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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经以为,这个城市还有可值得留恋的地方。一份稳定的职业,一个爱的人,这就已经足够了。现在,这一切在她面前彻底崩塌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法挽回的方式崩塌。她反倒平静的近乎异常。
秦志国,苏梅的男友,是这个城市的雕塑家。曾经有人对苏梅说:找一个学艺术的人,你得当心啊,这样的人天生奔放不羁。对苏梅来说,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种稳定而已,其他的她什么也不缺。
那天,市中心附近热闹非凡,会展中心在举办艺术展览,街道上的车辆堵得活似一条长龙。苏梅接到秦志国的电话,约她见面。
冬天已经过了,却正是是春寒料峭时。苏梅选一件白色短款毛大衣和一条黑色呢料裙子,一条黑色加厚的丝袜,套上黑色流苏深筒靴,足以抵挡这已尽尾声的寒冷。越过重重人群,秦志国在街道对面等她。他坐在他的那辆白色宝马里,下巴上续起的一小戳胡须,把整张精致的面庞承托出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去哪里?”苏梅问。
“找个咖啡馆坐坐吧。”
秦志国把车停在一座大厦前,俩人下车去到街道对面的一间咖啡馆。咖啡馆里有音乐缓缓流动,是那种让人一听就为之暖意融融的情歌,男生低低的嗓音哼唱着。两人相视而坐,点了咖啡。苏梅用勺子在咖啡杯中搅拌着,金属勺子撞击着瓷杯杯壁发出叮呤当啷的声音,是另一种醉人的音乐。秦志国抓住苏梅搅拌完咖啡后停留在桌上的手,一双眼深深看她,一瞬间,苏梅有点愣神。
春日的阳光无法照射进咖啡馆,但这里有一种和阳光下不同的温暖。
岚山是秦志国的合作伙伴,听秦志国说交了一个女朋友,就一直要秦志国把人带出来瞧瞧。岚山在一家烤鱼店定了位子,约好下午6点钟见面。
苏梅白日里和同学在外面闲逛,接到秦志国的电话说晚上一起吃饭,他们各自过去,在烤鱼店汇合。
苏梅到的比较早,在烤鱼店里遇到一个男生,坐在一张长椅子上,一个人看着窗外出神。苏梅在他对面坐下:“你在等人?”
“是的。”
“真巧,我也在等人。”
不多一会儿,秦志国出现了,和苏梅打招呼,同时坐在苏梅对面的大男孩也站了起来:“志国哥。”
秦志国向这个大男孩微微一笑,请他坐下,然后给他们介绍:林志,苏梅。这样大家也算认识了。这个男孩是学习美术的,刚刚从学校毕业,到这个城市来工作。他说很喜欢这里,于是留下了。他说他的父母在农村,他在这个城市漂着,现在没有自己的房子和车子,过着很简陋的生活,想要通过自己现在的职业给自己一个美好的未来,真的很难。
说话时,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钟点。秦志国探头看向窗外,嘴里抱怨岚山怎么还不来。正说间,大男孩提高嗓门叫了一声:岚山姐。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窗边望去,窗沿下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走来,头发高高束起,显得很有精神,耳垂上,两只硕大的耳环正是当下流行的款式,雪纺质地的宽松上衣,风一吹,摇曳生姿,紧身铅笔裤包裹着一双修长美腿,若不是听秦志国说起,苏梅哪能相信,眼前这妙龄女子已经40好几。苏梅不禁在心里嘀咕,秦志国每天与这样的女人搭档做生意,不知道要有多强的意志力控制自己。
岚山在苏梅对面坐下,一桌人一阵寒暄之后,各色菜品也上了桌。林志岚山姐前岚山姐后的叫得那叫一个甜腻,年轻小伙子想从搞艺术前辈那里学得些东西,嘴巴一定是要乖巧的。岚山也吃这一套,才一会儿功夫推杯换盏,就已经是满脸飘红霞,两脚踩清风,陶陶然不知所踪。
林志酒过半巡,有一种微醺的感觉,脸一泛红,从手机上点出一张女子的照片,对在座的人说:“她,她,我女朋友。”
岚山一听就来了兴趣,夺过林志的手机,一番端详,然后用手指着林志,嘻嘻笑着说:“你,你喜欢她吗?”
