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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顾城一代人
1 、逃
“砰！”石破天惊！我故意地用力一甩手，把门给重重地关得很响，飞也似地从家里逃了出来。
老爸在我身后，立即着了火似地大喊：“tmd，你小子，给我回来！有种你出去，就别再回来”狂风煞起乌云满天电闪雷鸣。
天！早知道，昨儿晚就看一下天气预报了我一边遁逃，一边很后悔地想。身后颤抖的树叶，被老爸吓得抖落一地，坠地又立时扬起漫天的尘灰——老实说，这声势实在是不凡！
也不能怪，老爸可是天生的一副好嗓门，方圆几十里都很有名。自我懂事时记起，他和老妈的“巴伊冲突”就一直没有停息过。小学五年、初中三年、中专四年，老爸可谓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阶级斗争”天天搞，平均每天跟老妈吵架高达二点五次——当然，这还是根据去年不完全统计的数据，并不算多么地精确。
不过有鉴于目前国际大和平的形势，他们二老的冲突次数已经有所趋降。伊始我还以为这两年来二老战事趋降的主要原因，完全取决于我的臂膀的日渐粗壮。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推测完全错误。因为“巴伊冲突”虽然暂时有所缓和，可是他老人家与我的战事，却呈直线上升趋势——看来吵不吵架跟我的臂膀粗不粗壮，并没有必然的直接关联。
由此可以推论：孩子能否成才与“听不听话”也没有必然的联系。这个逻辑完全等同于“吵架论”基本上属于同一个道理——当然这话也不是什么哲理，没必要拿去推敲再推敲、研究再研究、学习再学习，要那样我早成哲人先贤了。
一点题外话，姑且收回，言归正传。按理说：我这人，一声不吭，二话不说，三天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属于跟谁都没脾气跟谁都吵不起来的那种好好先生，可是跟他老爷子，这两年还偏偏地就是犯事儿，动不动就战火纷飞烽烟四起——只差联合国没有派来国际维和部队和特种消防兵。
看来一般之外都有特殊，这话确是真理。就连我这么个乖乖男居然也有了点驴脾气，而且还是一驴到底。这不，刚刚一场“龙虎斗”不是又闹得天翻地覆么？
不回来就不回来，我早受够了，谁稀罕谁呀？我咬着牙恨恨地想，一边抬脚兴冲冲地往车站里面走。街上的人，全都显得面目可憎；两边的风景，全都显得面目可憎；就连眼前老实巴交没招谁没惹谁的路灯柱子，在我眼里此际也显得面目可憎。
这不能怪我，排除心情不好的因素外，这座古城也实在面目可憎：你看那汽车站，到今天还是石棉瓦搭成的棚子。要知道，一个车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作为一座城市的形象代表，那可是关系到全市的整体形象的。往大处说，那可是反映出本市的精神文明建设已经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水平呀？因此说面目可憎，那实在是非常有理！
这又土又偏、又丑又陋的小古城，我且活学活用孙子兵法他妈的一次，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抬头，眼前全是三轮车和摩的，很不守规矩地乱排着。有一堆人涌了上来，问我要不要三轮车，接着是一窝蜂，把我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起来——完了，这下完了，进了“鬼子的包围圈”了。
情急之中，我赶紧振臂高呼：共产常万岁，共产党万岁还好，这一招十分奏效，众车夫们纷纷倒退，再不敢“农村包围城市”了。
逃，逃逃逃逃离这古板之城，逃离这封建之地，逃离出老爸的手巴掌心儿去。一个小跳，我蹭上了开往c城的中巴。两边的树木急速倒退，远处的天边几朵白云缓缓游动。斜阳暮色中，一只小鸟儿迎朔风厉声而下，在天空中画下自己的轨迹。
2 、闷
我的青春我做主，我的明天我主张，从今以后谁也管不着我！我一个人望向窗外，闷闷地想着。
往事开始一幕幕浮现，就像窗外急退的树影，浮光一闪却又分明可见记得先是那年的中考：老班让参加省重点考试，老爸偏不肯。猪腰子脸一横，吐沫星子一喷，拳头一挥说，省重点咱不上了，考个中专就成，早点出来拿钱。结果，全班第一的我，被他活活地送进了“看守所”
