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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歌雅闻言抬眼望去,果真瞧见他站在灼阳殿的二楼,四目相对,她突然笑了。
初相遇时,他说,行事必想后果。所以,他是想过这个后果,早知道是这个后果?
就算她会死在这莲池里,他一样眼睁睁地等着她断了气息?
他真的无视她的生死、不管孩子的生死老天,她到底爱上什么样的男人?她看错了,他仇恨深植的心,早就麻木无可救药,她竟还傻傻地以为他会有改变的一天。
她掏心掏肺地爱他,可他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就像皇上寿宴那晚,殿上官员围剿两部尚书,他如同看戏般地看着,唇角微勾。
如今,她成了戏角,只是个戏角!
阴影再落,往她身边打下,她抬眼望去,惊见是诏玉和琳琅手持竹竿打着她
这宫中是怎么了?
她不服!她从未想过要进宫,只是想要回家而己为什么要将她困在这里?!她要回家!
梁歌雅拼命地挣扎,却一再被击落,她不死心仍想上岸,直到最后一击重重地往她头顶一敲,霎时,她听到碎裂的声音,温热的血从头顶流出。
她一双眼直直瞅着崔云良。为何云良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是个娇俏人儿,为何在月光下,却形似恶鬼?
目光移动着,仰望布满天空的星子,栖落的银辉,让从天而降的绵密细雪如流光般地闪动。
真美原来这宫中最美的是冰冷的雪花,而最暖的,是她身上的血但也无所谓了,她不冷了,不冷了
黑暗逐渐降临,她不挣扎了,反正也没人希望她活那就让她走吧,生时回不了故乡,等魂魄脱离了躯壳,至少她不再被囚困,再也没人阻止得了她。
她要带着她的孩子回家
就在滚落一滴泪时,无神的双眼只见月光洒落。
想起她的誓言,她心底突然惶恐。
不,月光啊,请消失吧,别让他寻着月光找到她她不要再见他,她宁可毁誓也不愿再见他。
月光消失吧,遮住那月光,她与他,永不相见
眼见她无力挣扎,巳九莲再也忍不住飞身跃下栏杆,一落地疾步奔向莲池。
不!
心痛得像是要爆开似的,一刻钟前的喜悦被痛苦给吞噬得无影无踪,他心慌得无以复加,浑身不住地颤抖。
她是他的棋子,他没有决定她的死亡,谁都不能取走她的性命!
不不只是棋子!
这段时日,她的笑声为这座冰冷东宫添上无限春情,足以融化铁石般的心,他喜欢她的陪伴,喜欢看她作画、看她弹琴,听她说:“棋子吗?唉好吧,那我就当你的棋子吧。”
那般无奈却还是噙着笑。
明知道他在利用她,她还是豪气地答允了他,还是愿意爱着他
“殿下!”
激扬的喊声随着冰冷北风吹拂到耳边时,箭翎也同时射进他的胸膛。
“来人啊!庆王叛变!”旭拨急声吼着,上前要护住他,却见他顿了顿脚步,仍执意朝莲池而去,跃进冰冻剐骨的水里。
痛
为的不是被箭射的伤,而是浮在莲池中没有气息的人儿!
他痛!
为何如此的痛?!
是她甘愿当棋子,明知道迟早有这一日,可她还是爱他,毫无保留傻子,傻子!
而他也傻了,明知道一旦跃入莲池,等同自寻死路,但他不能不来,他惶恐害怕,那是未曾尝过的恐惧,哪怕是得知自个儿的身世时,他也不曾如此惊慌过,然而此刻,他像是要疯了,他不管了,什么都不要,就要一个她!
还记得她说过,无法透过任何言语,想着念着,身不由己地想要保护对方,心不由己地眷恋那人,见不着,心便慌了乱了,见着了,心便紧了羞了,笑了也哭了。
忖着,热透的眸滑落泪珠。
原来,这就是爱
原来,他己经爱上了她
“啊”他痛得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她说,没有命中注定,只有执迷不悟姻缘是求来的,是他求来的,可他却没有珍惜。
她说,缘分取决于人心是他亲手割断两人的情缘!
她说,一抹善念可解千万劫,一抹恶念可铸千万厄这厄是他铸下的,合该是他还,为何却要她陪葬?!
风声呼啸而过,一支箭翎自喉间穿射,他魅眸暴睦着,紧抿着唇,死死地盯着莲池里,早己停止挣扎的身影。
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拌雅
他垂眼睇着她,心在这一刻静默下来。
拌雅,醒醒入冬了,我要带你去吃浮水千层酥饼甜的、咸的各一份,你爱吃那甜馅滋味,我陪你一起尝明年春天,我带你回映春城,我们去看千花洞还在不在
从将日城北城门出,快马半日可以抵达就月城,接着往西北而去,过了六道关,便是勤无崖,再转北一日夜,就是映春城,城西郊是边境楼,而千花洞在城南郊的孤岭山腰上,主灵谷则在山谷处,那儿有道盘古飞爆气势磅礴歌雅,你说的,我都记得
拌雅,我带你回家,入冬的映春城,咱们带着小雅莲一起踩雪,我不骂不怒,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在雪地上留下无数脚印,直到苏璘从后头追来
忖着,他微笑,泪水却决了堤。
没有人爱他,可歌雅毫不保留地爱着他,给了他揭望己久的家,让他懂得打从内心的喜悦是什么滋昧如果他不是东宫太子,如果他不是皇子,如果他在其他地方遇到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想要一个家,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没有权谋算计,他只想当一个普通的男人,可以自由地爱,可以无所畏惧地爱,曾经这些渴望即将成形,可他一念之差,砸碎了所有的梦。
拌雅没了,孩子没了,他只余孤魂飘零什么都没了。
拌雅,恨不恨我?
