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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岁时,我开了这间酒吧,并且只卖一种酒,叫做‘伤心’。我清楚的知道,这样执着会使我倾家荡产。然而,我认为,把耐心与爱情揉碎了掺在酒里,会彻底的灌醉没有方向的灵魂。这是最有意义的事了。所以,我把凡是叫做酒的东西,不分种类的搅拌在一起,加进大量的冰块,并卖到100块钱一杯,喝下去,舌头伤心,胃伤心,钱包也伤心,最后,是真正的伤着心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我是说,开这样一家不会产生利润的店,究竟是为什么呢?最初是有原因的吧。
我故意没有考上大学。这个结果至少给了母亲一个交待。花很多的钱,去学几乎没有用的理论,我不想浪费。
握着我唯一的财产--18岁的青春,我并不胆怯。
躺在管宁的身边,我努力的回忆,到白云夜总会应聘时,他对我说的话--‘你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后面的那句‘因为你竟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
当时,‘白云’处在筹备阶段,还没有正式营业。
面对着身为大堂经理的管宁,我感觉像是与他认识了一百年一般的亲近。由其看见他那口正宗的四环素牙。那几乎是我近似于变态的癖好。
包房里的音响安装完毕,我随便的唱着歌,以便调整音响的效果。管宁从忙碌的大厅跑过来,问,‘是谁唱的?’
我尴尬的回答,‘是我。’
接着,他说,‘音响的效果调试得不逊于专业人员,歌唱得也不亚于原唱。’于是,我成了包房领班。
管宁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我也说不清。就像包房里的音响设备,无原无故的总坏,而只要我在,又会无原无故的好了一样,让人说不清原因。爱了就爱了,我也不想追究,我才不想听他说,爱我是因为我漂亮,爱我是因为我能干,爱我是因为别人也爱我等等什么的原因。
工作时,我在他的视线里飘来荡去,像只蝴蝶。不!是招蜂引蝶!幽暗的灯光里,我常常被‘上帝’扯住,追问我的来路与去处。我也常用眼角的余光,搜罗着他的复杂表情,然后充斥着无以伦比的快乐。
凌晨两点。一同走出夜总会的员工出口,他一把擒住我,狠狠的吻我,并喘着粗气说:
“只有这时,你才属于我”
我想,我爱这种感觉。有着偷情般的刺激,和不见天日的放纵。在那样的年龄,那样的环境,都不用考虑结果。这是最最让人感到轻松的。
我什么都不懂,除了知道自己喜欢四环素牙齿;喜欢夜生活;喜欢看母亲那挫败的眼神。
我将挣来的工资和小费全部交给母亲,以向她证明一种生活。只是,贫穷的母亲,有着高贵的不屑。每每当母亲、我、钱,面对面的时候,母亲什么也不说,但她眼睛里的那种失望、鄙视、或是冷漠什么的光,让我咬牙切齿的在意,如咽喉之梗。
“敏姐,有一人特怪,他一个人在包房里,什么都不要。”
“哦?什么样的人?来了多久了?几号房?”
算是好奇吧,我也说不清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当我揣着面巾纸,端着一个叫做‘航母’的果盘,站在那个男人面前时,我突然有一种母性的感觉。鬼知道,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甚至忘了是怎样的开场。然后,我为他唱了一首歌;然后,我坐在他对面;然后,我们聊起了各自的故事。说到母亲的时候,我哭了,并用上了来时带的那包面巾纸;说到他的家庭时,他也哭了,也用上了那包面巾纸。
有些事情像是注定,比如相遇;有些事情像是会预感,比如那包面巾纸。
再然后,就是结束的时候,他说:
“你是这里最不可思议的人,你是这种环境里最不可思议的人。我是不知不觉的走到这里,然后遇见了你”
我没有将今天晚上的遭遇告诉管宁。我却特意跑到卫生间,盯了很长时间手里的一大把小费和他留下的电话号码。我有预感,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我要这样形容我和管宁的关系。
我们由熊熊燃烧的烈焰,渐渐趋于稳火。不是降温,而是互相渗透后的一种平和。他的体贴与关心,不像是许多年后突然出现的,好像原本就带有的。当这样的人成了你最不想伤害的人,这个人就成了你最在乎的人,你最爱的人,你的亲人。就像我母亲。只是,我越爱的人,我越要伤害,不知是为了征服,还是为了证明,或是为了别的什么。
那个怪男人,那个叫杜臣的男人几乎每天都来‘白云’。不论我忙成什么样,他总是会等到我的出现,然后接着上一次的话题聊下去。最后一次的上次,我说到母亲的眼神,他说到他妻子的弟弟。我又说了--
“别总来这儿了,会花许多钱的;也别给我小费了,这让我感觉,我在卖掉自己。我白天有时间,你可以找我。”
他许久没说话,盯着我看了老半天。他如下的提议,是我今天的结果。这个结果是指‘分手酒吧’诞生的最原始的原因。
“我给你50万,你可以上学,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或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别在这儿”
这意味着什么?
