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在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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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说,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好人,哪样都好,唯一不足就是太贪玩,打麻将、钓鱼常常半夜才回。

    母亲说,他仁义,从小到大就没和别人红过脸,打过架。

    邻居说,他是个热心人,楼上楼下谁家有事,他都去帮忙。

    七月的一天,天气热极了,到了晚上稍稍凉快些,可仍让人闷得睡不着觉。几近十二点一单元楼里的灯才渐渐灭净,小院开始昏昏欲睡了,然而打着风扇,吹着空调也睡不着的人肯定大有人在,至于是谁,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今晚他去哪了?”妻自言自语地说“白天休班,一大早出去钓鱼,可钓竿到家了,人呢?一定是去朋友家打麻将了。每天上班也挺累的,难得娱乐放松一下。”女儿睡着了,她横躺在床上,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

    两人很恩爱,感情一直很好,她体谅老公。

    半夜女儿要喝水,她从饮水机里打来一杯,看看时钟快十二点了。老公还没回来,她没有担心,折回房间倒下又睡了。其实她不是心大,是把老公半夜回家当成了家常便饭。有时老公回家晚会儿会给她打个电话,今夜她没接到电话,自己也没给老公拨一个,她既不自责,也没在心里责怪他。

    此刻的夜静极了,忽然外面传来急切刺耳的呼救声:“救命啊——救命——”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嘶嚎中带着迫切的恳求。她一激灵坐起来,蜷缩起身子,心里一紧:怎么这么吓人的声音,好像是从楼道里传出的。老公不在家,她很害怕,又怕把孩子吓醒。她没敢开灯,战战兢兢地摸索着来到女儿的房间,贴着孩子躺下来,任凭外面鬼哭狼嚎的喊叫,她自顾自眯起眼睛,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阵,终于又沉沉地睡着了。

    一楼住着一对老夫妻,两人都是退休干部,老太太听到楼道里传来的呼救声,轻轻打开灯,蹑手蹑脚地拉开防盗门,慢慢探出头,循着声音准确地定位出呼救者在单元门里的台阶上。旋即她贼偷偷地关上门,迅速把灯关掉,轻轻地推推老头子:“不好,要出人命了,下面有人在呼救呢,怎么办?老头清醒了,侧起耳朵听了听,然后把手一扬“别多管闲事,老实睡吧。”老太太不再言语,合眼躺着,默默地听着耳旁飓风般的呼救声。老头把身体翻向另一侧,不耐烦地用凉被蒙住了头,工夫不大再一次酣畅淋漓了。

    凄切的呼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二楼醒了,裴老师没有开灯,低声对家人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现在的好人难当,闹不好会引火烧身,反遭诬赖。都别出声,看看动静再说。”

    夜未央,一声声求助声犹如冲击沙滩的巨浪,一阵紧似一阵,猛烈、急促而又凄惨。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延续,随着气力的衰退,求救者的声音逐渐变得有气无力,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戛然而止。

    据那单元某一男子无意透露,死者气若游丝的呼救声一直断断续续,直到早上四点左右才停。清晨大约五点,小区的一名清洁女工前来清扫楼道,刚一推开单元门,惊魂动魄的一幕吓得她“妈呀”一声,掉头就跑。她把单元门“咣当”一声推上,呆呆地倚靠在一棵树上。她的心突突乱跳,两腿如电流刺激般震颤,随后缓缓地瘫坐在了树根。“不好了,有人被杀了”她颤巍巍地喊出声了,连自己都觉得那不像人声,是受惊的野马脱缰般的嘶吼,令人不寒而栗。片刻她的理智清醒过来,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快速地拨通了110。

    她看到了惨不忍睹的受害者——一个三十一、二的男子,倚靠在第三级台阶的栏杆上,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绝望地半张着嘴,双手颓唐地垂在身体的两侧。脸上血迹斑斑,身上不规则地码摆着血肉模糊的伤口,鲜血已浸透了他的背心和裤子,地面上的血凝成了一条殷红的小河。

    警车来了,区公安分局、市公安局的干警们到了,单元门外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干警们里里外外忙碌起来,外面聚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的人流还在潮水般涌入。

    早上我在厨房做早饭,临窗而望,不觉好奇,下楼汇入人海,仔细听着人们绘声绘色的讲述:

    好可怜哪!听说从午夜十二点就有人听到大声的呼救声了,可竟没有一个人出来相助。

    唉——据说天亮时还有人听到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可惜呀,满楼的人竟无动于衷!

    听说对面楼也有人听到救命的喊声,照样没人出面,怎么连个110都没人给打呀!如果有人给打个110或120没准儿还能救他一命,好人越来越少啦!

    夜深人静,隔壁单元里不可能听不到救命声,怎么都这么可恶,充耳不闻哪!

