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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前,柳立委派我去考察位于布袋港附近的一块地,他说他们要研究那里是否适合开辟成货柜场。我在布袋住了一夜,做了些调查,发现那里的地势低、盐分高,经常淹水,没什么利用价值。但是永平财团在政府开始整治布袋港,为了与大陆三通做准备时,就把那一大片土地从几个地主手里买下来。我给柳立委的报告里详述说明,那块地如果要开发的话,必须再花费上亿去填土整地。”
龚自强停下来,把杯里的咖啡喝完,再继续说。
“我交了报告给柳立委后就没有再去留意那件事,直到上礼拜我听到一位同事打电话给信友银行董事长秘书,敲定柳立委与廖董事长的餐叙,对方可能询问同席的还有哪些人,我的同事报出永平财团的余总裁、卢总经理和郭经理的名字,其中姓郭的财务经理就是柳立委的小舅子。我向那位资深的同事打听,他说永平财团有块地向信友银行抵押贷款,但是没贷成。因为柳立委与廖董是大学同学,也是同一个高尔夫球场的球友,交情不错,所以郭经理想透过他姐夫的关系,请廖董通融。我问那位同事:这不是关说吗?他回答:何必看得那么严重?大家吃顿饭联络感情,也没什么。银行有他们自己的考量,不可能因为吃了这顿饭就忘了评估贷款给永平财团的风险。”
服务生来给他们的水杯倒满水,小报一口气喝了半杯。
“当时我耸耸肩,听了就算了。可是三天前我在柳立委的服务处加班,把一些资料存进电脑里。大约九点多,有几个人走进服务处,我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有点酒意,就把门关上,怕他们吵。我想我再一会儿就能把事情做完,等下可以悄悄的离开。他们一行人走进柳立委的办公室没有关门,说话还相当大声。我听到永平财团恳请信友银行的廖董让他们以那块地贷款十亿,贷款一放行,他们就会汇三千万到廖董指定的户头,另外七千万捐给柳立委作为政治献金。永平财团也坦言在三通还没有谈成之前,他们会拿这九亿来炒作股票,日前股价在四千点的谷底,几乎没有风险,低于四千点买进,政府就会护盘拉抬,可谓稳操胜算。到时候他们如果决定要炒作哪支股票,会事先通知柳立委与廖董,让他们在股市也同分一杯羹。”
若芸听得摇头。“真教人不敢相信,柳超群是立委中形象、学识、能力相当好的一个,如果连他都做这种事,赚这种钱,我真不知道立法委员中到底还有没有清白廉能的。”
龚自强轻声叹气。“最失望的人是我,我本着一腔热情,以为可以帮助柳超群为民喉舌,所以投入他的麾下,前半年他所做的也大致符合我的期待,等到我渐渐取得他和他心腹助理的信任后,我所听到、见到的,令我开始对他的好感打折扣。而三天前亲耳听到他们的谈话,我对他才彻底失望。”
“难怪李敖说政治是很肮脏的事,那些有权力的人私下不知道拿了多少暗盘,我们小老百姓只能从一堆烂苹果中选比较不烂的。”
“我曾私下和柳立委的一位资深助理谈过,他说柳立委在前两届立委任内表现得相当出色,这一届高票当选,而且被推举为财经委员会的召集人后,权势大了,反倒道德尺度和问政品质有点松动。不过比起其他立委,他还算有分寸,对公益活动也保持热心,我们又何必苛求他做圣人。”
“我记得他是学者出身的。”若芸说。“他以前也许是块白布,在看多了官场的鸡鸣狗盗之事后,就不知不觉的被染黑。反正别人拿了钱也没事,被揭发出来的比例很小,不拿白不拿。”
小报再次叹气。“我想就是这种心理使得他堕落。我不久前得知他两年前养了个小老婆,为他生了个胖儿子。听说他小老婆喜欢在股市杀进杀出,自从新政府上台后一路赔,可能失血太多,他因此必须另辟财源。”
若芸不屑的轻哼。“听起来好像是被女人害的,其实还不是男人自己惹的祸,他要是洁身自爱,怎么会有今天的下场?”
