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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走出鞋店,迎面走来一个和尚打扮的人,手里拿着一块小小的、系着红色细绳的物件,问道:“小姐,送你一个护身符吧,佛祖开过光的,不要钱。”
我站定了,静静地、仔细地看着他。几秒钟之后,他有点紧张,低下头走开了。
我很失望,他不是轶冲。
二
轶冲是很多年之前的事。
那时候,我在大学读书,偶尔开心不开心一下,整天无所事事。一个晚上,我很无聊,便在学校的咖啡屋里,要了一瓶啤酒,边喝边四围看。当时学校的咖啡屋,不过几十个平方的面积,摆设十分简单:几张方桌,长条凳子,一个小柜台,里面摆着代售的饮料,一眼就看遍了。学生们来聊聊天,听听音乐,或者去隔壁的舞厅跳舞,或者已经跳累了来休息。
靠门边的一张桌子上,点着两支蜡烛,烛火摇曳。一个女孩,烫了当时流行的一种发型,如同一条条折线,涂了很多的摩丝,趴在桌上看烛光。
我被她吸引了,提起酒瓶,走到她桌前,问:“可以坐这儿吗?”
她看了看我,无可无不可地又垂下眼睛,什么也没有说。
我便在她旁边坐下,继续问她:“一个人?”
她说有朋友,跳舞去了。
那一刻我必须承认,我被她深深地打动了。虽然我们同是女子,可她是怎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的眼睛,黑亮而清澈,满溢着智慧,完全不象平常人的混浊无神;她的头发,也许是发型的缘故,显得很多,但在当时没有染发的情况下,黑得异常,亮得异常。眼睛与头发在烛光和昏暗的灯光下,相映生辉。
我依稀记得,我们聊了一些什么,她对我并不排斥。她给我看一个朋友,好像叫小曼的,写的一首诗,开头是:
“痴儿莫向他人求真心,他人本无心。”
我对号入座,她是痴儿,而我无心。
这时候小曼来了,奇怪地看我,没有说什么就又被别人叫去跳舞了。
那晚,后来她说和我一起出去走走,我们去了操场。夜很黑,草上有些露水,湿湿凉凉。我轻松前行,她跟在后面,忍不住叫我,说她脚疼,走不快。我转身来,伸手拉住她的手,放慢了脚步。我不记得聊过什么,只记得她的手很小,很软。
那一刻我真的希望可以永远牵着她的手走下去。
三
那晚之后,我淡忘了很多事,只记得她的美丽和那一句诗。
某天回宿舍时,有人从后面赶上我,急急地告诉我:“轶冲出家了!她昨天来找你,可没有找着。”
我回头,是一张有着两道弯眉的苍白的脸,那个叫小曼的女孩。轶冲,应该就是她?!她叫轶冲?!
小曼被我惊呆了,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笑了,对她,我实在一无所知。我真是“无心”
然后我知道一些她的情况:她是成都人;外语系的;独生女;她从小向佛,学英语是为了去印度学习佛法;她暑假时背着父母,一个人去西藏落了发;现在住在成都文殊院的居士林,明天办完手续就去西藏了。
我以一分钟心跳两百下的速度赶到了文殊院,找到居士林。我不记得怎样找到她的,只记得她站在门前,穿着橙色的僧人衣服,棕红色的腰带,是电视里西藏喇嘛的服色。眼睛黑亮而幽深,与之相映的一头的黑发已经不见,只有青色的头皮显示剃度前头发的浓密。
她很美很从容地站在门前,那种安静的态度让我不知所措。我的一万个问题不知从何问起。
她请我进了屋,那是一间简陋的宿舍。没有等我发问,像明白我的心意,她告诉我,她很开心暑假终于落发,她费了很大的劲,说服一位西藏的高僧,收她做关门弟子;她与普贤菩萨同一天生日;她的法名是藏语,法号智慧明灯;父母因为她的离去非常伤心,可是拗不过她,只好祝福她。
我糊里糊涂地听着,答应着。
她拿了一个梨,要削给我吃。她的手很小很白,拿不住似地,终于削完给我,我只顾盯着她的手---老实说,真象佛像上的手,肉肉的,圆圆的,看不到一点骨头。
她说她绝对不是为遁世而出家,她是为了佛法,她坚信有朝一日,她可以幻化成任何一种姿态,普渡众生。
然而她也告诉我,她还会转去一个条件很差的佛学院,那里每年因为大雪封山,有三个月与世隔绝,无医无药,连温饱都成问题。她说有三分之二的人“坚持不下去”她希望身为独生女的自己能够坚持。
“也许我能坚持下去,会幻化成其他样子去见你的。”她笑得很安详,我的心冰冷。我无法想见她的娇嫩的脚如何抵抗寒冷。
送我出门时,她问我,还记得路吗?
我胡乱说,不知道,循着来的路走应该可以。
她笑了:“很对!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我慌乱地逃走了。
四
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有一点可以肯定,轶冲已经不在了:她可能早就已经死于艰苦的修炼;而如果她活着,她已经是可以幻化成各种形态的菩萨,不再是轶冲了。
每当看到僧侣,尼姑,我都会多看几眼,可我再也没有见过她那样满溢着智慧光芒的眼睛。
从不信神佛的我,希望真有神佛存在。希望轶冲就在世界的某处,实现了她的梦想。我一直等待着她真的可以幻化成其它形态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