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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新的特别护士这一晚,严恕作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个看不清五官的女人,在对他生气。
那种生气方式是温温的、平和的,不是大吼大叫或歇斯底里。他看不见她的五官,但知道她在微笑。
她微笑着为他做早餐、为他带饭盒,温柔地叮咛他三餐要正常、饮食要均衡,嘱咐他不要忘记吃饭。
明明她态度这么温柔,却不知为何让他慌张,他紧张兮兮的吃完早餐,连不爱的红萝卜煎蛋都吃了,可惜他这么乖,也没有办法让她不再生气。
直到他吃完早餐,要出门了——
“我去上班了。”他口气生硬地道,高高在上的姿态像个国王。
“路上小心。”女人背对着家门口,沐浴在阳光里,亲自送他出家门,像个温柔的小妻子。
“我要出门了。”他再说。
“嗯。”女人轻应一声,微笑点头。
他皱眉看着她的笑脸,焦虑在心底——goodbye-kiss呢?
等不下去了,最后他只能叹口气,放下男人的自尊和骄傲将她拉进怀里,不顾她的惊呼迅速捧起她的小脸,先吻了她的额头,再来是左右两边的眉毛、眼捷以及两颊,一、二、三、四、五、六、七,第八个亲吻,落在她唇间。
他抵着她的唇,妥协闷声道:“好,我今天会把你做的便当吃掉。”
“那以后呢?”女人柔柔地问。
他为难的皱起眉。
她叹了口气,伸手整理他已打得很完美的领带,幽幽地道:“我不喜欢你因为没有好好吃饭胃痛,我不喜欢看你痛得睡不着,不喜欢看你难过”她用着温柔的口吻,一遍说了很多个“不喜欢”
他投降地叹息。“我知道。”
“你每次都说知道”这个幸福美梦,最后在一片漆黑中消灭。
他再也看不见阳光,没有她温暖的笑容,听见的只有她一声声的哭泣。
阿恕,我爱你阿恕醒一醒,阿恕对不起
“不——不要走!留下来!”严恕在黑暗中挣扎,伸手想抓住那个哭泣的女人。
偏偏他怎么挣扎,怎么伸长了手,却只感到女人在黑暗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不!”他发出痛彻心屏的晰吼,像失去了重要的宝贝般难受,那感觉让他心里空了一块。“留下来——”
严恕喘着气醒来了,他睁开眼,看见的还是一片黑暗。
他懊恼又失落,分不清楚现在看见的是现实还是梦境?
可无论是现实或梦境,都一样是黑暗无边。
“你作恶梦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就是这个声音是那个女人!他还在梦里?!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阵温暖湿热的触感,似乎是热毛巾在他脸上游移,拭去他因为恶梦盗出的冷汗。
原来是现实,不是梦。
他用力呼吸,大口喘息,睁开双眼,但仍什么都看不见。
“宋小姐?”他低声喊着,嗓音瘩哑。
“是。”
是了,是他的特别护士,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照顾他的人。
“你去睡吧,我没事了。”他说。
宋雅钧看着他,她就睡在外头的房间,方才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奔来,却发现他作了恶梦,全身盗汗。
现在他醒了,一只手臂覆在额上,还不停的喘息。
什么梦让他如此惊慌?她从来不曾看过他这样子,像是恐惧着什么。
她可以问吗?虽然那是病患的隐私,她该做的事也是好好照顾他就好,但她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关心他的欲望。
“要谈谈吗?”她忍不住坐在他床沿,低声询问:“你作了什么梦,让你这么害怕?”
是车祸吧?那场可怕的车祸将他们拆散如果可以,她真不希望他想起那个恐饰的经过。
“幸福的梦。”严恕捣看看不见的双眼,回答道。
宋雅钧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她很不解,既然是幸福的梦,他为什么会害怕?
“可是她走了”他闷声道,声音中透着伤心和绝望。
“谁走了?”
“一个女人。”
“女人?”安蓓吗?
“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只知道她的声音跟你很像每一晚,我都会梦见她”
宋雅钧连忙捣住口,阻止自己差点出口的惊呼,泪盈于睫。
可能吗?不可能吧?失忆又失明的严恕梦见了她?
