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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落霞眉目淡淡扫向他,意外地对他的逼问没发脾气“反正你又不是他,如今刘彪又已将你当作了他,就算我再找真的来都没用了,我的计划已经被你毁了,你还问那些做什么,有这时间还是关心下自己吧。”
“我?我有什么可关心的?”
“你的那条腿已经没知觉了吧,以为我没看见吗?刚才刘彪拉起你后,一直踩着你那只受伤的脚,他想看你痛苦,要你求他,然后嘲笑你,他捏你、捶你,但并不表示不会对你的伤处下手,他就是那种人。”
鸠明夜一笑“我还真以为你没看见呢,也不来救我。”
“我救了你,谁来救我呢。”沈落霞说,意有所指地望向他。
鸠明夜耸耸肩“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但愿了”她说。
沈落霞就是大概料到,刘彪得知消息后会第一时间找来,才一大早跑来这里先交待好一切,鸠明夜是不清楚,如果真的是白秀在这,他会不会配合沈落霞说这个谎?也许如果真是他在这里,她对他说的又会是另一番话。
有一些她一定要找鸠白秀的原因,她不愿意说,因为他不是本人,那他也就不再去打听,反正以他看来,这批马贼的成分很不单纯。
沈家和刘家虽说关系好,毕竟是两派人,沈家昨天抓了他,隔天一早刘彪就已经找上门来,也许是他的消息灵通,也许是沈落霞的人里,有人并不是真心视她为头儿,早就另有东家。
这种事是很常见的,而沈落霞本人对此也应该看得很透,不然她不会比刘彪更早做好准备,看来她的这个“头儿”当的也并不潇洒。
反正这些事也与他无关,鸠明夜虽然觉得沈落霞有点可怜,但他毕竟比她更无辜,有这时间想她还是算算,鸠家派出来找他的人大概什么时候会到吧,显然即使知道他并不是鸠白秀,沈落霞也没有放了他的打算。
不止没那打算,守在门外的人还又更多了些的样子,不过有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就是沈落霞离开后不久,有个小汉子给他送来了外伤药,他一问之下,这药还是“春回药堂”买的,看来质量很有保证。
两天后,鸠明夜的脚好了不少,下地走路起码已不成问题,这期间都是那个小汉子在照顾他,每次他问起沈落霞在哪,他都说:“不知道,头儿很忙很忙的”
“你们头儿到底哪里忙了?她不是每天晚饭前都会回来吗?”
鸠明夜对自己的耳力很有信心,而沈落霞回她所住跨院又必须经过他这个院,每次都听她很有精神地大声骂人,时间都在别人给他送来晚饭之前。
“可头儿回房后,就不允许任何的打扰啦,她的饭菜也是跟鸠公子你一样,是送到房里吃的,都是隔天早晨才将碗碟收走。”
“怎么,你们头儿是晚上见不得人吗?”其实他只是想知道,她到底要怎么处理他。
小汉子想了想“头儿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是在外面随便吃一口,回来很晚,想想也就是鸠公子来的这几天才变这样的我想也许是在筹划和鸠公子的亲事吧,白天镇上要处理的事多,可没那时间呢。”
鸠明夜一口水差点喷了,着实被这小汉子丰富的想象力吓到“好啦好啦,我相信你是真的不知道了,有空告诉你们头儿,叫她别忙得太过头把我给忘了,我这个大活人可是快闲出毛病了!”
小汉子一听,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公子放心,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也是我们的头儿,头儿为了将公子‘寻’来,当初可是常跟帮里的人吵架呢,她这么重视你,又怎么会把你忘了!”
鸠明夜一愣,顿时,不适感传遍了全身。
他他这可不是在吃味闹别扭啊!有没有搞错,他看起来很像是个见不着夫君就哭哭闹闹的的小媳妇吗?
鸠明夜因那小汉子的反应,郁闷了好久,可能是他真的太像一个怨妇,叫那小汉子心生怜悯,隔天,他的房门又被沈落霞踢开了。
沈落霞红着脸,眼里喷着火打断了鸠明夜的早饭“你是跟小四说了些什么!”
鸠明夜看了她一眼,放下筷子,念经一样说道:“他是不是跟你说,我想你想得食不下咽,人都憔悴了不少,希望你有时间的时候能过来陪陪我,难得我们团聚了,应该多相处,多恩爱才对。”
“你!果然是你教的!”沈落霞的脸更红了。
“我想你应该关心一下自己的手下,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吧,你看我哪里像食不下咽的样子,我胃口好的很,倒是你几天不见憔悴了不少,不会真是为婚礼忙昏了头吧?”