四年青春，荒唐一哭，最终只换得一张天价废纸。我把它拿到才市去应聘，用人单位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必须要求大专以上”
无可奈何，只得“俯首甘为孺子牛”去了一家外企做操作工。可是这时，不早不晚（我有时怀疑他定有一只高度精确的小马表），他老人家的调令又来了：“你小子快给我回来，少在外面瞎折腾，听到没有”
还是那种老子说了算的口气，还是那种不从就不孝的逻辑好！回就回吧，也没有什么不妥，就从他老人家的心意。可是，一个月之后，他说：“你去工程队吧，先找口饭吃！”
“什么？找口饭吃？”我一时呆住。原本以为，他让我回来一定有更好的去处。可是，一个月下来，他老人家居然说“让先去工程队里混着”想来也是认清了形势呵呵，真tmd“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可是俊杰不俊杰我已经来不及思考，反正生活向来只讲求现实，我只得匆匆地收拾了行李跟着老乡赶紧去了省外的工地——这年头谁不是抢饭吃？你要不去他去！
不肖说，寄人篱下的日子自不好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营营役役苛苛且且辛辛苦苦。生活仿佛一头羊，被拴在了桩上。时日一久就连慧根未开的我，居然也在某日午后幡然醒悟：我为什么要做羊啊？我为什么不能做我自己啊？我自己的事，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做决定呢？
tmd，听话听话听话！中国的家教向来如此，只要求孩子一味地听话，其余的则一概不要。顽皮不要泪水不要漫画不要，卡通不要游戏不要上网不要，金庸不要琼瑶不要喷香的烤羊肉串也不要到最后主见不要思想不要个性不要，节假日及寒暑假亦不要！
听话！叫你往东，你就得往东；叫你往西，你就得往西。不准向南，不准向北，亦不准取45度的对角走斜线。否则——你就是不听话！不听话，那么你就不是个好孩子！不是个好孩子，那么你就该打！
因此基于这种逻辑，中国的孩子，从小到大一般都很听话。比如说我吧！老爸说咱不上重点高中了，好，那咱就我不上重点老爸说你回来吧，好，那咱就回来老爸又说，你呀，先去工程队里呆着吧，好，那咱就去工程队里呆着
——反正你叫往哪我就往哪，你叫我向南我就决不向北。
你是老子我是儿呀，我不听话行吗？
因此，一天又一天，我活得越来越不像我自己！
可是，我是件工具吗？不，不是！我是部机器吗？不，不是！我是具已经异化了的行尸走肉吗？不，当然不是！我不是不是不是
花儿谢了明年可以再开，昨儿去了明天可以再来！人生没有失败，青春不能凋谢，扬帆启航，十八岁的青春与梦想，我还在！
报考中文。十四门，我一堂课不上，一张碟不看。苦拼三载，终于只剩下三门，干脆地辞了职，想一下子考完。
老爸一听就暴跳如雷：“你个臭小子，你混糊涂了你？混蛋，你你你”断句如雨点般地洒落，铺天盖地。
可是没有用，咆哮也没有用。我不会再是沉默的羔羊，也不会再是windows 2000——你一装载，我就运行。
我的青春我作主，我的明天我主张！“砰！”我一甩手，摔门而去。
3、灰
绿树一棵棵地倒退，往事一件件地闪回。割碎的电影画面，在我脑海里一幕幕地重现。
窗外阳光炽烈，蝉声噪人。迷迷糊糊中，我靠在绵软的车座上，昏然睡去。
嘈杂中，一觉醒来，已是黄昏。c城抵达。
到底是大市，景象远比姜城要好很多。不说别的，就说路边的蘑菇灯，数量也是故乡的好几倍呢。故乡几时如此，我辈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出站，打电话给许飞。还好，这位当年上铺的兄弟，一下子就听出了我的嗓音。请了事假，驱车来接。
逗留数日，租室搞定。我开始一家一家地跑公司：从a到b到c到d一幢又一幢，我不厌其烦地做着同一道练习题。一天又一天，我双腿快要残废。
公司的回答，一律客气：“先生，请您回去静候佳音好吗？”“好的！”我的回应也相当礼貌。
结果，我静候了一个多月，也没有静候来佳音。没办法，只得闷头看书。累了，就信笔涂鸦地写点小说。
周末，大型才市，许飞打电话来说有不少单位进场。按下手机，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赴过去。tmd，招聘单位真是贼多，人山人海。