他似乎梦见他们曾有的幸福,但她在梦里一样离开了他,是这样吗?
她的思绪不禁忆及自己和严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是一个饭局——
她是小儿科护士,由于曾照顾过院长生病的长孙,直到孙子康复出院,因此院长对她感激在心,邀请她参加他们家在圣诞节举办的餐会。
那是一个不属于她世界的聚会。
在院长阳明山的豪宅里,有如电影场景般的大餐厅,宾客们分别坐在长长的餐桌两旁,吃着饭店大厨精心准备的外绘料理。
料理是非常讲究用餐礼仪的西餐,可眼前的餐具多到要使用哪一支她都搞不清楚,幸好严恕就坐在她面前,完美的用餐礼仪令她赞叹,手握刀叉的模样像个责族般优雅,她有样学样,笨拙地学他拿刀叉。
她知道他是谁,是医院合作的药厂负责人,医院使用的药物及医疗设备,有一半来自这位严先生所经管的公司。院里一些动辄上亿的检验设备,没有庞大的预算可购入,院方也是向他公司租来的。
也就是说,这位严先生虽然是跟医院做生意的人,但院方一定得跟他打好关系,才能在谈租赁仪器设备的时候有个好价钱。
她不是很清楚这位严先生家世有多傲人,可她知道医院的经费一直都不足,知道小儿科一直都是赔钱的科别,不过这位严先生却指给了医院小儿科许多设备。
像她稍早帮病童使用的超音波,上头就贴着“严恕赠”三个字;烫伤病房那里还有不少免费提供低牧入户病童使用的美容胶带,外盒上也都是“严恕赠”
贵客。她在心里下了结论,然后继续跟面前的食物奋战。
“错了。”坐在她对面的严恕忽然出声,慢条斯理地将一块松露鸭胸送进嘴里。
宋雅钧以为自己听错了,困惑的抬头看他。
“叉子。”严怒看着她的脸,咬字清晰地又道,眼神扫向她,脸上没什么表隋。
可宋雅钧就是觉得,他在笑她。
她眯起眼,不服输的个性来了,不理会他好心的指正——如果那能算好心的话。总之,她不理他,迳自使用对主餐来说太小的色拉叉,当着他的面毫不淑女的切了一大口鸭肉,张开大口塞进嘴里。
当她得意扬扬的对他挑眉时,意外发生了,她被噎到,不能呼吸,而坐在她左右的人却没人注意到,光顾着跟一旁的人聊天,是坐在她面前的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她身边,为她拍背、递水解决了窘境。
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宋雅钧所认识的严恕,用餐礼仪完美标准,举手投足皆优雅迷人,绝对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
“妈的!”严恕第一百零一次低咒出声。
他使用筷子,想象正常人那样吃饭,可他看不见,因此空挟了好几次菜,然而他不放弃,也坚持不要人帮助,自己固执摸索着用餐。
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以往即使餐盘里有不爱的食材,面对不熟悉的人,他通常会硬着头皮把食物吞下去,更不会把餐盘弄得像学习用餐的幼儿,一片狼籍。
可惜他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因为看不见,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不在乎自己仪容不整,只随意套了件t恤和棉质长裤就过一天。
宋雅钧看着他使用筷子和汤匙空挟了好几次菜,食物的油渍溅得他上衣满满都是,但尽管沮丧、暴躁,他仍坚持凭一己之力吃饭。
心抽痛了,他这样子,让她很想抱着他大哭一场。
“吼”严恕又一次失败,发出挫败的低吼。他挟起的肉块掉落在汤碗里,溅起的汤汁喷到他的脸,他毫无防备,一慌又打翻了汤碗,温热的汤汁在桌上散开,滑落到他腿上,他的棉质长裤发挥了极佳的吸水力,让他的腿又黏又烫。
“有没有烫伤?”被赶出去吃午餐的宋雅钧其实一直躲在一旁,原本不敢发出声音的她,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出声后立刻奔向他,检视他有没有受伤。