“我刚才还没讲完呢!当时廖董犹豫着没有答应。他说这么大一笔贷款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而且银行的逾放比太高的话,恐怕通不过金融检查。接着里头安静了一下,可能气氛有点尴尬。然后一个陌生的声音不太客气的说话了,后来我才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那个人是七海帮帮主金世楷。金帮主说他相信廖董有办法可以让这笔贷款过关,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他脸不要脸的话,说不定过几天就会传出信友银行恶性倒闭的谣言,造成存款户恐慌性的挤兑。柳立委随即打圆场,他说大家都是熟朋友,何必搞成这样。他们协调了一会儿之后,永平财团答应他们一旦在股市获利,就会尽快偿还贷款,万一获利不如预期,永平财团也会在一年后,分四期,每期间隔三个月偿还所有的贷款与利息。”
“结果贷款通过了吗?”若芸问。
“应该还没有。这不过是三天前的事,银行要通过一桩巨额贷款必须经过一定的程序,应该不会这么快。”
“那么这桩弊案你阻止得了,为什么不向调查局报案?”
“我完全没有证据,你想调查局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辞吗?而且我听金帮主警告廖董说别想报案,他们七海帮的势力庞大,在各地的警局和调查站都布有眼线,有任何风吹草动的话,他会先拿廖董的家人开刀。”
若芸听得毛骨悚然。“台湾的黑道已经如此神通广大了吗?”
“也许他只是空口威胁而已,但已经达到惊吓廖董的效果,使他不得不和他们妥协,签契约。”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我想了两天,想来想去想到你,所以约你来谈。”
“我?”若芸讶异的用食指指自己。“小女子何德何能?怎么可能和弊案扯上关系?”
“你可以在你们的周刊里把这件事抖出来,使它破局。”
若芸挑眉问:“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你要让柳超群身败名裂!”
小报摇头。“你不必指名道姓的写出他的名字,你可以写得很模糊,假装你也不很清楚,只是听到这种传闻。譬如你可以写某北部的立委涉及布袋一桩土地贷款弊案,某银行因受黑道威胁即将通过这笔为数高达十亿的贷款等。这样当事人心知肚明,大概会有所顾忌,不敢吃定银行。否则我敢打赌,这十亿到时候一定收不回来,倒霉的还是社会大众。”
若芸沉思着点头。“事情曝光后,应该就会有检调单位主动侦查,不怕会被吃案。可是我会不会有危险呀?会不会被七海帮的人剁成八块,成为破不了案的分尸案女主角。”
小报苦笑道:“你当然必须化名写,而且要求你们的总编辑为你保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那篇文章是谁写的。你当然也要保护消息来源。”
若芸很义气的点头。“小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你。万一我被七海帮的人抓去严刑拷打,我会告诉他们,是关老爷托梦叫我写出来的。”
小报莞尔。“我当然信得过你,所以才会来找你,给你这则独家新闻。”
“哇!要是我能具名写,不做隐形人,一定能一炮而红。可怜我做了五年的财经记者,终于挖到一则耸动的大独家,却得隐姓埋名,惟恐身份曝光。不过,要是因此能阻止这桩弊案,保住存款户的血汗钱,也算功德一件。”
那天晚上若芸拟了一篇稿子,但写来写去总是不能令自己满意。要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写清楚,可是又不能太详尽,免得小报被人怀疑,实在蛮难的。夜里她没睡好,一下子梦见小报被黑道追杀,割去了舌头,一下子梦见自己被坏人严刑拷打,剁去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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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第二天是周六假日,她得以睡到自然醒。睡醒还有点头晕脑胀,她决定先不去管那篇稿子,反正还有好几天才是周刊的截稿日,不急。
她到若芷家去看孩子们。除了老大梦梅之外,梦兰、梦竹、梦菊都发烧、喉咙痛,感冒了将近一个星期,加上有时候会以钟点计费帮若芷带小孩的隔壁欧巴桑刚好也生病,这个礼拜若芷可真忙坏了。
今天几个小家伙都几乎痊愈了。梦梅和梦兰在玩扮家家酒,梦竹跪在地上玩火柴盒小汽车,他的小汽车不时冲进女生的阵营里,把她们摆在地上的小塑胶餐桌和大鸟姐姐之类的塑胶玩偶撞翻,引起女生们的抗议。最小的梦菊已经能走得很稳了,但是她喜欢在地上当狗爬。她一下子爬去追哥哥的小汽车,一下子爬去当姐姐们的食客,假装咀嚼她们煮出来的隐形食物,还要按姐姐们教她的台词说:很好吃、太好吃了,或好吃得不得了。
若芸和若芷聊了几句就发现若芷精神不济,眼眶周围出现黑眼圈。
“若芷,你是不是连着几天都没睡好?”
“还好啦,是昨天晚上改一件订婚礼服,人家今天要订婚,不能耽误,赶到两点多才睡。”
“订婚礼服拿走了?”若芸问。
“早上还不到七点就拿走了。”若芷打个呵欠。
“你去睡一会儿吧!”