沈落霞最受不了他这种阴阳怪气的揶揄,但要还嘴又不知该从哪还。
“沈帮主打算怎么处理我?不会真的要跟我成亲吧,你都不曾问过我在家中有无妻妾。”
沈落霞提了口气,上前从他手中拿过筷子,住桌上一拍,道:“小四还跟我说,你闲得和八年没上过磨的驴一样,再憋下去怕会憋出病来。”
“哦?他形容的倒是贴切。”
“也对,你脚伤初愈,是该适当地活动一下了。”
鸠明夜眼一亮,她不会是打算放了他吧?
鸠明夜被沈落霞提上街,之前还换下他那套缎面的蓝衫,穿上了普通的布衣,跟在沈落霞身后,给她记帐!
这真是一头雾水啊!这个姑娘做事总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吗?依她所说,管帐的先生家里要添新丁,因是老来得子兴奋的有些过度,常常把账本上的数搞错,把壹写成柒,这种事都已经不新鲜了,再让他碰账本还不如没账本,于是沈落霞放他假,叫他专心陪夫人去了。
管帐先生歇了,别人又都各有各的事,没事的大多也是大字都不识一个,帮不上忙,这么想来,很闲又能记帐的人眼前就有,又为什么不用?
每个月底是沈家作帐的日子,没个人跟着不行,鸠明夜就很幸运地被派上用场了。
他一早被沈落霞揪出大门,被命令一路紧跟她,这镇上多是她的眼线,如果他想跑后果会很惨。
他们先去了菜场,鸠明夜备好纸笔,准备写沈落霞这个月收的保护费数目,结果她只是去买菜的,在菜场还很受欢迎,沈姑娘长,沈姑娘短的。
“怎么买菜这种事,都要你亲自负责吗?”他们从菜场离开后,鸠明夜好奇地问。
“本来是不用,但今天正好要来这边,也就顺便了,能自己做的事,为什么要麻烦别人,厨娘要做的事也很多。”
这么想想,在沈家帮忙的人就那几个,其中一个跑腿的小四还是个孩子。
小四说他是个孤儿,一路乞讨到太合镇,在还剩一口气时被沈家老爷带回了家,之后就一直留在了沈家。
每一次来这个镇上时是个晚上,之后就一直没出过门,这还是鸠明夜头一回仔细地观察这个不大的镇。
事实上,这里比他想象的要来得热闹,也要来得安宁,中午,沈落霞带他去一间街边的小铺吃牛肉面,要不是上面的老板那张面孔太过眼熟,鸠明夜都快忘了这镇中藏有许多马贼。
那老板不就是那天的那个叫虎六的大汉!
虎六看了他一眼,也没理他,只把面放到沈落霞眼前时,顺便说:“头儿,这个月是二十两。”
“知道了,比上个月好了些呢。”沈落霞点点头“还有说了多少次,别再叫我头儿了。”
虎六继续去作他的面,鸠明夜好奇地盯着那锅前大汉黝黑的背影,试着将他和那天凶神恶煞的人联系到一起。
“有什么好看的,快吃,吃完了还得去别处。”沈落霞吃得很急,但动作十分秀气“一会把银子数记在帐上。”
“什么数?那二十两?”鸠明夜猛地醒过闷来,这就是让他记的帐啊!
他家也是做生意的,对于记帐这种事,他已经形成固定印象,怎么也没想到街边连个顶子都没有的小摊贩,也要记帐!
“嫌少?”
“哪有!生意嘛,都是从少到多的!”鸠明夜低头吃面。
“是很少,但总会好的。”沈落霞喃喃自语道,望向这条街道,这条街有数家这样的小摊贩“前年官府改道,太合镇正位于这条路的必经之道,这里的人总会越来越多,多到只靠着赚路人的生意,也能养活自己一家老小的地步。”
“不做马贼了?”
“你想说劣根难改?”
“我没那么说。”鸠明夜看到她眼中闪闪发亮,那是一种怀有无限期望的光芒,她不是在说漂亮话呢。
只不过那晶亮的眼,放在那张消瘦的脸上,看上去格外叫人心疼。
真怪了,他竟然会心疼?
鸠明夜歪歪头,在战场上的这些年,他知道太多人只是为了能有一口饭而参军,然后连个名字都没来及留下,就死在了战场上。
看惯了这种事的他,到如今还会有这种为某人某事而心疼的感觉?忽地,他笑,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呢。
“鸠明夜,你知不知道自己正笑得很恶心。”
“因为我高兴啊,而且,我还要做一件更恶心的事。”说着,他夹起面里的肉丸,在沈落霞眼前晃了晃,说:“看到没,这是我碗里的肉丸,然后我把它放进你的碗里!”