“你?!我明明叫你滚出去!”被人看见丑态,让严恕恼羞成怒,只好用粗暴的口吻掩饰困窘。
她会怎么看他?一个愚蠢到连吃顿饭都没办法自行完成的废人
“我没有答应你。”宋雅钧温柔地回答。确定汤的温度不是太烫、他也没有烫伤后,她松了一口气。
不在乎他的臭脸及恶劣的态度,她不发一语地为他清理满桌的脏乱,还拿了湿毛巾为他擦拭双手。
“原来我刚才是问你的意见?我真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现在你听清楚了,再去把我的午餐拿来,然后滚出去。”严恕斑高在上的下令,推拒她的好意。
“你需要帮助。”她直截了当说出他需要协助的事实。
“我不需要。”他很讨打地回答。
他的固执让她有点火大好吧,是很火大,所以她忍不住了——
“你掉在桌上、地上的食物比你吃下肚的还要多,你需要补充更大量的食物营养,否则撑不过下午的复健疗程,就像昨天一样。”她逼自己残忍揭开他高傲的面具。“我连想都不用想,你若这样下去,明天一定也没有体力,后天也一样。”
凶恶只是假面具,来掩饰他对自己的沮丧。
严恕车祸后昏迷了半年才清醒,即使有护士照料,但身体的肌肉协调性不佳,因此他需要物理治疗复健加上适当的运动,来让自己恢复以往的体态和肌力。
偏偏他不是一个配合度高的病人,清醒近半年来,治疗的效果始终有限。
“你一天不接受自己需要人协助的事实,就永远都没办法准备好动手术。james•li愿意帮你动手术,但前提是你的体力要能负荷,再这样下去,我不认为你可以。让人帮你,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宋雅钧的语气温柔坚定,没有任何看轻他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的告诉他,他的倔强固执对事情没有帮助。
“哼。”她说的是事实,严恕没有办法反驳。
不过,这种话他听多了,觉得说这些漂亮话的人都是在放屁。尤其是安蓓,说什么他们可以一起携手度过难关,这是谁的难关啊?妈的!
但不知为何,宋雅钧训他,他会没有半点讨厌的感觉?
可恶!一定是声音的关系,他喜欢她的声音,所以才对她网开一面,如果是别人,比如那个自称是他未婚妻的安蓓,他早就火大叫她滚了。
“好啊,你要怎么帮我?喂我吃饭吗?啊——”不想让宋雅钧太好过,只凭声音就让他折服,严恕笔意张大嘴要她喂。
以后他找到机会一定要找麻烦欺负她,他不会向她投降的。
他幼稚不讲理的一面让宋雅钧神情一愣,可她只是一笑,用着温柔的语气回答:“李先生,你不知道吧?我原本是小儿科的护士。”她喊他“李先生”照着院长给的假资料称呼他,装作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哄病童吃饭,一直是我的工作之一。”
“等一下,你什么意思?是指照顾我就跟照顾小孩没两样吗?唔——”严恕正要发火,斥责这女人把他跟小孩比较,结果竟被塞了一口饭菜。
这就是小儿科护士逼小孩吃饭的手法?好厉害——不对,现在不是赞美她的时候。
“为什么会有红萝卜?”送进嘴里的饭菜含有他最讨厌的红萝卜,他功力很高深的把能吃的都吞下去,剩下完整的红萝卜块全吐出来。“呸!”
宋雅钧顿时哭笑不得,不知是该纠正他,还是由着他才好不行,现在是非常时刻,她不能宠他。
“不可以挑食。”她吸了口气,咽下想哭的冲动,趁他看不见把他吐出来的红萝卜全数倒进汤匙里,又喂了他一口。
在严恕发现满嘴都是红萝卜、想要吐掉的时候,她又出声侗吓“你是小孩子吗?”
严恕死皱着眉,他才不是小孩子,但是他讨厌红萝卜。
“我又不是马。”马才爱吃红萝卜好吗!虽然这样讲,他终究不甘愿的咀嚼,把满嘴红萝卜吞进肚子里。
宋雅钧听着他说的话、看着他的表情,差点笑出来。
一样耶跟以前她逼他吃红萝卜的时候一摸一样。那时候,他会用优雅的语气说他不跟马争食,现在却直接任性的说他不是马。
“你不知道吃太多这种恶心的食物会变马脸吗?”严恕吞掉红萝卜,连忙找水想盖掉口中的气味,手摸到一个铝箔包,他大喜,插进吸管拿来用力一吸——
要命!为什么是果菜汁?