时问,仿佛暂停了,他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雪花飞叠,掩覆着她,她就在眼前,但就是触摸不到。
再给他一点力气,再让他抱抱她她是如此的怕冷,让他暖着她,就像无数个夜里,他暖着她的小手,她暖着他的心。
“皇上驾到!”
远方有人宣唱着,旭拔跃入莲池,大喊道:“殿下,皇上驾到了!皇上派禁卫军捉拿住庆王的弓箭手,殿下的妙计奏效了!”
他充耳不闻,只是睇着眼前的人儿,怎么也闭不上眼。
不甘啊不是棋子,不只是棋子!
他多想再见她为他弹上一首曲子,用那婉转情脆的嗓音唱着——
“郎啊,我在佛前求。
暴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
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来世共缠绵。
走过奈何饮过扬,忘却今生不忘郎。
郎啊,你可要记得。
当花香飘过,袭上心头,那就是我。
求你踏着月光寻找我”
月光映着她一身银白,梦幻得不似凡人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望着皎洁圆月央求。
佛啊,如果这世间真有佛,我该怎么求,才能求回歌雅?
我不曾信佛,可如果这世间真有佛,请拿走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换回一个无忧无虑的歌雅,让我可以告诉她,她不只是棋子我是如此的爱她,只是察觉得太晚
如果不能,请用月光指引我,好让我可以寻得她
欠她今生,还她来世我要把她不曾说出却想要的全都完成
六月拨水节,金乌王朝两座双子城的百姓陷入疯狂庆贺中,不管是将日城还是就月城,到处可见在街弄间拨水的民众。
唯有将日城城西的珠翎胡同静谧无声。
因为胡同两侧皆是朝中大臣的住所,胡同前的巷弄便是禁区,一般百姓根本不可能进入。
但就在晌午时分,一辆马车缓缓驶向镇朝侯府的后门。
“主子,到了。”说话的少年长得白面秀气,坐在马车前板上,笑容灿烂地回头道。
车厢内没有动静,少年随即问着充当车夫的六品庭尉“旭拔大人,主子这是怎么着?”
“主子没吭声,就是要咱们在这儿等。”旭拔无聊地托着腮。
“等什么?”
“你以为我会卜算吗?”旭拨横睨他一眼。
说真的,他也算不上聪颖之辈,可这持禄更绝,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宫中生存至今还能当上主子的贴身内侍。
好吧,他模样的确讨喜,忠心护主也算可取,但除此之外呢?
持禄哇了声,扁扁嘴。
“唉,主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阵子怪得很,还说要远行,要咱们别跟,要不是咱们死活不依,早让主子给抛下。”
“主子这阵子确实古怪,甚至咽喉处还出现莫名的伤口,要差御医查看,他也不肯”旭拨沉吟着。主子这两三个月来改变之大,着实教人摸不着头绪。
以往主子专往于宫中布局,拉拢各方人脉,但日前却突然撒手,还向皇上告假,说要出一趟远门。
他俩执意要跟,结果主子却撂下狠话,说可能再也不回宫。
这宣告着实严重,意谓着他不再争太子之位,甚至连皇子身分都不要,但就算是如此,他还是要跟。
主子是他发誓要效忠、追随一辈子的人。
正忖着,后门边上突然出现骚动,有人重喝道:“在那里!”
旭拨望去,就见一抹身影跃过镇朝侯府的围墙,落在他面前,几乎在同时,马车里传来一道沙哑难辨的嗓音一一
“拦下她。”
他立刻跃过马头,一把抓住那身穿水蓝缎袍的少年,直接开了马车门,丢沙包似的丢了进去。
“啊”少年摔得头昏脑胀,吃痛低吟着。
一双大手探了过去,将人扶起坐在对面。
“抱歉,我的贴侍太过粗鲁了。”
少年才刚坐好,便被那如石子磨过似的沙哑嗓音吓着,不住地打量着对面的男子。
只见他身穿水蓝锦袍,颈问围上一条白巾,少年感到奇怪的皱起眉。
“受伤。”男子指着喉间解释。
“嘱,,,,,”少年点点头,眸色有些疑惑,像是在思索什么。
这时外头传来马蹄声,靠近马车,少年一阵瑟缩,男子微微抬手,像是要对方安心。
外头,镇朝侯府的侍卫粗声粗气地问:“可有瞧见一个身穿水蓝缎袍的少年从这儿跑过?”
“没有。”旭拔掏掏耳朵,顺便打了个哈欠。
“没有,分明就是从这儿跃出的来人,搜马车!”
“放肆!”旭拔怒斥,拨出御赐长剑。
“瞧见此剑,还不退下?”
剑身刻着皇家懒章,饶是镇朝侯府的侍卫也该认得。
那侍卫随即退开,摆笑脸道歉。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见谅。”
“还不退下?!”
“是!”听闻是马蹄声扬长而去的声音,少年当即双手一拱,道:“多谢公子。”话落便要下马车,却被人扣住手,少年不解的回头。
“公子?”
“去哪,我送你。”
少年一脸为难。
“咱们素昧平生,公子”
“花借月。”
“嘎?”
“我叫花借月,你呢?”沙哑嗓音裹着温柔,男子眸底满是压抑的激动和无法遮掩的狂喜。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回答。
“梁歌雅。”
“我要去就月城,你呢?”他笑眯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