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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失踪
独眼婆和我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她的神秘失踪是在秋天的一个晚上：有的说她回老家了，有的说她出嫁了，据一个大清早捡粪的老头说：“俺看着她在河边转悠来着！从前下大雨河里淹刹不少人哩！水又深，又急！”捡粪老头煞有介事地说。而我娘则说，独眼婆失踪的那天晚上她曾听到墙那边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具我娘的分析：独眼婆是出嫁了。“出嫁？”我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突然就出嫁了呢！反正她就这样不见了，音信全无。
记的儿时我在外边玩耍奔跑而口渴时，不只一次的去她家喝过水。“喝吧，喝吧。”她把翁盖揭开我就摸过舀子咕咚咕咚猛喝一气。啧，啧，真过瘾！每次从她家门口走过，我总能看到天井里那个孤独的影子，她偶尔看到我时总是一反平日的犹豫阴沉，对我和蔼的笑。笑的结果是皱纹加深了，明晃晃的深陷下去的独眼犹如一个明疤，令我心悸，不敢回应她的笑。慢慢的退缩退缩，猛然转身跑回家。每每我喘着粗气向娘诉说时，娘就警告我说：
“你以后不要去她家就是！”我问为什么，娘说：
“她骂人，还打人哩！你躲她远远的。”听娘这么一说我的惊悸更大了，心中的她就成了一个巫婆似的老妪了。尤其是她那阴郁的脸和深陷的眼窝都是阴险歹毒的象征。
“她走了，就在前天晚上，连屋里的桌柜盘碗都带走了，一个老太婆咋就这么大能耐？我听见那边有男人的声音哩！”娘说。“走了！”我心里充满疑惑。
娘耐不住我的再三追问，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向我讲述了独眼婆的过去。
独眼婆有两个女儿，大的叫保容，小的叫保霞，丈夫是个高高瘦瘦，木纳寡言的男人。他除了在家侍弄二亩山地，还赶集做点小买卖挣些日常生活开支。他的两个女儿小学毕业就退学在家帮扶着家里过生活。独眼女人负担轻了，脸上笑容多了。一早一晚喊她男人的声音很高而洋溢着满足，她管自己的男人叫“干杀的”不知原于恨或是爱：“你个干杀的，啥时候了还不起床！还有哪，两个死妮子，懒刹了！”几乎每天早晨都能听到女人的大呼小叫。
“快吃，吃完去地里拔草懒得要命。”独眼女人骂了这边，骂那边，手里活路却从不停下。忘了啥时起，她的声音嘎然而止，院子里静了。原来女人的男人病了。那时没人知道他得的是一种癌，连他家里人都不知道。医院里给他开了几副药和几合小针让他回去自己扎。医生还告诉他很快就好的。男人对医生的话充满期望。其实他感到不舒服已有半年多了，女人曾劝他去医院看看，男人怎么也不去：“看啥，头疼感冒的还用去医院，靠几天就好了”男人把本该看病的钱省下来买了一条带嘴香烟，蹲在门口悠然的吸着，瘦瘦的烟丝袅袅升起，瞬间又消失在空气里。男人怜惜的看着用钱换来的香烟变成一缕气，没了，心中一片茫然。他突然想到自己病了这么长时间咋不见好呢？往常不是靠几天就过去了？生病时也是照常下地干活的呀，饭量一点也不减少！而现在不干活也吃不下去？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是懒了，凭空生出一些愧疚来。一天，他早早起了床，对女人说：“今天感觉好多了，俺下地干活了。”女人抵不住他的直意和坚决。男人抗着镢下地了。晌午，女人特地在茶壶里为他煮了三个鸡蛋。男人上坡回来，拿起馒头故做狼吞虎咽的样子，其实一点食欲都没有。女人硬劝他吃下了一个鸡蛋，他却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呕吐，急忙捂了嘴默默的走开。
男人开始一早一晚去王医生家打针了。一个月后，男人的腿瘸了，两个瘪瘦的屁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针眼。男人的身子瘦成一截枯枝。一天晚上他恨恨地对女人说：“我这是得了啥病，咋不见好哩”女人啥也没说，从她那独眼的缝隙里掉下两滴眼泪来。“你哭啥，我还没死！”男人又感到一阵恶心，伏在床头干呕起来。呕完他呆呆的望着黢黑的屋粱，突然烦躁的抓起床头上的药碗摔在地上。那地是土的，碗在土地上转了两圈又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像在哧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男人气的瞥过头去不再说话。独眼女人却在一边默默流泪。
男人经历了三个月的病痛折磨含恨离开了人世。他最终也不知道自己得的是啥病。因家里穷，丧事办的也简单，打了一副薄棺木，漆也没刷，草草下葬。
男人死后，女人再也没有了笑容，她更加丑陋阴郁了，直到大女儿定亲的那天，脸上才有了丝笑容。可是事情往往不尽人意。两年后的一天，男方忽然来人解除了婚约。性格内向神情木纳的保容就精神失常了：常常站在天井里叫着将她抛弃的未婚男人的名字自言自语：“梁生，你个猪不采，狗不理的东西！你在哪里，快回来啊”此时必能听到独眼女人斥骂女儿的声音：“你个不要脸的死妮子，快滚回屋里去，闲没丢够人！”保容的病是间隙性的，时好时坏。在她的一段精神正常的日子里，独眼女人托媒人物色了一个三十多的穷光棍。光棍的家在山里边。一个雾蒙蒙的早晨，穷光棍赶着一头小毛驴把保容接走了。
大女儿出嫁了，独眼女人松了一口气。这时小女儿保霞也到了找婆家的年龄了。村里人劝独眼女人招个上门女婿，老来有所依靠，独眼婆欣然同意。可保霞外出打工相中一个城里小青年，竟私定终身，在对方家里住着不回了。
就这样一个原本沸沸扬扬的家庭光剩了这个独眼女人。多少年后她又变成一个孤独的独眼老太婆。娘给我说了独眼婆的过去，我揉着潮湿的眼睛问：“她真出嫁了吗？”
“我想是吧。”娘果断地说。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看到独眼婆与一个和蔼的老头并肩坐在门口，脚下是一群鸡在悠闲的啄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