“谁讲的?”他的歪理和喝到果菜汁的气恼表情让宋雅钧忍不住微笑。还好他看不见,所以她表情可以自在地流露,他不会发现她的眸中充满笑意和柔情。
“我讲的。”严怨理直气壮。
在他抱怨的时候,宋雅钧又把餐碗递给他,并附上一支汤匙。她知道一个好手好脚的大男人,是不能接受自己一直被喂食的。
“好了,你还是快点吃吧。”她很尽责的在他汤匙里又放了一块红萝卜。
“哼,你真是好心的白衣天使啊。”严恕吃下肚后挖苦地道,神情难掩暴躁。
照以往他会干脆不吃了,没人可以勉强他做不愿做的事,但是有过跟这女人相处过招的经验后,他决定算了。
不过就是红萝卜嘛,反正牙一咬、忍一下就过了,那就吃了吧。
可是有一件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了”今天他吃着医院伙食,第一次觉得这里的食物这么合他胃口——除了红萝卜之外。
“奇怪什么?”
“我入院的时候,院方曾再三向我确定过,菜单里不会有红萝卜这种东西。”可为什么现在他无论怎么吃,都会吃到红萝卜?
宋雅钧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她拿给他吃的,不是她去医院厨房再拿一份的餐点,而是她为自己做的便当。
“大概是厨房疏忽了吧。”她简单带过,把自己未动过的便当全让给了他。里头有用盐水烫过的花椰菜、四季豆,再淋上她特调的芝麻普汁,还有她自己炖的东坡肉以及豆干红萝卜嘛,则拿来炒蛋。
“这个肉是我入院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主菜了。”这股好味道让严恕不禁多吃了两口饭。
宋雅钧闻言露出微笑,不由得眼眶泛红。
他还是很喜欢她炖的东坡肉,无论他记不记得她是谁,可他依然喜欢这个味道,这点让她热泪盈眶。
“等一下,为什么还有红萝卜?我不是已经吃光了吗?”又吃到红萝卜了,严恕苦不堪言。
“还没有。”宋雅钧忍笑回答,看着他吃她做的菜,是一种幸福和乐趣。
离开严恕后一年,再回到他身边时,她才重新体会到快乐的感觉,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后来,宋雅钧就这样默默、偷偷的,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将严恕的三餐调了包。
反正只要多准备一会餐具,把她为他做的食物放进餐盒里,不把饭菜分开,再给他一支汤匙,他就可以自己一个人吃得很干净,不会发现她动的小手脚。
为此,她做的菜色口味更为清淡,米饭选用十谷米,连他每天下午的点心,她都会特别准备能迅速补充营养和体力的水果或小点。
严恕自然不晓得她用的心思,只知道自己越来越有体力应付每天的复健及物理治疗,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么虚弱,挫败得想攻击物理治疗师。
“加油,你可以的!太好了,你让好我骄傲!”
今天是他第一次站上跑步机,在医师的指示下在上头跑了半小时,身上装了心电图以及血氧量测量仪,用来监控他的身体状况。
来到这家高级的私人医院后,所有的医疗人员与病患都是一对一,可他知道因为自己的特殊,所以是众对一,有很多人只照顾他一个人,全心全力。
严恕明白他们都很优秀,尤其是这位院方自美国为他聘来的首席物理治疗师——但是每一天,严恕都很想掐死他
“再五分钟,只要再五分钟,你可以办到的,没问题,坚持!”年轻且活力充沛的强尼在一旁加油打气道。
太吵了。慢跑对他来说已经够吃力了,强尼还在一旁让他更火大。
可恶他跑、他喘,他打算一下跑步机就立刻扑上强尼把他掐死。如果掐不死,起码也要剪掉他的舌头,看他还怎么再开口激怒他
过了会儿,跑步机的速度总算缓缓地慢下,严恕的脚步也随之放松。他仍不停的喘气,一面伸手摸索,在跑步机面板上找寻到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
