时间太长,她的自尊心受不了,反而把事情弄僵。我不把确切的时间告诉她,是故意让她那颗心一直悬着,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件事。我回去的那天,把自己扎刷得齐齐整整。下了车去她们家没有步行(也就十几分钟的路),专门打了个车,等车到了她们村后我在街上向人们大声打听金叶家。其实我五年前就知道她家住在哪儿有几间房街门是朝哪面开。我那天在她家待了顶多一根烟的工夫。临走的时候,我装着掏什么东西故意把开工资的条条掉在了她家的地上。那个月,我的工资条上的应领工资为1858•88元。那天,我从金叶她们家回来就去了离她家没几步远的媒人家,我说我的工作太忙(确实很忙,不准随便请假),况且,上一个班能挣一袋白面,我也舍不得耽误。媒人说,这就对了,金叶找了你是她的福分。我说,这八字还没见一撇呢。媒人说,你放心去吧,这事包在我的身上。我说,放心吧,这事成了,我不会亏待你。

    果然,我刚到了矿上,媒人就来了电话,说金叶同意嫁给我。并且说,这个月的5号要坐10:36的火车来矿上看看,让我长短到站上去接她。你说,还有比这让人高兴的事吗?你说,我能睡得着吗?我敢睡得着吗?万一要睡过了头,那不就是“一睡觉成了千古恨”了吗?

    两个小时终于过去了。我用凉水擦了把脸,这样显得精神点。

    我出去的时候是8点整。因为今天矿上给工人们开资,马路两边已经摆了不少摊位。卖衣服的,卖食品的,卖书籍的,卖日杂的,卖蔬菜的,卖水果的

    在快到汽车站时,我看到那儿站着一个人,尽管看到的只是背影,但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年轻女人。说实话,这个时候,我的心事不在别的女人身上。我所以注意她,是因为当时车站站牌底下就站着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到了站牌那里时,那个年轻女人恰好转过了身子,把她的面孔全部呈现在了我的面前。就在我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的同时,我听到她也啊了一声。

    上个月的5号,我下了夜班回家刚刚迷糊着,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我。迷迷糊糊下了地开了门,进来的却是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年轻女子。我急忙用床上的毛巾被裹住了身子,问,你是谁?那年轻女子脸呼地一下红了,说,大哥,打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说,你找谁?那女子说,我不找谁。我说,那你是我来矿上的时间不很长,不过,也听说每月到了开资的那几天,外边就有女人们来矿上挣钱。来的女人们有年轻漂亮的,也有年纪大一点长得不怎么好看的。她们要的价钱高低不等,一般是以质论价。那女子说,大哥,我不是那种人。我说,那你那女子说,大哥,我是个学生,前年上的大学,就在咱们市里的理工大,父母都在农村。几个月前,母亲在地里干活时昏倒了,去医院一查,是得了癌症,并且已经到了晚期。我知道母亲是因为供我读书而累病的。我要退学,父母死活不让,父亲都五十多岁了,准备出去打工。因为母亲治病要用钱,我上学也得花钱。我实在没别的办法,可我又不忍心让他们再为我操心费力了,就决心靠自己的力量来养活自己。我说,我明白了,可你还年轻,你不能靠这个那女子说,大哥,你给我出个主意我想了想,还真没有什么办法。那女子见我不说话了,就坐在了地下的凳子上,眼里含着两汪水。我这人心软,见不得人哭,就从衣服口袋里取出50元,说,姑娘,我是个穷工人,没有多少钱,你不要嫌少。那女子说,大哥,看你也是个好心人,可我不能白要你的。我说,你走吧,谁家也有姐儿姊妹,谁也说不准会遇上天灾人祸。那女子说,我没有其他,只有这个身子。我大声说,你快走吧,我困了,我要睡觉,一会儿还得去下坑!那女子一边走一边说,谢谢大哥,祝你好人一生平安!

    那女子一走,我就插上了门。我这样做,不是咱的觉悟有多高,是怕她再待一会儿我就控制不了自己。我靠在门上,但还是忍不住撩开一角窗帘眊了眊。谁想,那女子这时正眉开眼笑地和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说,今天遇了个傻屄!

    那女子看到我,咧开红红的嘴笑了笑。估计她不知道我那天听到了她说的那句话。否则,她肯定笑不出来。

    我只是冲她点了点头。她说,你等车?我说,难道你不是?她说,我在等一个人。是不是在等那些傻屄?我脱口而出,她听了这话,脸唰的一下白了。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那里。

    在车站等了足有半个小时,也没等着一辆公交车。车场里越来越多的人们七嘴八舌的猜测起来,还有的大声骂着。还好,现在是市场经济,东方不亮西方亮。看没有公交,个体户的小面包相跟着来了三辆。卖票的人站在车门口,嘴里不停地喊着“路上堵车了,大车上不来了”于是,人们一拥而上。三辆面包车像拉货一样把车场里的人拉走了一多半。我当然也挤上了面包车。因为咱不是出去旅游逛商店,迟点早点无所谓,人家火车可不等咱呀。

    面包车走了一会儿就不走了。不是车不想走了,而是走不动了。也不是车出了什么毛病,而是前边真的堵车了。那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车,把路塞得满满的,连缝儿也没有。人们急了,说什么话的也有。不过,急也没有用。汽车可不是飞机,离开道就没法走。其实,不光坐车的急,开车的也急。左瞅瞅,右看看,不像开公交车的,遇上堵车,把两条胳膊一搭,稳坐钓鱼台,眯缝起眼打瞌睡,什么时候开了什么时候走。我坐的那辆面包车的司机是个机灵人,看前面堵了车,马上就掉了头。东拐一下西拐一下最终从附近的农村冲出了包围圈。只是,在经过那个村子时,让村里的人拦住收了5块钱。

