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雪落无声

沉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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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下火车,我就直奔新天地看电影。早已立春了,北京的路上仍旧有残雪。冷得不像话。

    选择孔雀,因为在大河报上看到顾导说,安阳话很好听。居然有人这样评价河南话。

    本想做一回电影饕餮,没料到看完孔雀心中被童年回忆塞得满满当当,暂时挤不进别的电影。我是豫西人而非豫北人,出生于八十年代而非七十年代,可我依然能对影片产生强烈的共鸣,这种感受怕是外省人很难体会到的。我以前没有看过这样的影片,对河南人不丑化、更不护短,用平视、正视的眼光客观准确地讲述河南人的生存状态。

    片中的种种细节与我的记忆碎片暗合。小时候,姥姥就住在那样破旧的半边楼里,也是穿着那样的棉布背心,摇着那样的扇子。中午取下挂钩,放下蚊帐,躺在皱巴巴的草席上小憩。自家也做番茄酱、打煤球、变变蛋,门帘是家里用竹篾编的,和片中的一模一样。姥姥也是用那样的缝纫机做活儿,在那样的屋子里缝被子。而片中的父亲就像我外公一样骑着“二八”车,拎着印有“上海”二字的提兜,送礼时用网兜装水果。土路边戳着的电线杆子,传出朗朗书声的瓦房,记忆中第一套人民币都把我带回到小时候。我也曾走上斑驳的楼梯,探寻究竟是谁在拉琴;也曾爬上土堆,隔着墙上的玻璃茬子偷窥神秘的大院;也曾在那样简陋的水泥地面上学滑旱冰,现在都叫滚轴了吧。

    这片子就这样看似不经意地把我沉入心底的童年的单纯的欢乐和感伤翻出来,一不小心碎了一地。

    也许只有河南人才能品出一家人头碰头喝米汤就芥菜的甘苦,只有河南人才能体会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捞面里藏着的深情厚谊。也许只有河南籍的编剧李樯才能用“别让他蹿了”的台词表现他家乡父老憨直的正义感。

    这是一部很有地域色彩的电影,河南以外的人不是不理解,而是少了一份切肤之痛。

    孔雀刚得了银熊奖“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艺术无国界”的大道理不用我讲。

    顾长卫首执导筒并没有带来很多新东西,相反,很传统。讲述着生命和爱情的永恒主题,没有很炫的镜头和华丽的置景,平静,老道。

    影片被生生分为三部分,我无从判断这是导演手法的稚嫩还是老练。片中阐发了什么母题,采用了什么叙事结构等问题交给专家们,我谈感受。正如许多人议论的那样,弟弟的故事稍显薄弱,成为姐姐、哥哥故事的附庸,编剧人为的形式圆满造成了内容的缺憾。但三个部分都是不可或缺的,它们都是有关梦想的故事,但各具特点。

    姐姐引发了造梦者、做梦者、毁梦者之间激烈的冲突。造梦者伞兵、音乐教师、弟弟让她做了飞翔的迷梦、亲情的美梦、理想的幻梦。随着伞兵的离开、教师的死亡、弟弟的堕落她的梦想一一破碎。她不屈服于命运,与毁梦者——她的父母抗争,捍卫她的梦想,也想通过出嫁打破平淡的生活,改变命运。但生活总让她失望。一开始她的生命脆弱而蓬勃,她可以因不能当伞兵而把贵重的礼品投入河中,也可以不顾外人耻笑在大街上享受飞翔的快乐。而后来,她坚韧而麻木。生命维系于一场子虚乌有的爱情,终于,她发现爱情也如河水无情逝去,她便彻底绝望了。压抑的痛哭,哭不出来却通彻心扉。

    借傻子的眼睛看世界是文艺作品的惯用伎俩,尘埃落定阿甘正传不一而足。这种手法好比经济学中的模型,把现实抽象到稀薄的状态,使复杂的生活尽量简单化,很讨巧的做法。傻子也追求幸福,烟、鹅、睡觉、歌声、陶美玲就是他的幸福。姐姐是痴,他是傻,同为异类,不为外界所包容。于是学校里的人想打死他,亲弟妹想毒死他,工厂的工人总戏弄他。值得庆幸,父母对他而言是保护神,小心翼翼地不让他的梦破碎。而且人傻,容易满足也容易遗忘,就算他的鹅被毒死了,陶美玲被人抛弃了,他依然是快乐的,甚至可说是而他的幸福令人悲哀,难道人非得装傻梦才不会碎么。

    哀莫大于心死。最悲哀的是弟弟,他的梦还没开始就被扼杀了。他有一点虚荣,会让别人扮成他的警察哥哥从而获得小小的满足。在那荒唐的年代,许多人像他老实的父亲那样错把青春萌动当作流氓行为,而他们粗暴的干涉却使羞涩的少年沦为无耻的混混。

    影片是那样真实,真实是那样残酷。真实感的营造凝聚着主创班底的心血。大到周遭的环境,小到每一件道具,无不符合剧本对时代、对地域的设定。最难能可贵的是表演的真实。非职业演员的自然与生俱来,他们表演的真实不足为奇;一群职业演员演出来的自然更让人佩服。这种真实是艺术真实,是对生活的提炼。可见顾导对演员不凡的驾驭能力。

    看到报道说孔雀没有一个明星,我一声冷笑。把黄梅莹当空气啊。黄梅莹在片中的表演了无痕迹。越来越觉得她像我姥姥,走路也像,别头发的动作也像。“妈妈”是片中一家人的主心骨,话不多却极有威严。饭碗一磕,鸡蛋一摔,全家人便噤若寒蝉。

    于小伟、王澜也是熟面孔,可在片中基本看不到他们以往的表演痕迹,就像是很土的河南人。

    如果说真实是一种残酷,那么面对真实的平静可谓残忍了。毒鹅一场让观众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死去,影片平静得令人颤栗。而姐弟买回一只小鹅送给哥哥,嫩黄的小生命颤巍巍地出现在观众视野中,导演依然不作过多渲染。不诗化、不粉饰自己的经历对作家而言尤为珍贵。好坏都没有叫出声来,否则就犯了讲故事的大忌。

    这是部扎扎实实的好电影,尽管起首铺展情节略显平淡,结尾揭示主题稍嫌做作。

    顾长卫可以去拍很华丽的影片,但他选择了这样一个平实而厚重的题材。梦想的破灭难免让人倍觉沉重,所以导演最后还是给了观众一点点希望。孔雀终于开屏了,但只让你看见一瞬间的华美。不给那么多,只给一点点。

    让我在梦想中沉溺片刻吧。夜晚静谧的天空雪花飞舞,傻子的沙锅摊点着昏黄的灯,沙锅冒着热气。即便雪花化了,碎了也是无声无息的,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结尾父亲去了,母亲老了,而春天也近了。一排排平房的屋顶上落着薄薄的雪,远处工厂的烟囱飘着白烟。

    毕竟是春天了,毕竟是在家乡,连雪都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