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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炎热的正午,太阳笑眯眯地在天空中俯视着困倦的万物。虽已是秋天,但是那点点的秋风并未强大到能将夏天的炎热驱逐。晴空万里,蔚蓝的天空中悠游着薄薄的浮云。
没有风吹过。一条蜿蜒的道路在渐渐枯黄的草地间静静的躺着。四野平阔,这是北方一个不知名的荒野,没有高山,没有农田,没有森林,只有一片无人耕种的荒草地,此时的草地里还有几片不太耀眼的淡黄色的野花开着。
阒然无声,寂静的只能让人联想到瞌睡。抬眼望去,天地间飘着淡淡的似有似无的烟汽,就像是蒸笼里不断冒出的水蒸气。看来,此时的天地就是个蒸笼,而且还是个这样安静的蒸笼。
然而,随着道路逶迤而去,不远的一个缓坡,一辆破旧的马车在一批骏马的拉扯下飞快的奔驰着。马车非常的破旧,让人一看便能想象出车中人是什么样的身份,有几分的家财,不过,赶车人和拉车的马倒是让人有些的差异,马绝对是匹价值昂贵非富家所不能有的千金宝马,而赶车人虽然看起来粗鲁凶悍,却绝非一般的农夫仆役。
就在马车驶上缓坡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个人定定的站在那里,仿佛生了根似的。赶车的人立刻拉住缰绳,那匹马长嘶一声,身子高高抬起,马蹄磕察一声落在地面上,扑起一团的飞尘。赶车人的全身立刻绷紧,铜铃般的眼睛圆睁着,怒目望着那人,仿佛随时要将对方撕碎一样。
这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人,不是他手中的长剑,不是他那白皙的皮肤俊美的容颜,而是他那仿佛在冰山里冰冻了一千年才有的冷酷和冷漠。他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的人情味,仿佛他早已看破世间的一切,在他看来除他自己,甚至是他自己,——人什么也不是,生命什么也不是,情感什么也不是——于是对于周围的一切视若草芥,毫不在乎。
白色的衣裤虽然因为赶路已沾上了灰尘,可是那并没有玷污他一身的气质,就像他手里的长剑早已锈迹斑斑,但是拿在他的手上那依旧是一柄神兵利器。慑人的眸子,无情的容颜,还有那如磐石一般岿然不动的身体,他挡在那条蜿蜒的死蛇一样的道路上,仿佛一座冰山嘎然中断了这条通向远方的出路。
破旧的马车里有人在咳嗽,这个人忍受了这么旧的颠簸,居然现在才发出点点的咳嗽声。赶马的人敌视的看着面前的人,他那黝黑的脸庞和那铜铃一样的眼睛显现出他那勇士一样的性格。马不安的踢着路面,鼻孔里喷出一丝丝的热气。四野阒寂,一丝风都没有,身畔的野草也恹恹无神。
他们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一切都变得那样的安静,安静得仿佛平静的河面下掩藏的湍急暗流。
“让开!”赶车人忽然喝道,声音里竟是不容反抗。
那人的脸一直侧着,眼睛一闪不闪的看着身边的草地,原来那里竟然有一只兔子,雪白的兔子。那兔子静静的窝在草地里,全身的毛微微颤抖着,它那红亮的眼睛显得痛苦的闪烁着。那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它,许久许久,也许,他早已看出兔子腿上的伤。
“你是柳无言?”他冷冷地问。
“去你妈的!赶紧让开,不然我要你得狗命!”大汉怒吼道,双臂的肌肉鼓胀着,眼睛也在充血。
“你不是柳无言?”那人声色不动,冷冰冰地问着。
“去你妈的,老子是谁关你屁事!”