    他妈的!这人心都怎么啦?真他妈的让人气愤,一群冷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气愤,越说越冲动,开始有人骂骂咧咧了。

    男人凄惨地走了,妻子从六楼走下来见了老公最后一面。她泪水潸然,悲痛欲绝的神情被深深的悔恨扭曲着,牙齿死死咬住的下唇流出了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嘴角滑下。她抽噎着,用手使劲抹了一把泪,然后俯下身子轻轻地抚上他的双眼,合上他的嘴。静静地蹲在他的身边,仔细地为她擦拭脸上手上的血迹,再用两手缓缓地搂住老公僵硬的腰,以自己的脸使劲贴住他冰冷的脸很久很久

    呆滞的目光,愤怒的眼神中或多或少地流露着嗔怪和愧疚,但盛的满满的是凄苦和哀怜。她紧紧地紧紧地拥着老公,两串眼泪流进了她的嘴里,她知道那种苦涩够让她咀嚼一辈子,她恨自己无情,恨自己冷漠,恨自己没能挽救老公的生命,她知道自己也是老公的杀手,她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的就是自己。

    她把他轻轻地松开,用两手爱抚地摩挲着他的双眼和双颊,然后凄苦地转身走了,她的头垂得很低,像做了贼一般。五岁的小女儿懵懵懂懂,她看到进屋的妈妈脸上流淌着大颗泪珠,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哇的一声哭起来。

    死者的母亲被一名干警搀扶着来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凄楚可怜,她死死地抓住儿子的手,大声呼喊:“儿啊,这到底是因为什么,谁能告诉妈?你这样可怜地走了,以后妈怎么活呀?母亲哭天抢地,跪在儿子的身边再也不起,热心的干警边安慰边劝解欲把母亲架起,可她悲愤至极已失去了理智,连踢带踹死命挣脱,双手使劲抓地,掀翻的指甲流出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儿子的身上。

    二楼的老太太隔着门缝看着可怜的母子也落泪了。

    是怎样恶毒的歹徒,该有怎样的深仇大恨,在死者身上整整扎了二十三刀!

    一位邻居说他有一次半夜回来,刚一走进楼道就看见两个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正在撬一楼和二楼的下房,他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去,一下子把一个小偷按倒在地。另一个胖贼上来救援,膀大腰圆的他飞身一脚又把另一个踢倒,胖贼见势不妙,跪地求饶,他执意不放,非要把两个毛贼扭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当他拽着两个小偷下到单元的台阶时,一下子栽倒,两人便乘机逃跑了。事后他曾对这位邻居说,自己很后悔,当时没能腾出手来打电话报警。他很自责,觉得不能让那两个窃贼绳之以法,就相当于放虎归山了,还说那俩小偷不可能悔改,一定会再危害他人,危害社会的。

    传闻就是传闻,没有人证物证。即使是真的,当事人已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否因此而起的报复仇杀,无人知晓。公安机关除了采集到歹徒的指纹和脚印外,竟无其他任何线索。

    死者停放了七天之后,终于安葬了。

    斯人已去,世者愕然。鲁迅在药中形象地写道:夏瑜被杀时,有一大堆人看得起劲,颈部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向上横着。他们除了好奇心外,毫无别的感觉。这是辛亥革命前期民众的麻木,然而百年之后社会文明日益进步的今天,面对歹徒的暴行,受害者无助的呼救,怎么还有那么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冷血呢!

    十天以后,深感愧疚、悲伤的妻子带着孩子回到了娘家,从此二单元六楼的西室空了,和乐美满的家破了。

    一个月以后,听说死者的母亲因不能承受如此打击,精神失常了。她每天恍恍惚惚,左手爱抚地抱着一只玩具熊,右手轻轻地拍着哄它睡觉,忘情地哼唱着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呀睡在梦中温柔的轻声,缠绵的母爱,让人觉得仿佛充满了无尽的悲哀。

    她说毛绒熊是他的儿子。坡脚多病的父亲每天陪着她走在大街上,知道这事的人都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不懂事的顽皮小子却嬉闹着抢他的“儿子”甚至还有坏孩子教她给小熊叫爸爸。偶尔她瞬间清醒,就会潸然泪下,怅望苍天,伤心地大声喊起:“儿啊——儿啊,你去哪了,妈想啊!你快回来吧”从她身边经过的人面对此情此景,常常陪她心碎,与她一道饮泣。

    死者离去近两个月的时候,忽然二单元里传出的风言风语沸沸扬扬,单元里的人都说在夜里经常听到死鬼凄惨的哭声和哀求的呼救声,整个单元都很惊惧,每到夜晚大人孩子都毛骨悚然。一段时间内,好多人家连宠物狗都乖乖地蜗在家里,主人再不像以前那样爱出去溜达了,因为他们上下楼都很打怵。甚至迷信的老人们使出浑身的解数,想尽办法进行整治,大家开始齐心协力,找来公鸡血涂抹在单元门上,用五谷杂粮在单元楼里东砸一把,西甩一把,每家还都在门上挂起了桃木剑,说是用来辟邪的。

    时至今天已经一年多了,死者的灵魂是否仍在他们的心灵里呜咽呐喊呢?

    有人说,灵魂每天都漂浮在空中,我想如果是真的,那么它一定在呐喊,在呼唤着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