投简历，递证件。小心翼翼，点头哈腰，打拱作揖。结果我看上的公司，一家没看上我。看上我的公司，我又一家没看上。意冷心灰，大败而归。
晚上，借酒消愁，红了眼睛。许飞劝我：“不要着急，一定会找到的！”我笑，泪水偷偷地爬进酒杯，滑过嘴角又咸又湿。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what shall i do？
我不是出来混的，要混我就不必出来了！我猛地踩一下地板，抽一口烟嘴，愤怒地以手指捏灭燃着的烟头。
许飞过来拉我：“你别这样！你看你，还像个爷们么？”两人一时无语，静默相对。
三天闭门不出，银碧辉煌忽然来电，让我明早前去面试。我狂喜不已，高呼万岁。
可是第二天一去才知，只不过一家小得可怜的私企而已。厂子大约有地图般大，却还大言不惭地对外宣称：全国最大的电动伸缩门生产基地！我的天，难怪这市面上，现在伪劣商品泛滥成灾。
硬着头皮进了去，面试的是一中年男子，面若死灰。他操一口地道的方言：“这个，我们试用期是六百！试用期过后呢是八百，恩是这样子的！”
“哦！那具体的工作包括哪些？一天的工作时间是怎样呢？”我问。
“恩，这个呢”他抬了一下眼皮，动了下乌龟似的头说道：“工作嘛，就是写写弄弄的，搞搞宣传什么的工作时间是一天九小时，一周呢休息一天。有时候也加点班，但那不会再另外算钱！”
“哦，这样啊！”我失望至极，正想结束谈话。这时，那位女秘书又走了过来：“这位先生，这样吧，我看我再带你去跟我们总经理面谈一下，好吗？有什么想法你可以直接跟他提。”
操，这不是总经理！难怪呢，我说这家伙说话怎么这么菜呢？他奶奶的熊，一个小厂子，面试居然也要玩出这么多花样来？我倒！
经理倒是一位人模人样的家伙，看上去书生气十足，人似乎也和善：“你来呢，就是要把宣传策划给搞起来，待遇上我们是这样：试用期一个月，六百，试用期过后一千，你看怎样？”他微微一笑，面容友善。
“好吧！”我想了一下，点头答应。钱虽然不多，不过工作倒是蛮适合自己。而且呢，老板看起来人不错。最主要的是：那房租水电什么的都还排着长队呢！
果真是，不进不知道，一进吓一跳！和善的老板，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和善。我的工作包括：从策划到宣传到行文到组织到采购再到安装，有时还得附带着接听热线和接待来宾。这一切，统统是我一个人统包。人事协调与调配，须由我本人求哥哥拜姐姐地，去求他们帮着完成。而且，可供调配的也就搞清洁的老陈和搞食堂的老王两人。
我的天，什么事都我亲力亲为。小公司就这样，一个人若是不能当作几个人用，谁用你呀？更何况整个破厂子，也就那么几个毛人呢，到哪儿找人去？
当然，这还算好，头疼的是：他们家族企业，做个事儿，往往领导太多，意见不统一，搞得我这个事件的唯一执行者往往心力交瘁。
比如要搞个宣传吧，须买上几盆鲜花什么的。老总十分赞同，并且要求要很上档次的。好吧，把计划拿到采购部去，他大舅子乌guī头说：“搞这个干什么？这不是浪费钱么，别搞啦！”我说，这不是我的想法，是总经理的意思，而且还要上好的盆花。
“哦！那好吧。”两周后，他总算把花给买了回来。两块钱一盆的那种，三天不到全都死光光。
经理大人立即过来责问：“这，这怎么回事儿？”我敝了半天，只好坦白交待：“这些花儿，都是张主任买的！”
“张主任，那你为什么不监督他买呢，他又不懂花？”乖乖隆地东，我的老祖宗，还有这种人？这么多事儿，我一个人忙，还要去监督他买花？再说了，就算我有时间，我有这个权力么？
我是谁？我一大大小小事儿统统包办的小小职员而已！我管得了谁？他大舅子么？他可是银碧辉煌的张主任，日后不要把我整死才怪！
因此无论如何，我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看起来和善实际一点也不和善的银碧辉煌的老总，折磨手下员工的技巧，实在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
而且说句老实话，自从我进入银碧辉煌以后，唯一的感觉就是，晕头转向外加昏天黑地。每天只知道不停地忙忙忙，忙得连休息日都忘记了。这个家伙，他会不停地找事给你来做。每天一张单子，单子上密密麻麻。写满各项工作内容：有文案、有宣传、有策划、有接待、有热线等等等等等，内容多如成群的蚂蚁。总之一山翻过一山后，前面还有一座座山。因此我通常都得每晚加班到十点，才能勉勉强强跟上他布置工作的疯狂节奏。
