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客小说网 www.zkxsw.com,最快更新蝶恋花儿文集最新章节!
风沙,风沙,只有风沙。
全世界——天与地——一片苍茫,弥漫着风与沙。
所有的天地造物都臣服了,披上了同色的袍子,俯仰于风沙的足下。
天地在这时颤抖了,发出“轰轰”的吼声。
风与沙发怒了,谁敢比他们还威风?风举起沙尘,沙尘腾空而起,向地平线外望去。
两匹半天高的雄健马儿,并驾呼啸而来。四蹄擂鼓般惊如天雷,难怪天地都颤抖了;渐渐地,马儿牵着的一辆豪华马车也显现于天地之间。四轮立地,车盖顶天,赫赫俯仰于天地。然这骏马华车似乎应属于江南繁华之都,怎敢来此荒原之隅,与肆虐的风沙抗衡?华车之中又是何人?
风与沙不甘心地,气呼呼地洋溢了整个世界,企图阻止马车前进他们的领地,然而骏马连眼都不眨一眨,径自闯了进来。
风沙化愤怒为怨艾,如冤魂般紧紧缠绕着马车。
“吁——”车中有人唤了一声,那两匹马儿竟定定地立住了,没有分毫差池。
马车在风沙中唯一的一株大杨柳旁停着。在这风沙肆虐,没有水源的地方,居然还有一株大杨柳不屈地立着,真是万分的奇迹了。
展眼天地,苍穹处依稀一轮光晕勉强媚笑着,却因风沙的阻挠而显得苍白无力;二马;一车;一柳。
“这都什么时辰了?”车中竟传出娇柔的吴侬软语,在这朔北莽原。
华美的马车车门被打开了,一男子揭开厚重的毡毯跳下了车。
竟是一位江南弱冠少年,风姿高贵文雅,一柄镶金砌玉的宝剑倒像是饰物,身材修长,完全是与这环境相矛盾的一个富家子弟。他应该偎依江南雕栏小楼;他应该吹箫于水乡桥头;他应该徘徊于歌舞欢场;他应该戏水于画舫兰轩;他应该抚筝于夜月亭阁总之,他不该出现在这荒凉的除了风只有沙的大漠。
他紧一紧身上的紫貂大氅,向四周望了望,又抚了抚大杨柳,望望那极力谄媚的光晕,道:“大概是时辰了。娘子,你且在车上等着”
话未完,车厢中伸出一只戴着白狐手套的纤纤细手,少年人忙去扶。多明媚的一位少妇,虽因风尘扑面而略显苍白,但掩不去她本色的艳丽动人,湖水蓝的衣群,白狐毛的斗篷,纯白的苏绣手巾。
少年人略带责备:“你怎么下来了?这天可比不得南边,风可贪着呢!”
少妇环顾四面,依偎着夫婿,用手巾捂了嘴脸,道:“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少年人幸福地笑了,道:“那我死了呢?”
少妇脸色大变,道:“我跟你去!”
少年人忙道:“我哪能就死了?”
二人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对方,少妇幽幽道:“今儿你可不能说这不吉利的话!啊?”
少年人忙应道:“是!”他把目光转向远方,那眼神已化作一片迷茫,一丝担忧,又有一分坚定。
风与沙疑惑地望着这对夫妇,低低地回旋在二人脚下。
那一轮光晕竟扩大了一圈,已升至中天,摇摇地自我炫耀,却不能吸引下面少年夫妇的注意。
沙尘轻轻跑动的地平线处,竟缓缓显露出一个人的头来,跟着是上半身,全身,最后整个人。
一个大汉,紫膛脸虬髯大汉,是朔北大漠的猎户打扮。这种猎户善于在大漠中追捕狡猾而稀有的猎物,其身手智慧是可以想见的,还有耐性。
大汉好象早知少年人在等他似的,毫无表情地一步步向他们走来;或者他根本没把少年夫妇看在眼里,不认识他们。总之,他也向大杨柳处走来。
大汉一步一步走得沉稳有力,但沙地上并没有留下他一个脚印。这是一门“踏沙无痕”的轻功吗?那少年并不看他,只是盯着大汉的脚下。少年人是否是被大汉的轻功所震撼?不,少年人凝视的是大汉脚边下的一道划痕——那是大汉手中一柄乌铁在地上的拖痕。
“来了?”少年人似乎很热忱地问道,眉目都显得很开心。
“来了。”大汉却相对漠然,囫囵地答了一声。
“来了”少年人身侧的少妇却像打了寒噤,往少年人怀中靠了靠。
“她”大汉看着少年人,问。
“你回车上去吧!”少年人回头,轻轻柔柔地对妻子说。
“”少妇抬眼看看他,又瞥一眼大汉,默默地走向马车。
少年人与大汉一齐望向那眩目的光晕,又回头彼此凝望,目光中交流着什么。
大汉道:“家里都安排好了吗?”语意却毫不关切。
少年人轻松地笑笑:“是啊!”大汉道:“好!”他的目光变得更凝重如铁。
身后传来惊马的声音,二人回头。
只见马车疯狂地向远方奔去,掀起漫天风尘,笼罩了整个天地。
少年人欣慰地微微一笑,那微笑却很快凝在嘴角了。
马车拖过的地上一痕鲜血,直指向远方。
少年人惨然,然而
马车远去后,沙尘开始沉淀下来,现出湖水蓝的一袭身影。
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少年人与少妇定定地凝望,似乎相隔银河两岸。
“我说过,相公在哪,我在哪儿!”
