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呓语

东海红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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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得在父母家过夜,新毛巾,新脸盆,仿佛是客人,我受着特殊的照顾,颇有些不习惯。

    女儿倒是不在意,乐呵呵跟着外公去睡觉了。一老一小在床上嘻嘻哈哈了一阵,很快进入了梦乡。母亲也睡了。母亲近日身体不好,几乎没有深度睡眠,她常常清醒地躺在床上,马路上每一辆车子驶过,楼上人家拖鞋的每一步踢踏声,都会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黑夜如此漫长,常令她痛苦不堪。

    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有些陌生的我,只能泡一杯茶静静地坐在电脑旁。很久以来,我已习惯与电脑为伴。我可以一遍遍看网上的新闻,一遍遍与网上的朋友乱侃,毫不厌烦。而我沉醉于网络之时,通常也正是母亲与失眠搏斗之时。今夜有我陪伴,她是否会睡得好些?

    父母家无法上网,失去了网络,我空洞洞如一缕游魂穿梭在无边暗夜。百无聊赖地地翻阅着硬盘中的旧物,多年前的旧人旧事偶尔浮现在眼前。隔壁不知在播什么电视节目,声音调得很大,一阵阵敲击着我的耳膜,时间久了,有些莫名的烦燥。哭哭啼啼的琼瑶剧,打打杀杀的武打片,都已过了痴迷的年龄,想起来白日里复制的二战风云录,就打开了看看。

    不知是对希特勒败仗的幸灾乐祸,还是荀子说的人性本恶,台风计划令我念念不忘。军事家都知道必须赶在春夏时进攻俄国,可谁又能料事如神,赶在冬季前拿下俄国呢?拿破仑时代,人们或许可以归咎于武器落后,交通不便,一百多年后希特勒再进德国,地面有坦克,空中有飞机,恐怕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可以归纳了。巴巴罗沙计划偷袭有效,狂妄愚蠢的纳粹分子又制定了一举拿下莫斯科的台风计划。夏季时来,纵深推进,把孤军深入当成冲锋陷阵,把战线拉长当作占领要地,把俄国熊的狡诈当作笨拙。欲擒故纵,以逸待劳,也许斯大林和朱可夫并没学过孙子兵法,斯拉夫民族与生俱来的与寒冷并存的的特性使他们在夏天时蛰伏,冬季时惊醒,视冰雪为母亲的俄罗斯巨人总是在冰天雪地时勃然大怒,把战神拿破仑,把法西斯老大希特勒都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有点讨厌那个时代解说员字正腔圆大义凛然的解说,许多事情,很难以正义或者非正义来区分。世界在鄙视幕尼黑阴谋的时候,哪会想到伟大的苏维埃国家也与纳粹秘密瓜分波兰划定了未来的势力范围?协定内容如此不堪,以至于今天中国的教科书上依然莫测高深视为禁区。法西斯的丧心病狂世所公认,与犹太人同样无辜的,还有在普鲁士铁血传统熏陶下被驱赶上战场充作炮灰的年轻士兵。这些镜头是如此强烈地刺激着人类最原始的视觉和感觉,使我每年给学生放过n遍后依然饶有兴趣地继续观看,一如追赶黛安娜企图炮制点什么的狗仔队。我看零下三十度时穿着夏季军服的德军士兵在狂风暴雪中拼命地跳着蹦着取暖,看他们在一望无垠寸草不长的俄罗斯原野中杀光了战马捉老鼠充饥,看成批成堆曾横扫欧洲的庞大武器冻裂趴倒在沼泽地。白的雪,黑的血,年轻稚气冻僵的脸,多如牛毛的十字架。不由自主的,我猜测那些随军记者的命运。他们是战争的旁观者,也是战争的参与者,他们的镜头纪录了历史,见证了历史。他们有的在拍摄中死亡,有的侥幸活到了战后。不论活着的或死去的,他们留下的胶片让我身临其境参与了战争。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镜头中还活着的,或许一秒钟后就会死于寒冷,饥饿,或者枪林弹雨;已死去的,就永远是流浪异乡的孤魂野鬼了。他们伤亡的数量是如此之大以至我们对死亡的感觉已经麻木,在后人眼中他们仿佛如报表上的那一串串数字一样冰冷。但他们曾经是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也许是丈夫,情人,也许是父亲他们的妻子,情人,儿女,还在思念他们,祝福他们,盼望他们平安回家;即便接到了阵亡通知,他们仍然会怀着侥幸的心理,在门前的老槐树上系上黄丝带,期待奇迹的发生。

    米兰。昆德拉说:“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大地死一般的沉寂,掩埋在雪地中的士兵们,真的贴近了大地。闭上眼,彻底的,毫不犹豫地紧贴大地。生命真切实在。一切毫无意义。他们终于通过黑暗找到了希特勒渴求的生存空间。

    “你本是尘土,终归尘土。”上帝说。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佛说。

    莫斯科战役结果两败俱伤。从长远来看,德国战无不胜的神话被打破,陷入了持久战。轴心国实力不济,台风计划,阿伊达计划,af计划,再完美的方案都无法挽救法西斯早已注定的覆灭。

    历史总在嘲弄人类。曾经固若金汤的苏维埃联盟早已解体,曾经殊死拼杀的欧洲各国一体化已进入政治领域。再回首一战二战,唯剩叹息,为人类曾经拥有和正在保持的无知、贪婪与野心。

    “享受宁静,好好活着。”黑暗中,添上一杯热水,我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