“是的,这算是我唯一承认是女朋友的人吧。”
“她好像比你大。”
“没有关系吧,我喜欢她这样的,她对我有一种吸引力。”苏梅在一旁听着,她不知道,这种吸引力是不是如同人品尝食物一般,总是对自己未曾尝试过的味道,有着一种强烈的向往。
“你想好了是她吗?”岚山问林志的时候,语气中有一种怀疑的意味。
“就是她。”
苏梅听得一身直冒寒气,转眼看秦志国,他却只是低头吃菜。
饭饱酒足,岚山向秦志国夸苏梅是个好女子,说秦志国即遇上自己喜欢的,同时苏梅又如此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体貌端正,温柔淑良,要他好好珍惜。秦志国自是早已喜上眉梢,笑得嘴也合不拢,私底下和苏梅嘀咕:“听见没?她说你好。”
苏梅低头含笑,心里却想:我好不好的,要那么多人来评判么?再说,我好,和她有什么相干?
窗外灯火阑珊,这一处正是城市的中心,瞧那高楼上闪烁的霓虹,路面上璀璨的街灯,来往车辆的尾灯忽闪忽闪,映出不同的图案,煞是好看。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在那些昏暗的角落里,是不是蜷缩着一个孤独的灵魂,在恐惧,在颤抖,在无方向的黑暗中游弋,沉沦。
饭后,一群人自散了。苏梅和秦志国一同回家。苏梅挽着秦志国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也许在这个空落落的世界里,现在秦志国的臂弯就是苏梅最觉安全和温馨的地方吧。有那么一阵,一种暖意在秦志国的臂弯升腾。
苏梅的公司,最近情况不是很好,苏梅没有什么事,闲散下来,她也想用这样一段时间好好和秦志国接触接触,增进彼此的了解。苏梅搬到秦志国的住处。有那么一段,苏梅觉得,这样的日子是挺好的,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晚上躺在床上,看看电视或者看看书,都是一种很好的消遣。秦志国爱把头枕在枕头上养神,苏梅就靠在他的肩膀上,一种舒适和踏实的感觉。
白天,秦志国一般会外出,他去取一份包裹,去盖一个章,或者去和同伴谈一次合作。
晚上,他也爱出去吃饭,刚开始,他爱带着苏梅和他一起,后来,他便爱自己出去。有时候喝得醉醺醺回来,抱着苏梅一阵胡言乱语,然后倒床睡下。第二天起床,他又开始忙碌。苏梅只有自己呆在屋子里,或者看书,或者看电视,或者瞎溜达一圈,然后面对着一堵堵白色的墙,她感觉百无聊赖。
秦志国还是喜欢以前的生活吧,无拘无束,无须解释,喜欢做什么都由着自己。
已经是夏日,白天里,天气热得烦人,夜里却常常瓢泼大雨。傍晚时分,有人给秦志国打来电话,约他晚上一聚。他和苏梅交待此事,苏梅脸上有不悦。他好像有所察觉,也不怎么提,只是偶尔还有短信声响起,他便在屋子里坐立不安了。苏梅看不过去,对他说:“你想去便去,没有人拦你。”
“都是几个平时要好的朋友。”秦志国和气地说。
“去吧,去吧。”苏梅没有好气。
“不去了,也没有什么要紧事。”秦志国这么一说,苏梅倒缓和下来,她是不愿意让秦志国觉得她这么小气,她也不愿意,秦志国因为她,就把身边的朋友疏远了,还让他朋友认为他这个女朋友是多么不尽人情。
“你去吧,早点回来就好。”
秦志国背着包走了,苏梅却怎么也安心不下来了。她素日里就思量过此等的事。男人们在一起喝酒聊天的,哪有那么多的兴致,必定是要有些节目助兴才肯善罢甘休。在酒吧里与女人搭讪;或邀约两三女友作伴;应该都是平常不过的事。更如他们这类搞艺术的人,便把此等事看得太正常不过,心也是无拘束无克制的。心里想着,苏梅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打电话过去,那边竟然无人接听。苏梅顿时没有了主张,脑子里翻江倒海一阵搅和。寻思着他没有接电话的种种可能,场面混乱,嘈杂,各种古怪之声不绝于耳,苏梅渐地乱了阵脚,心里烦乱不堪,眼泪就纵横下来了。
她情绪不对的时候,思想尖酸刻薄,凡事冲着不好的方向走进死胡同里,难以自拔。她给他发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很久才回说:“马上。”
于是她等待,如同坐在针毡上,焦躁不安。窗外狂风大作,还伴随着雷电声,不一会儿,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叶片上,房前的遮阳棚上,屋顶上,继而哗啦啦一片雨声。苏梅在床上辗转着,想这雨下得这么大怎么是好,秦志国出去时没有带伞,这可怎么回来,有人送他吗?想着又忍不住起身给他发了短信:在哪里了?