不过即使这样，他有时还是会来问我：“某某某啊，你那案子，怎么还没搞好呀？”nnd，你还要我怎样啊？这条小命，卖给你值么？我气极，晚上干脆不再加班。
玩命也没有用，反正干完了还会有更多山峰。打一比方吧：我就像是一足球后卫，既要负责防守又要组织进攻，还得顺带着把门儿。而几个领导型的前锋，只管在前面等球，从不回应拿球。这之间也没有中场前卫，反正是我一个人捣腾。也就是说，我必须在后场防守拿球，完了再一路狂奔，突破重重障碍，把“炮弹”输入到这些侯前锋的脚下。结果，我是有心无力，满头大汗地一个人把门，一个人防守，一个人喂球于是几个前锋急了，在前边一个劲儿地乱吼：“喂喂喂，你怎么搞的？这球，你怎么还没传过来呀？”tmd，我又不是孙悟空，可以七十二变有种的，你怎么不来试试？
这破厂不干也罢，合同不签工资不发，工作还没完没了地堆积如山。时不时地还一个劲儿地来催命，哪里是人呆的地方？因此月底当他又一次来催命时，我把手稿一甩：“经理，你另请高明吧，我不干了！”
他一愣，随即自然让我走人。走就走，谁稀罕！这非人的生活，我早就受够了！
清算完工资，我回到租室。一个人歪倒在床上，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外面天很黑，窗外没有星也没有月光，只有无边的黑暗把我紧紧地包围。我感觉我驶向一片海，漂漂浮浮地，前面是一片苍茫，我望不到远方的岸。
求生的卒子，哪里才是出路？拼命的水手，何处才是归途？
4、春
一个星期，闭门不出，我看书写稿子。
“筑筑筑！”有人敲门：“你的信件！”
“哦！”我一个飞奔，打开门。
原来，是先前的两个短篇，在校园杂志上面发表了。小小安慰，我信心又起：干脆一边自学，一边写稿子，岂不两全其美？我想。
嘻嘻，说做就做。翻开书本，我开始找寻灵感一个星期，完成小说一篇，自学进度加快。
月底，收到样刊一份，发表小说五千字。次月，小说写就三篇，发表两篇，收到样刊两份。
又是一天，小说又有刊载，样刊又有寄来只是，迟迟不见稿费寄来。我的天，再不寄稿费来，我可真的就要喝西北风了。我开始着急。
等啊等啊等啊等，盼星星盼月亮，可怜的稿费依然没有寄来。硬着头皮，我只好先跟许飞先借了几百。缴完水电房租，所剩无几。遂买来两箱的方便面，准备艰苦抗“日”
小说依然有发表，稿费依然不见来。救命救命救命，我开始焦急。心由蓝变灰，由灰变黑，终于至泯灭——因为在我的猛轰滥炸之下，两箱子方便面终于只剩最后一袋了。
我闭上眼睛，心如死灰。沙哑的阿杜唱：“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这话真好，一下子唱到了人的心里。我的泪，开始缓缓地下坠，一滴一滴爬过我苍凉的皮肤。窗外秋雨淅沥，无边无际，下在我心里，好冷！
撑到月底，终于考完，我如释重负。第二天继续提笔写我的短篇。
“汇款！”有人在门外喊。
我一个激灵，飞扑门边。
呵，六百元正，雪中送炭！我喜极而泣。立即致电许飞，让他晚上过来喝酒，顺便还他这些天来的借款。
一个狂蹦，我打开radio来听。里面正播放着潘伟伯我的麦克风：“是谁抢走了我的麦克风/没关系/我还有我的喉咙/是谁看贬了我没有观众/没关系/我自己第一个被感动”潘帏柏超自信的嗓音，搞得我禁不住地也跟着大声吼起来，只差没把地板踩翻。
一个星期，再次收到稿费三笔，一共九百。
周末，带上先前发表的作品，我再次去才市。我的乖乖，居然有三家公司要我，收获实在是不小。权衡再三，最终选择一家合资公司。
晚上“老鼠机”叫，原来是老妈打来电话。让我无论如何得回家一趟，外面天冷了，就算不想回家，也该拿点衣服过去我笑！
回家的路上，阳光依然很好，马路依然很宽，天空有朵朵白云。我乘着中巴再回故乡，然而这一次故乡却使我惊艳。原先的旧模样，不知何时早已经换了新颜。历史的昨天不知几时，已然翻过崭新的一页。大型的新车站，潮来潮往，钟声回荡。新栽的绿化树木，大片大片，随处可见。花式的路灯，迎风伫立，朵朵绽放。眼前的青春美少女，笑颜如花，春风不语。
这是一个崭新的故乡，是一位新生的青年，是一首春天的序曲！想着想着，我忽然对自己说：亲爱的，一定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