“你不是他,这里没有你的事,你让开!”这时他抬起了眼睛,目光直逼着那辆破旧的马车,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刺透那厚厚的帘幕。
大汉大怒,身子弓了起来,叫道“让你妈的鸟蛋,有我武三德在,谁也别想动柳爷!”他的高大的身体像坐山一样的挡在了车门口。车内人轻轻的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呛的一声龙吟,寒光直射武三德。那人白色的身影鬼魅一般的消失在原地。
武三德只觉眼睛刺痛,一道寒光疏忽间晃到身前,他那粗壮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反应。“啊”他惨叫一声,整个人重重的掉下了马车,鲜血汩汩的从他的咽喉流出来。他已没有了声息。那匹马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什么,竟然那样安静的站在路上,鼻子里喷着热气。
剑还在鞘中,仿佛根本没有出过鞘。杀人者的脸色依旧冰冷,没有一丝的变化。他静静的站在马前,看着那厚厚的帘幕。帘幕内悄然无息。
时间在安静中悄悄的流逝,太阳已于中天移到了西方。闷热依旧,蜿蜒的道路没有生气的在荒草间延伸。
“你是柳无言?”杀人者这时说话了。
车内的人轻轻的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找我有何贵干?”
“杀你。”
“杀我?”柳无言凝声道。“你我可有恩仇?”
“没有。”
“那你为何要杀我?”
“因为有人不希望你活着。”
柳无言嘲笑似的笑了笑,叹道“难道任何人要杀我你都要杀我吗?”他的脸色一定有些激动,他的声音尽管很和缓,可是很明显的能听到他的声音里的颤抖。
“有人请我我便要杀你,”杀人者淡淡地道,表情没有顶点的变化,阳光从他的侧面挥洒下来,他整个人倒显得有些刺眼了。“我就是干这行的,你应该知道。”
“别人请你你就杀,那么一个恶人要你去杀一个没有丁点过错的人,你要不要杀呢?”
“我说过,这是我的职业,我的任务里没有好人坏人,只有雇主和目标。”
“好一个只有雇主和目标,你这种人就是丧心病狂的人。”柳无言仰天长叹。
杀人者冷漠地道“你错了,我们不是人,我们只是杀人的工具。工具,没有感情。”
砰砰砰,猛然间一窜巨响,车厢四分五裂,一个人冲天而起,耀眼的光芒倾斜而下,空中那人怒吼道“工具,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诅咒为虐的工具,整个武林才变得没有宁日,整个社会才变得如此黑暗,工具,我要杀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工具。”风呼啸着,带着窒息般的灼热迅猛扑来。
杀人者仰起头,脸上的表情有点惊讶,他静静的站在马前,握剑的手没有点点的绷紧。好美的光芒,在这荒凉的旷野,这样的光芒简直算的上瑰丽的花开。他没有想到花,他只觉得这样的光芒就像是千丈飞瀑,暗含着惊人的力量。对,是力量。
随着光芒的逼近,宽厚的大刀出现在面前,空中那人有点胖得身体此时显得那样的完美。他的脸绷紧着,双眉紧蹙,眸子里射出精锐的光芒,握刀的手绷的鼓鼓的。这是个中年男人,他脸上的印痕告诉别人他所经历的风雨。他有过别于一般人的经历,他有过辉煌骄傲自负,也有过低谷痛苦和消沉,他有自己迷人的故事。然而此刻,他却被人追杀的无处躲藏。
他想逃,在逃,可是别人不给他活路,江湖就是一滩永远摆脱不了的枷锁,你踏进去了,要么充满荣光,要么死无葬身之地。现在,是活着,或者死去,他必须用自己的实力来证明。