“在路上。”苏梅看看时间,已经半个钟头过去了。心想,他刚才不就说马上回来了吗?怎么还在路上,但却没有办法,也只好耐着性子等着。外面的雨一直没有停,苏梅起身,把电视打开,看了好一会子,发现电视节目演的是什么,转眼就全都记不起了。她心里还是焦灼着,不停去看表,这个时候时间过得就特别慢,挨着押着半点钟的时间又过去了,屋子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苏梅的心里,不知道是怎么一种滋味,她像是要发狂了。她想象着秦志国回来的样子,她想把他送给她的一件礼物扔到地上,然后扬长而去,再不回来了。她思忖着,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挥之不去,愈演愈烈,最后,她终于打算拎着自己的东西离开这里,离开他。
她去收拾自己的衣物,客厅的门却响了。秦志国回来了。苏梅心里知道,可是她无动于衷,她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决定要离开。
秦志国进来看到苏梅提着包,忽地抱住了苏梅,舌头在嘴里打着结:“你,你要干什么?”
“放开。”苏梅挣脱秦志国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
秦志国的酒在苏梅的这个动作下,仿佛醒了一大半。他有点愣愣地站在原地“你这是要走吗?”
苏梅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眼泪吧嗒吧嗒的。
秦志国上前拿苏梅手里的包“不要走,我错了好吗?”
一个男人,如此快的承认自己的错误,你会去相信吗?任何轻易的许诺或是轻易的认错都值得再三思量。可苏梅的心还是有那么一些柔软了。唐志国再次紧紧地抱住了苏梅“不要走。”同时,他提过苏梅手里的口袋,把她拉回到床上,坐在她身边温柔地和她说话。在一番僵持下,苏梅还是没有走,她的包放在屋子里的一个角落,衣服也没有拿出来,她躺在床上,秦志国从身后抱着她,她原来只是太需要温暖了。她贪恋这种带着温度和安全感的拥抱,可她内心里还是不确定,她装好了衣服的包放在那里,她是要准备随时出走吗?还是以此作为威胁,换取秦志国对她的重视?
苏梅这样的女人,太敏感,太多情。她要的不过是稳定,她不缺少什么,她可以养活自己,也有多余的闲钱可以给自己置办两件新衣或者闲暇时可以到外面的旅行一趟。她表面上有一种骄傲,她需要别人对她予取予求,她要站在一个胜利者的位置上,炫耀都是别人主动的,不然她不会这样。其实,她的内心里没有自信,她常常害怕,她害怕身边的东西转眼就没有了。她内心里怯弱,却不肯服输,硬是要装作强大。她做出一副对什么都没有所谓的样子,其实她已经伤痕累累不堪重负。所以,她情绪不稳,一点小小的事情,就可能让她的情绪崩塌。
秦志国虽不善言辞,可是却颇有才气,工作小有成就,为人内敛低调,有点郁郁不得志的忧郁气质。这也许正是他吸引苏梅的地方,或许苏梅在那么一瞬间有一点觉得,她和秦志国有那么一些相似之处。秦志国自打有了苏梅这个女朋友,仿佛在工作上也更加用心,业务也比以前接的多了,和朋友的联系也变得更多了。秦志国不知道,苏梅有时候宁愿他不那么用心,只要他能多些时间来陪她,他就算不接大单子,她又有什么不开心的呢。可是男人,哪里能这样只顾留恋温柔乡,而没有了自己的事业呢?秦志国仍然在努力着,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要给彼此更好的生活。
周末,苏梅便闲下来了。她等着秦志国的电话。她仿佛记得前两天秦志国说过这个周末有个朋友过来,要安排外出一趟。苏梅自然觉得她会以准女友的身份站在秦志国身边,和他一起迎接他的远方来客。
几个小时过去了,电话铃声并没有如约而至,苏梅那颗激动又喜悦的心情不免冷淡下来。
“在做什么?”
“有点事,待会儿再和你聊哈,乖。”
苏梅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一阵阵地犯疑。心里想着:不过是和那些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能有多么重要的事情?再重要,比这个未来的老婆还要重要吗?