最后,跑步机停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强尼又是这一句。
严恕转身,顺着声音的方向,伸出手打算巴下去——
“辛苦了。”一双温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动作。这个触感他很熟悉,是他的特别护士,宋雅钧。
他信任地反手握住她,让她牵着自己走下跑步机,随后她立刻在他手中塞了一根香蕉。他是饿了,而手里又有食物好吧,暂时放了个吵死人的强尼一马。
接着他又被她拉到一旁,手上再被塞了一个有重量的东西,他拿起晃了晃,听见水摇动的声音。
他先喝了一口水,再摸到手中的香蕉,自己剥了皮开始吃。
吃了东西,肚里有食物,他脸上的暴怒消退,不若刚才像是要杀人一样,宋雅钧看他情况还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anson-baby!”哪知强尼又在这时候出声,喊严恕的英文名字后面还加个宝贝。
“我要掐死你!”严恕立刻跳起来,张牙舞爪的要攻击强尼。
宋雅钧脸都绿了,她放心得太早了。
“尼,你不要招惹他!”她连忙上前挡住严恕,一边制止强尼的调戏行为——对的,就是调戏。
强尼是个经验丰富的物理治疗师,在美国极有名气,收费昂贵,可惜他有个很不良的嗜好,那就是遇到喜欢的“类型”他就会夸张的赞美对方、调戏对方,以激怒对方为乐。
“你不要上他的当,不理他就没事了,你就是一直生气,强尼才爱招惹你。”宋雅钧夹在他们中间,使出所有的力气来阻止严恕。
呼,好累,严恕力气怎么这么大?才没多久时间,原本他虚弱到她一个人就可以压制他,现在她都使出全身力气了,还挡不了他前进的步伐。
不过这也证明了强尼的厉害之处,才一个月左右,就让严恕的肌肉恢复作用了。再这样下去,严恕要恢复之前的体力根本不是问题。
“强尼,现在没你的事了,你快走吧。”
“喔”强尼被她驱赶,扁了扁嘴,做出伤心欲绝的表情。谁教她是女生呢?他绝对不会对女士无礼的,于是只好朝严恕抛去一记飞吻,依言不舍的离开了。
“他滚了没?”几秒后,严恕火大地问。
“他离开了。”宋雅钧第一次觉得,他双眼看不见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起码他不会冲上前,把强尼打成猪头。“好了,冷静下来。”
“他下次敢再这样对我讲话,我就掐死他!”他没有办法冷静。
宋雅钧看他生气叫嚣的模样,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好幼稚的严恕,但也好可爱。她忍不住微笑。
她带着他走出复健室,回到他的房间,经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旁都是透明玻璃,一面向着花团锦簇的花园,一面向着蓝天碧海。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俩身上,映照着他的皮肤,白皙没有光泽。
她记得以前他虽然每天西装笔挺地坐在办公室里工作,可皮肤却是健康的古铜色。
他喜欢运动,总爱在清晨起床慢跑,没有应酬的假日也都会到球场打球,因此晒出一身健康的肤色。
直到车祸后,他开始卧病在床,在室内待了很久很久
他应该很想念晒太阳的感觉吧?她想。
“李先生,你的右手边是花园,开了很多花。”
“喔。”他一副没兴趣的样子。
“你的左手边是海。”
“海?”他停下脚步,侧耳聆听。
沙沙
“嗯。然后呢?”他很快又一脸无聊,同样不感兴趣。
“还有一片沙滩。今天太阳满大的,不过现在快傍晚了,沙子应该不会太烫要不要去沙滩上走一走?”见他意兴澜珊,宋雅钧提议道。
离开这栋舒适的牢笼,到外头去走一走严恕心动了。“可以吗?”