证明,那就是杀了对方,用对方的死来开辟自己的活路。或者,用自己的死来开辟自己的另一条路:死路。
大刀狠狠的劈了下来,刀风匹练一般的袭到杀人者的身前。刀光骤然到地,然后霍的一声,刀刃逆转,横削而去。
杀人者退开,飞快的退出了两步,刀光倏然从他的胸口飞过,挨着他的衣服却没有碰到他的衣服。他退的速度很快,方位也很准,仿佛事先就算好了要退哪退多远一样。他这时冷静的瞅着对方,表情还是像在冰里冰过一样的冷漠和无情。剑还在鞘中,他的手不仅不松的抓着。
柳无言身子翻转,手里的大刀呼呼的在空中飞舞。一侧的那匹马想是受到惊吓,长嘶而起,前身跃起几尺高,蹄子落在地上,整个大地都似被震动一样,尘土纷纷而起。忽然间,柳无言身子一矮,右手一刀横砍对方的小腿。杀人者的身子轻轻跃起,然后像树叶一般缓缓的飘了出去。
“好身法!”柳无言忽然赞道。
可是他的攻击也加快了,他的出手没有因为他的身体缺陷而受到阻碍:他的身材很矮,也有点胖,特别是那肚子,简直就像是怀孕的女人一样——可是那不要紧,他就像他自己常说的一样“我要动起来,简直可以快如飞豹,矫如脱兔。”大刀很重,少说要有五十来斤,可是在他舞来,却像是小孩子舞竹子一样的灵巧。他就像是一头豹子一样的进攻,他攻的迅猛狠辣,简直没有给对方留一点喘息的机会。
两人在道路上移动,片刻已进入草地。一片杂乱的草地,草深及膝盖,中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和野兽。两人刚一进入,十几只不同的鸟噗嗤而起,惊叫着飞在半空中。
杀人者已经退了很远,从对方出手到现在,他没有回过一次手。汗水从他那冷漠的脸颊缓缓的滑下来,他那握剑的手也开始渗出汗来。灼热的阳光终于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印记,他那冷漠的毫无表情的脸也开始有了迷人的红晕。
“呀!”柳无言大叫一声,身子赫然停顿,上身前探,双臂带刀舒展地挥向对方的胸口。
杀人者的目光突然一闪,他那后飘的身子立刻停了下来。只见大刀呼啸着飞来,杀人者的身子倏然委地“呛”的一声,一道寒光骤然出鞘,急速而出。
“啊”柳无言猛见对方反攻,急忙撤刀后退,他的人刚退出一步,只觉小腹一阵冰凉,然后就是灼热的痛。他没有低下头,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目光紧紧的盯着对方。见对方没有追来,他便用手摸了摸小腹,果然,小腹挨了一剑,不过幸好伤口不深。柳无言冷冷地道“好剑法,能与你一战,我柳无言虽死无愧了。”
杀人者站在草地里,冷漠的看着对方。他的剑已经出鞘,剑刃上还在一滴一滴的滴着对方的血。草叶间的阳光折射在剑上,这柄三尺来长有些纹路的剑身上发出幽冷的青光。
“来吧,”柳无言大声叫道“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他说着举刀冲了上去。他知道对方不简单,和一个不简单的对手过招不仅仅态度的正视,而且还是一种刺激。这种刺进让他那愤张的血脉惊人的运动着。草地随着他的快速跑动嗖嗖的响着,四下里已经不安的飞鸟受惊吓地飞了起来。
杀人者凝视着对方那义无反顾飞奔而来的刀和身影,扑面而来的风带着热气吹动着他的长发和衣袂。发丝在额前飘动,他的眼神移动不动的注视着前方。手里的剑缓缓的移动,剑身划过一边的野草,清幽的寒光跟草叶上得光芒交相辉映,一些杂草无声的被削落在地上。
草地上在刹那间恢复了平静,没有惊慌之鸟的名叫,没有粗狂的叫喊,没有脚步,没有杂草被带动的响声,甚至,心跳也没有。刹那的安静是那样的肃穆和庄严,庄严和安静似乎只是为了刹那的辉煌而铺垫。
柳无言的喊叫声在响着,他的身影在半空中忽然变得那样的高大伟岸,厚重的大刀被阳光拉的长长的,印染在无际的草地上。