“志国倒是个不错的人,只是我觉得他好像更在意自己的事情,对你不是很上心。”这句仿佛魔咒的话语又在苏梅脑海里盘旋。
几个月前,苏梅欢欢喜喜地带着秦志国去和她的一位最可亲近的老师见面,这是她的老师在她们共同步出餐厅大门时说的话。以后凡是秦志国对她稍有冷淡,这句话便在她脑海里如紧箍咒般响起。当一个人不断地把注意力放在让她不愉快的事情上时,她就越容易情绪化。苏梅无法控制自己思绪,漫无边际地编造着秦志国这时和他那些所谓朋友怎样花天酒地,歌舞升平的场面,越想越气,拿起手机在按键上一阵狂按。
“你在做什么?周末了你知道吗?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分手!”
“别闹,我现在有事,过后给你电话。”
“你不用给我打电话。”
“明天我过来接你好吗?”
“你也不用来接我,用不着,分手吧。”苏梅说了很多的狠话,觉得要这样作一作,秦志国才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其实,她心里巴不得秦志国现在就给她打电话,现在就出现在她面前。可她没有这么说,只是一谓地发泄着自己的怨气,呈不可收拾之态势。
“你怎么这么说呢?”一阵寂静之后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我是怎么想的我就怎么说。”苏梅怒气还在。
长久的沉寂,短信声没有再响起。
屋子里的白炽灯在苏梅头顶上晃荡着,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有一只飞蛾从床边的缝隙里钻了进来,不停地撞击灯罩,一次,两次,三次苏梅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本杂志冲着飞蛾砸去,飞蛾应声跌落在墙角里,电灯因着这一猛击摇晃得更加厉害。苏梅拾起旁边的电话一看时间,凌晨两点。秦志国没有任何信息,苏梅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她拼命地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最终忍不住趴在床上嚎啕起来。她觉得她生平这样痛苦的感受在母亲离开时有过,后来就再没有。她一直把那种伤痛留在内心的最深处,她怕稍一触碰到它就会让她痛不欲生。她记得母亲去世后,她驱车回住处的高速路上,她曾想过加速并拼命拉动方向盘,使得车子冲出车道,冲到下面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她最终没有那样做。她告诉自己应该还有希望。遇见了秦志国之后,她把秦志国看成她的希望,她可以为之终身付出的事业。可她现在的际遇让她感觉整个人跌倒了谷底,她连一根救命的稻草都没有。她把自己全部付出,她把秦志国当成所有,现在她身无一物,再怎么为自己鼓劲,也是颓然。
这是她在母亲离开时做过的一个决定,她想逃离现在的生活,只要离开这个城市,或者在异乡孤独地生存下来,或者浪迹天涯。只要能让她忘却。
这种近乎崩溃的情绪折腾的苏梅疲惫不堪,她趴在床上昏昏睡去。清晨,一缕橘红色的阳光洒落在她凌乱的发上,衣服上,脚趾上。她慢慢苏醒过来,走到镜子胖,红肿的眼睛,憔悴的面孔。她去洗漱,然后在脸上化了厚厚的妆,出门去超市里买东西。
方便面,火腿肠这些速食食品,挤占着苏梅面前这两推车里的空间。在转角处她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快步跟上去,那人一转身,目光和苏梅迎面撞了个正着。
“林志!”
“苏梅,你好啊。”林志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怎么一个人。”
林志的神色倏忽间有些暗淡,然后谈起头看着苏梅,低声说:“我们分手了。”
苏梅愣在那里,他不知道,林志的出现是否就是为了来宣告她的爱情故事的结局。就如她和志国刚刚开始热恋,他的出现一样。她呆住了,目光投射的远方没有任何聚焦点。
“苏梅,你还好吧。”
“哦,还好,还好。啊,你逛吧。我先回去了。”苏梅推着购物车迅速转身,她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找到了超市的出口,怎么付清了购买食品的费用,又是怎样跌跌撞撞地回来的。她现在坐在床头。很长的时间,仿佛一个世纪?在苏梅看来是这样的。她突然从床头做起,翻出自己的大旅行包,打包自己的随身物品,然后走出房间,锁上门。
秦志国果然来了,他站在苏梅家的门外,用手轻叩房门,里面没有人应,他继而开始呼唤苏梅的名字,还是没有人回答,于是,他开始用手掌去拍门,掌心一次次落在门上,叩击出碰碰的响声,这响声透过铁门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