我在家里呆了整整一个星期。母亲的眼神反倒有些柔和。这又让我感觉,母亲与钱天生是仇敌。
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思考问题,或是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做一个决定,这不能不算缜密。可是,往往思虑了无数遍的事情,到最后决择的时候,都是因为心力憔悴,而胡乱做了决定。那个时候,就只想要一个结果,却又不管是什么结果。
环岛花园。我开着杜臣的桑塔纳2000去见了管宁。
我要故做轻松的说:
“我累了。”
‘我累了’清楚的表达了我的意思,却没有更清楚的表达我的感情。我无比希望,他能狠狠的给我一巴掌,或是就此蔑视的离去,别让我看见太多,我可能放不下的疼惜。我在他长久的沉默里受着噬心的煎熬,我看见了他的眼睛,明了又暗,湿了又干。那一刻,我在心里反复的问自己,我爱不爱他?爱不爱?到底爱不爱?
我只爱我自己。
终于,他说:
“我不信我能穷一辈子!”
第二句是很长的一段话:
“你为什么不表现出你是在乎钱的,那样的话,我会比现在更努力;你为什么不提前给我些暗示,我好在你之前,请你答应,给我两年时间如果现在不算晚的话,过来抱着我。”
就像有人踹了我一脚,我一下子跌进他的怀里。
“回来。”他哭着说。
我摇头。
“你不爱我了?”他仍在哭。
我仍摇头。
“为什么?”他嚎淘大哭。
为什么?原来我知道,可是现在我又不知道了。
我把他扔在那儿,迅速的钻进车里,我这才感觉到,我的脸上有泪。眼睛没有雨刷,泪水模糊了视线。一脚油门下去,我情愿驶出生死界线。
分手真痛。
我不得不说,管宁是我母亲的牺牲品。因为我实在找不出理由来安慰自己。
用50万来买母亲疑惑的眼神,那一刻,我才真正感觉到了钱的价值。可是,这种眼神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不知是哪种形容词的扩散,让我的心越来越不安。
奇怪的是,母亲与杜臣能够达成一种共识,我反倒像是个局外人。他们共识的内容便是,我回到了学校。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爱上了杜臣。他用了三年的时间破产。
当我拿着毕业证,找到他,想对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手里握着酒瓶,嘴里喷着酒气,像是清醒的说:
“我想了一万次想要娶你。在我不能离婚前,我不能;在我能够离婚时,我仍是不能。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讨厌男人问‘为什么’。我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偏偏知道为什么。就像我知道这句‘那50万我没怎么用。’是徙劳的一样。
“走开!”他推搡着我。
母亲老了。她的眼神不再犀利,我甚至都怀疑,那里面到底有没有过什么。我曾那么在意过的东西,如今却没了意义。我也没了斗志。
管宁再也没有出现过。
杜臣每日烂醉如泥。
母亲常常温存的说‘早点儿睡,别太晚了’。眼睛中,再也没有了那种冷漠。而多年以后,我才理解,那时,母亲眼神的含义:是对她逝去的青春的介意,和她潜意识里的希望的延续。即,我是另一个清高的、不凡俗的她!
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乱了我25岁之前的生活。
我决定要开这间酒吧。母亲没有异议。我忘了说明,我学的是企业管理。然而,我的经营理念跟这基本上没什么联系。
‘分手’没有倒闭。
因为我想尽了办法,让客人们了解‘分手’是为了再一次‘相遇’。
这些办法当中,有一种是在墙上挂着的标牌:
‘谁能带来管宁的消息和杜臣的清醒,我请客喝一种叫做‘相遇’的酒。’
于是,好奇的客人们,先是好奇的听我讲这样一个故事,然后好奇的去留意、甚至是去找寻那两个男人。当然,是为了好奇于这种叫做‘相遇’的酒。
因为是商业机密,我只能形容这两种酒的形态。
‘伤心’调制好后,杯里的酒渐渐分离成浅黄色和红色;
‘相遇’则恰恰相反。浅黄色的酒在杯子的中上部,绿色沉淀在杯子的底部,它们会慢慢的渗透,最后溶为一体。
于是,我知道了--
管宁现在是‘惠普’营销部的老总,他的女朋友是他的助理;
杜臣接受了一个女人的帮助,‘华爱特’最开始的注册资金是30万。
那个女人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