“可以,我交代一下就好。吹吹海风、晒晒太阳,对你没有坏处。”
她让他在原地稍等,自己快速的跑去报备,告知他目前的新任主治医师并得到首肯后,又告知负责安全的警卫,不如此的话,她们这些护士是不能把病患带离医院建筑物的。
她火速回来了,重新牵着他的手,离开了医院。
“小心,这里有台阶来,我牵着你。”她告诉他前方的障碍物,伸手牵着他、支持他。
随着她带着他往前走,严恕心里有种莫名的期待,这间医院里没有难闻的消毒药水味,却有阳光晒得他皮肤痛,显示采光非常好,现在她只是打开了一扇门,迎面而来的空气就完全不同。
很大的风吹拂在他脸上,还有呼呼的声响,那风的气味咸咸的,感觉有些沉重
阳光好似非常的热辣,但一点也不烫,大概是因为近傍晚又有强风的关系吧。
咸咸的海风、热辣的阳光,照理应该很不舒服,可是他很喜欢大概是因为有一种自由的感觉。
“最后一阶了,你现在踩在沙滩上。”
他走下阶梯,踩到的却不是平稳的地面,这感觉很惊奇,他的每一步都会令地面下沉。
“我会掉进去吗?”他踩着沙地,狐疑地问。
他的问题让宋雅钧忍不住莞尔。“不会。”
“那就好。哇喔——”不习惯踩着沙地行走,加上又看不见,他走路歪歪料料,几次差一点跌倒。
“你还是牵好我吧,小心一点。”宋雅钧及时握住他的手,让他扶持。
除了必要的时候外,她不会让他握着她的手,但以护士的立场而言,她照顾的是名看不见的病患,握住他的手有引导的意味,现在应该算是“必要的时候”吧?
“早这样不就得了。”他还怪她手伸得太慢呢。
他们手牵着手走,她引导着他走向大海。
严恕看不见,只听得见声音,海风呼啸声、海浪拍打的声音还有海水咸咸的味道。
“现在的海是什么样子?”他问,好奇地想知道眼前的一切。
他脑中有画面,海的画面,那代表他的记忆对“认知”的部分没有障碍。
宋雅钧让他坐在干爽的沙滩上,掬起一把海沙放在他掌心里。
“这是沙滩上的沙,是贝壳沙贝壳风化后的样子,偏白金色,很柔细,你可以摸摸看。”
严恕握起一把海沙,那些沙在他指缝中流逝,他细细体会,发现自己似乎是第一次这么体会大自然。
“海沙是热的?”竟然是热的?他都不知道。
她回答:“因为晒了一天的太阳,所以海沙会是热的,除了摸一摸,还可以踩一踩,我满喜欢脚踩沙地的感觉”
“嗯,那我也来踩一踩。”严恕听她说喜欢,连想都不想,站起来直接脱了鞋袜,让两脚接触沙滩,也感受一下她喜欢的感觉是什么。
这感觉怎么说?痒痒的,脚趾缝有沙子卡在其间,可他不讨厌这种触感,甚至可以说是喜欢。
难得的,他露出没有嘲讽意味的微笑。
海风吹拂,他闭上眼睛感受。
宋雅钧坐在他身旁,旁若无人地看着他的脸,没有任何掩饰,任凭眼中爱意流转,就只看着他。
突地,她想起有人说: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在你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真的呢,如今他们靠得这么近,手握得这么牢,但他却不知道,她爱着他。
他不记得她了,他的记忆里,没有她宋雅钧。
其实,她很想告诉他,却又不敢告诉他,因为怕自己真的是夜夜纠缠他的恶梦,那个抛弃他的女人。
她怕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后,会憎恨她。
所以,她只好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陪在他身边,做自己能为他做的事,让他健康、让他快乐,把这一段时间当成偷来的。
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现她的秘密,不知道他哪天会恢复视才看见她,不知道他何时会恢复记忆,不知道舅妈和安蓓何时会再出现,把她赶离他的身边,她只能保持沉默,和他维系着最远的距离。
她不想离开他啊,真的不想。
“起来吧。”宋雅钧拉回思绪,抹掉眼角滑落的眼泪,对他说。
“要回去了?”也太快了吧?严恕明显不想这么早回去。“你在干么?”
才想要拖延一下回去的时间,他就感觉到裤管被人卷了起来,还卷到了膝盖上。
“来到海边,当然要玩一下水。”宋雅钧帮他卷好裤管后,拉着他的手奔向海浪。
“玩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哇——这啥?”他本想抗拒,才不想把自己玩到全身湿,可来不及了,他踩到了湿湿的沙地,接着是一阵冰凉的水突如其来扑打在他脚上,让他惊跳起来。
严恕的反应让宋雅钧笑出声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被不在意料中的事物搞得狼狈的模样。
“海浪啊。”她告诉他,那一波接一波打在他脚上的水,是海浪。
这也是严恕醒来后,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了喜欢的东西——
海、沙潍,还有宋雅钧银铃似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