声音不高,但少年人听得清清楚楚。
少年人倏地转身,向大汉道:“不要浪费时间了。”
大汉道:“好。”
少妇静静地立于大杨柳下,目光追随着自己的夫婿。她右手握着一柄白银匕首——刚才就是用这把匕首给了马儿一下,使马受惊跑走了。她要留下来,陪伴自己的夫婿。
少年人左手握那柄镶金砌玉的剑鞘,右手握柄,向远方奔去;大汉提着那柄乌铁,随后跟去;他们要决斗,这是他们男人的决斗,不能够伤害到别人,尤其是娇弱的女子,所以他们要离她远一点,以免剑锋和刀光伤了她。
然而,瘦弱的娇生惯养的艰难少年,能够与健壮的身经百战的朔北大汉斗上几个回合呢?少年人能够平安地回到妻子身边吗?
少妇在大杨柳下坚强地站立着,不让自己去靠在树干上。
风与沙迫不及待这场令人振奋的决斗,呼呼呐喊着制造气氛,旋转围绕着决战的二人,使二人的一招一式更显得张扬,有气魄。
少年人的剑不是饰物,而真正是光芒四射的锋利之刃;大汉的乌铁不再其貌不扬,它发挥出蕴藏在其貌不扬之下的无比威力;少年人瘦弱的身躯是那样机敏而又沉稳矫健,一招一式巧而得体;大汉魁梧的躯体也毫不逊色,沉重的乌铁耍动如木刀,跳跃见如猿攀枝,毫无笨拙之感;少年人剑术厚道而不失招式的机变如神,显出大家风范;大汉招式简单而出手老辣,不愧有实战经验
苍穹早已为之变色,那光晕隐在浓浓沙尘之后,显得惨白黯淡,大漠上,风沙兴奋得无处发泄,便狂吼乱啸,要撕碎天地间的一切造物。
杨柳树下的少妇脸色更加惨淡,身躯摇摇欲坠,却依然顽强地立着。她伸长脖子望着远处沙的旋涡中决战的二人。她的目光虽出奇的有神却也分不清哪一个是她的夫婿了。她握着匕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抖着颤着,她也没有理会。风沙擦过她的脸,甚至灌进她的斗篷,她紧紧捏着那块方巾。
“咔嚓”大杨柳终于倒下了,它被风拦腰吹折了。
少妇毫不理会,她的心魂只在决战的夫婿身上,别的一切她都不在意。
少年人看中破绽,一个虚招,再一剑刺向大汉死穴。
只要一招就够了,一招刺中死穴。
风沙渐渐地静了下来,一切都平静了,包括决斗的人。
少年人挺立着,上半身前倾向大汉,剑还未刺到大汉身上。
一寸,只差一寸。
大汉呢,大汉左腿屈膝,乌铁已掼至少年脑后。
少年人微微一笑,竟滚落到了沙地上。
大汉喃喃道:“为什么差这一寸?为什么?”
少妇远远望见,一下子瘫倒了。
大汉双膝跪倒在少年人身前,喃喃地依然是那一句:“为什么差了这一寸?为什么?”
风沙感到寂寞无聊了,望着两个人疑惑地飞扬着,旋舞着。
少妇缓缓地,缓缓地爬了过来。她竟不哭泣,也看不出怎样的悲痛。她的表情木然又惨然。
终于爬到了少年人的身边,她吃力地捧起少年人的头,把他揽在怀中。
少年人的脸上还凝着那微微的一笑,让人心疼!
少妇贴着少年人的耳朵,轻声道:“相公,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大汉再也不忍看着这对少年夫妇,他转过头去。
无意见,他竟被一道银光闪了一下眼,倏地回首,赫然见到一把银柄匕首正插在少妇胸口。
大汉喉头不知被什么堵住了。
大杨柳下一垄新坟,任风沙回绕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