    谢天谢地。我赶到车站时,正好10点半。也就是说,提前了6分钟。等那趟火车来了,我顺顺利利地接上了金叶。我说金叶你早上几点到的火车站,金叶说五点半。我说你一定没吃饭,现在肯定饿坏了,咱找个地方垫补垫补吧。金叶说她不饿,还是先回家吧。听了金叶的话,我的心里热乎乎的,甚至有点感动。你听听,还是先回家吧。还没领结婚证,也没往一搭搭住,说的已经是一家人的话了。我领着金叶上了车,问司机现在路上堵不堵车了。司机说,堵倒不堵了,可还是不怎么顺当。不管堵不堵,这车也得坐。我们别无选择。我领着金叶忐忑不安地上了车。那天回来的路上正如司机说的那样,不怎么顺当。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让人心烦。平时一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走了足足两个半小时。回到矿上,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我看见金叶的脸色不像刚见面时好看了。可我也不敢多嘴,就领金叶在汽车站附近的一家饭店去吃饭。我一边吃饭一边看饭店墙上的石英钟。金叶吃饭时用筷子夹起一根面来,看过后才肯往嘴里放。我看着干着急可又不能催。看看时间到了一点四十,金叶才吃完那碗面。我耐着性子问她吃饱了没有,她说就这吧,看你那样子,瞅着钟表吃饭,是怕我吃不饱还是在计算我一分钟能吃多少?我说金叶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国庆还不至于那么小气。我看表是因为离上班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了。金叶说,那你不会早点告诉我,我吃得快点。我说,哪敢呢,咱们老家有句话,说催粮还不催食呢。现在你知道了,咱们得快点回家。

    我那天把金叶领回家里,吩咐了几句,什么也没顾上做,就一路小跑去了队里的会议室。看我头上汗津津的,金强就说,你小子是不是临上班时还跟老婆打了一炮?我老老实实地把情况跟大家详详细细汇报了一遍。金强说,不怕,有牛还愁往山上赶?今天下了班有的是工夫。

    升坑的时候快12点了。从坑下往上走的时候,我走在最前边。狗日的黑蛋说我是“下坑时候是摇,升坑时候是跑”我笑了笑,没待答理他。

    那天,在澡塘里澡时,我洗的很仔细,肥皂打了一遍又一遍,拿毛巾蘸上肥皂对着镜子擦了好几次,可怎么擦也还是有点像熊猫的眼。在搓下身的时候,那玩意儿竟然站了起来。我背过身子轻轻地敲了它一下,心里说,这家伙比我还性急哩!然后赶紧用毛巾遮住。要不,让他们看见,还不给你宣传得满世界都知道。

    洗完澡,来到队部。我找到自己的工资条。一看,2008,啊呀,这么多!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像王老五。2008,好数字,和北京的奥运会是同一时间。不过,我知道,办事员递到我手里的钱一定是1808,比工资条上少整整二百。这是老规矩,我每月给队里带二百。因为上面不给队里拨款,所以,队里的一切开资只能采取这种办法。这其实是公开的秘密。工人们也向上面反映过,但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后来,人们习惯了,也就不再吭气了。

    回家的时候,我故意走在后面,为的是不让他们说我的闲话。就这他们也有说的。金强说,国庆,快点走吧,小心金叶在家里等得不耐烦了。黑蛋说,国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小九九?你是害怕我们去你家看电影(听房)哩!我说,你们想来就来吧,我跟老婆正大光明地睡觉,又不是去跑流氓,还怕你们听哩。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还真不希望他们来。你们是不知道,金强和黑蛋他们几个就喜欢干这个,下了二班不睡觉,就转小平房,听人家两口子说悄悄话。

    我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屋里的灯亮了。不知道金叶是没有睡还是睡了一觉醒了。见我进来,金叶睡眼朦胧地问,才回来。我说,这还算迟?今天开资,下班下得够早了。金叶说,锅里扣着焖面,不知道凉了没有。我说,大夏天的,凉了正好下火。金叶说,是怕你吃了胃口难受。我狼吞虎咽吃完了饭,抹抹嘴说,还是有老婆好!说完就挨着金叶坐下,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用工资条条捆着的票票。金叶接过去把票子数了两遍,又看了看工资条,说,不对吧?我说,怎么不对?金叶说,就是不对嘛。我说,一分不少。金叶问,条条上是多少?我说,2008。金叶掂了掂手里的钱问,这是多少?我说,1808。金叶说,那还不是短200?我说,噢,忘了告诉你,那二百是给队里带的,每月如此。金叶问,为什么?我说,队里也有花销,没出的地方,只能让工人们带。金叶说,你不是日哄我吧?我说,你就是借给我个胆子我也不敢。不信,你去队里问问。金叶说,我才不干那傻事哩。哎,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队里所有的工人都要带?我说,不是。金叶说,那就是看谁老实好说话就让谁带,是吧?我说,也不见得。我原来和你想的一样,其实,队里让谁带是信得过谁,也不会让带款的人吃了亏。金叶说,真的?我说,现在谁开的钱多,扣的返乡费也多,将来回家的时候结算的钱就越多。另外,多扣的那部分钱队里也给咱出了。

    我这么一解释,金叶就明白了。金叶明白了,心里就高兴了。她高兴,我自然也高兴,于是我们两个那个晚上过得很高兴。

    啊,今天真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