杀人者凝视着,脸庞陷入深深的沉静。
剑忽然停止了缓慢的移动,刚刚割断的草叶还没有落地。剑身的光亮一闪一闪的跳动着,刺痛着太阳那通红的双眼。
吆喝就要消失,破啸的刀锋排山倒海般的涌来。刀锋大气粗犷的出现在视野之间,那缎带一样华丽的光彩是那样的炫目。炫目的尽头,是那灼热的血性的目光。
呼的一声,大刀已经凌空砍了下来,那迅猛的气势扑到地面立刻往外涌了出去,一大块的野草被压得歪倒在一边。柳无言的脸上依旧凝重,甚至更加凝重。他的刀砍在了地上,本应在他的刀下的那个人忽然间在他的面前消失。他落空了,发尽全身力气的攻击换来的是扑空。他的手还抓着刀,可惜双臂已在颤抖,他那黝黑的脸上一颗一颗的滴着汗水。
他扑空了,这一扑空是致命的,他知道,在这一击中,要么对方被自己击中,要么自己露出致命的空门让对方抓住。而对方消失在自己的面前,自己的刀没有砍中对方,那么,对方抓住了他的死穴。
他已抓住了他的死穴。任何功夫都有死穴,只不过看你是不是掩藏的好而已。杀人者退让了很多,他没有攻击并不是不能攻击,而是,他要抓住对方的死穴。现在,他抓住了,没费多少力气的抓住了。他已站在对方的身后,那冰冷消瘦的身体依旧笔直的伫立着,仿佛每时每刻,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他的身体都是笔直的,像在冰山里冰过了一样。
柳无言蠕动着嘴唇,汗水从他的额前滑落,流过脸庞,淌过嘴角,他舔了舔,汗是咸的。他在想着什么,小腹的伤口还在流着血,还在痛着,可是他已没有感觉。他只感觉到恐惧和麻木。他已被对方控制,完全的控制。
“你比我厉害,我死在你手里算我学艺不精,活该我!”
“我是杀手,杀你是我的职责。”
“是啊,职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你也有,我也有。你动手吧,杀完我你就可以交差了!”
杀手没有立刻说话,他沉默了会儿,随后抬头望了望天空,眸子里有一丝的落寞。不一会儿,他看着柳无言的背影,肃穆地道“走好!”柳无言的嘴角露出一丝的苦笑,他那俯着的身子这时站直了,他放眼望着这片荒凉的大地,惋惜地摇了摇头,嘴里突出了最后一声叹息。
痛苦没有持续多久,他就没有了意识,侧身躺倒在地上,嘴角带着血迹,脸上那份笑容是那样的凄凉。那圆睁的带着倦怠的双眼,是否还希冀着什么?
他终于杀了他。这次没有像以前那样的冷静,他那冰一样冷酷的心里竟有了一些的触动。在柳无言的尸体旁伫立了许久,那冷漠笔直的身体在斜斜洒下的阳光下,更多了几分的肃穆和敬意。
马在路边嘶叫着,马蹄一遍又一遍的敲击着地面,发出大地那厚重朴实的声响。
杀人者缓缓的退了开来,退到路上,他转过身径直走向那只他看了许久的兔子。兔子还在草地里,见到他的到来,它的身体瑟瑟的抖动着,粉红的眼睛警惕的看着他。他将剑递回鞘中,蹲下身,小心的将它抱在抱了起来。那只兔子确实受伤了,伤在脚上,那细嫩的后脚里面有一颗蒺藜,想是被那位使暗器的好手打中逃过一劫吧。杀手看了看它腿上的伤,然后将它抱在怀里,抬头再看了看柳无言躺着的方向,随即退回路上,转身朝北边的路上走去。
杀人者已经走远,这条路又恢复了慵懒的安静,只是这片安静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的纯洁,更多了几分悲凉和阴郁的味道。
太阳失去了热度,那挥洒的光芒像在冰山里净化了一般,带着点点的寒意斜洒在整个草地。惊慌的鸟儿飞了回来,唧唧咋咋的叫声恍惚在讨论刚才的怪事。可是,它们知道什么,又懂什么呢?太阳微笑着静静地拥抱着这片土地,尽管光芒有点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