肉丸掉进沈落霞的碗里,他还在旁边鼓躁着“一定要吃掉啊,不能浪费,不然虎六会伤心的,怀疑自己手艺不行,你要给下面人信心才是。”
“神经。”沈落霞扫了他一眼,挟起那肉丸就咬了一口,还连吃了好几口面,吃得很带劲的样子。
哎呦!都忘了她是在马贼群里长大的姑娘了,那可不是普通的姑娘,怎么会在乎从爷们碗里挟出的东西!
该遗憾吗?看她为气他似地更加大口地吃着,鸠明夜笑得好开心。
一下午,鸠明夜都跟着沈落霞在镇上各处转来转去,其实记帐的事并花不了很长时间,可沈落霞总是不能顺利回家。
卖蔬菜的和卖水果的吵了起来,顺手都把刀抽了出来,非要拚个你死我活,她到了,也抽了刀,那两个汉子便都停了手,还一个劲地说好话陪不是。
王家嫂子大病初愈她要去看,陈家媳妇闹着要回娘家她要去劝,她说,当年他爹带着这些人来到太合镇时,太合镇只是个被人废弃的小镇,什么都没有,这些人跟着他爹留了下来,他们都是她的家人。
等到日头快要落下,忙得像陀螺一样的沈落霞猛地停住,转而往家赶。
她走得很快,可后面并没有什么在追,鸠明夜跟着她莫名其妙地回了家,他都忘了自己原是打算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溜走的,结果看她走了他还拚命去追,生怕追丢了一样!
经过他所在的跨院,沈落霞吩咐人看好他后,自己急忙忙地也回了房间。
夜半更深,鸠明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在想着白天的情景。
加上这些天从小四那套来的话,他对于这镇上马贼的印象已经完全改观,曾经他们真的是马贼没错,跟着沈落霞的父亲干着没本钱的买卖,也曾遭官府围剿,索性及时逃走,没造成太大的伤亡。
沈落霞的父亲带着弟兄离开了山中的据点,知道回是回不去了,而另一处藏身的地方又哪是那么好找,当时的沈父已经萌生了解散这帮兄弟,各自去做正经营生的打算,明了这种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活,不是长久之计。
在这样的契机下,他们发现了这座被废弃的小镇,当时官府还未修那条新路,小镇地处偏远土地又不适合耕种,镇上的人大都迁去了别处。
马贼在这里重新安顿下来,沈父认为这是个契机,将这视为老天给他们的一次机会。
经过三年的努力,马贼的习性未改,可很多人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不能大鱼大肉,但起码得已温饱,不用整日担心自己没命回家见老婆的日子,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头儿,沈落霞的父亲旧病按发,在一个夜里无声无息地去了。
沈落霞自小受父熏陶,自然而然接下了这个“头儿”的位置,但她辈分毕竟不够,帮里很多她要叫叔叔伯伯的人又怎么会服她?更别提还有部分人一直不满于这种市井小民的生活,这下,带头的人一死,这些人的不满也跟着激发出来。
沈落霞一个年轻姑娘,凭着一股的“拗”劲,硬是挺了下来,想想还真叫人佩服。
鸠明夜想着这姑娘,将来要如何应付这一堆堆的事,想得竟然失眠了
真是怪了!他从床上翻坐起来,看外面已近子时,自己仍无一丝睡意,反而起了无以名状的焦躁。
他起身喝了杯水,越发的清醒。
她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瞎操心了,难道真是闲出了问题?
推开门,两个守在门外打盹的熟面孔眯开眼皮瞧他。
“茅厕。”他说
他们点点头,又睡着了。
说到底他又不是他们的敌人,说是客人还差不多,这些人对他的看守已经是走走形式,鸠明夜并没去茅厕,得到这些看守的信任,自己的脚又好得差不多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再留在这里,事情会大大地不妙,具体怎么不妙他也不清楚,总之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本想去马房,可出了跨院,人就停住了。
怎么会这样?他抬头看天,再望向直对他的那间屋子,这个时间,沈落霞的屋中还亮着灯?
那窗内透出的烛光是千真万确的,光内并不见人影。
“真是个勤奋的姑娘。”他想,她大概是在对帐之类的吧。
他本该在乎的是,这姑娘没睡,那会不会对他的逃跑大计有影响,但实际上更吸引他的是,姑娘的房中怎么会传出呻吟?
那声音很轻很轻,要不是他耳力不错加上此时够静,离这么远,他又怎么注意得到。
那细声的呻吟是隐忍的痛苦,难道这就是她每晚早早回房的原因?鸠明夜自认自己的好奇心在孩童时期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可他仍忍不住朝沈落霞房前走去。
那呻吟声越发清晰,站在她的门前,就算不用心也能听得清楚。
“谁在外面?”凌厉的喝斥声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