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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它还立在盛杂货的西屋里。它早已很旧了——枣红色的漆皮斑驳陆离，四条腿瘸了一条，被两块半头砖所替代。两扇长门的弹簧也没有了弹力，以免它自动开合，娘便用一根细麻绳系住了门的两个把手。本来橱门上有块玻璃的，也不知何时给打破了，空空洞洞的，好不凄凉。而我却清楚的记得玻璃上的画面——那是一个天蓝色的背景，天地相接，一个红色的石拱桥凌空架起，桥的两头各挂着一串绿色的葡萄。拿现在的欣赏眼光来看，显然画面是那么的失真、粗糙又不协调，而在我童年的目光里，却是那么清晰、美丽的印在我的脑海里。
记得爸爸和娘开玩笑时，总冲着我们意味深长的说“别看俺家穷，我娶你娘的时候，这大立橱在咱庄里也就有那么三四户。”爸爸指着那个枣红色的大立橱，笑的嘴角边起了细细的褶皱，然后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大瓦家有一个，二柱家也有一个，仁曾是木匠，他家也有一个，不过，他家的不如咱家的木头好，咱家用的是好桐木，没有一个疤瘌；他家的疤瘌一个比一个大，泥了厚厚的石膏粉，刷上油漆，还是能看出来”最后爸爸总是骄傲的说“咱家的大立橱在庄里是最好的”是啊，也怪不得爸爸这么说，那时家里除了那个大立橱，再也没有什么值的炫耀的了。不过娘对于爸爸的吹嘘总是瞥嘴一笑，万般瞧不起的样子，不过那时我最高兴了，我也知道娘的心里是甜的，虽然那时的生活还很艰苦。
大立橱高两米，宽一米三。在我童年的眼中是那样的高大和深不可测。说它深不可测，是因为橱顶上还是我家盛放小杂物的仓库。我经常看到爸爸伸着手在橱顶上摸，有时是锤子，有时是剪子，还有烂自行车带了、胶油、电石一类；有时他摸不到还会拖过一张椅子来。那时我就对于橱顶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心它就像一个应有尽有的聚宝盆。
不过最让我挂牵的还是那一段时期：那是刚刚分地的头一年，爸爸去外地挖土，一天一块五毛钱，中午管顿饭——黑面卷子就白菜汤。爸爸对那样的待遇很是心满意足，也忘了从哪时起，我家的大立橱顶上多了一样东西——苹果。在那个刚刚吃上饭的年月，偶尔吃个苹果可算是奢侈品了，而它却一直陪伴我好长一段时期，也是我最疑惑、好奇和解馋的一段时期。记得那苹果很小，半红半白的，很软和，用手去捏，会起一层细细的皱纹，里面却没有坏癍，咬一口，很脆，甜甜的。能享受到这样甜蜜的时刻是在黄昏，爸爸骑了自行车回家时。当然爸爸回到家我还不能立刻吃到苹果，还要捱到晚饭后，爸爸才慢慢的从马扎上站起来，突然对着我说：“闭上眼睛。”于是我就知道接下来的事了。乖乖的闭上眼睛，一会儿，就感到一个圆圆的凉凉的东西，变戏法似的落在我的掌心里。睁开眼睛，爸爸正拿一双慈祥的眼睛看着我。
“吃吧，吃吧，上面还多着呢，一年你都吃不完”我总是没等爸爸说完这句话，苹果已实实的咬在嘴里了。哪个香，哪个甜是语言无法形容的！意犹未尽的是，苹果每天只能吃一个。事实上，我也从没开口要过第二个，因为我从没看到爸爸和娘吃过一个苹果。我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他们总是慈祥的看着我，直看的我对于爸爸那句“一年都吃不完”的话产生了怀疑。这样更加重了我对于橱顶上的好奇，遗憾的是，即使我站在椅子上也看不到橱顶上的一点点秘密。
当我长大了，能够像爸爸一样能摸到橱顶上的东西、看到上面的“秘密”时，心中便再也没有了秘密。而我却开始思念起那个有着“秘密”的橱顶，思念起那一个个橱顶上的苹果来。[完]
写于04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