若芷转头看吵起来的梦梅和梦竹。“现在反正也没办法睡,等他们睡午觉的时候,我再和他们一起睡。”
梦竹骂了声:“臭女生”后,扮了个鬼脸,跑来偎着若芸跟她撒娇。“妈咪,我要出去玩,你带我出去玩,不要带梦梅和梦兰去。”
“妈咪,”梦梅和梦兰也来拉若芸。“我们女生要支持女生,对不对?我们出去玩,把梦竹丢在家里。”
“妈咪要带我去玩。”梦竹拉若芸的另一手。
“臭男生,走开!”
“臭女生,走开!”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若芸喝道。“再吵的人就不带他出去。”
好脾气的若芷微笑道:“他们在家里关了好几天,幼稚园也请假没去,已经关不住了。”
“那我带他们去公园玩,等下再带他们去麦当劳吃午餐,让你可以安静的睡一觉。”若芸说。
“好耶!好耶!”几个孩子同声叫好。
“可是”若芸严厉的扫他们一眼。“出去要乖要听话唷,不可以乱跑。”
三个较大的孩子都直点头,小梦菊有样学样,也跟着点头。
“还有,等下我们回来后,要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不可以吵醒妈妈,而且要自己乖乖去睡午觉。”
三个大孩子又直点头,小梦菊又跟着点头。
“一言为定。”若芸分别和每个小孩勾手指头,再用她的拇指和他们的大拇指盖章。“没有做到的人是小狈,下次就不带他出去玩,把他丢在家里。”
若芷拿纸尿布来给梦菊包上。“你一个应付得了他们四个吗?”
“没问题,我又不是没带他们出去过。我带孩子的经验比一些有证照的专业保姆还丰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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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若芸带着四个孩子来到附近的公园。天气好,又是假日,这个设有几项儿童游乐设施的社区公园蛮热闹的,要荡千秋或溜滑梯、玩翘翘板都得排队?
若芸让三个较大的孩子自己去玩,她负责看管拿了一小桶道具来玩沙的梦菊,别把沙土铲进嘴巴里就行了。才一岁的梦菊长得甜甜的,很惹人爱。重复玩着简单的、卖冰砂给妈咪的游戏,她就满足了,一再露出天真无邪的可爱笑容。
若芸感慨地想,若芷三十岁的生日就快到了。若芷的人生已过了将近一半,最大的收获是这四个孩子。如果若芷第一胎生的男孩清风没有夭折的话,现在已经十岁了。清风在九个月大的时候,由一般的感冒症状转为猛暴型的脑膜炎,等到他全身出现凝血点,由小诊所转到大医院急诊时,已呈败血性休克,病情迅速恶化,两天后即回天乏术。
清风骤逝的刺激,使得若芷痛不欲生,那段她人生最低潮的日子里,若芸好怕姐姐会自杀。幸好彭可风那时表现得可圈可点,经常来陪若芷,不断的安慰她、鼓励她,等到若芷又怀孕,才断了寻死的念头。
突如其来的刺耳哭声将若芸拉回现实,她循声看去,在大声哭叫的孩子是梦竹,梦竹的身体俯卧在溜滑梯的梯道末端,从他抬起来的头,可以清楚看到他的嘴巴和牙齿都是血。
若芸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只呆了一秒钟,就急忙抱起梦菊。“哥哥受伤了。”她抱着梦菊跑到哇哇痛哭的梦竹旁边。“怎么会这样?跌倒吗?”
“都是他自己不乖。”梦梅以大姐姐的姿态说。“叫他不要趴着溜滑梯,他偏偏要。”
若芸放下梦菊,拿出纸手帕来擦梦竹嘴唇上的血。“嘴巴张开。噢!天哪!”梦竹的齿间不断的流出血来,看来触目惊心。
“好痛,好痛,我快死了!我快死了!”梦竹歇斯底里的哭叫着闪躲,不肯再让若芸碰他的唇。
“你自己用卫生纸用力压着嘴巴止血。”若芸立即作了个决定。“梦梅,牵着梦菊,带妹妹们回家,我抱梦竹去联合牙科诊所给陈医师看。”她说着将梦竹横抱起来。
“好。”才上小学一年级的梦梅是个负责任的好姐姐。
若芸抱着哭个不停的梦竹,着急的往只有两三分钟路程的联合诊所直奔而去,引起路上行人的侧目。幸好她穿着平底便鞋,脚步才能如此快捷。不上班的日子她一向都随便穿,舒服就好。因为假日她通常都会帮若芷带孩子,让若芷多休息,而和孩子在一起,她的衣服随时都可能被冰淇淋或巧克力荼毒,此刻梦竹的血就流到她浅蓝色的t恤上。
冲进联合诊所,她就大声嚷叫着:“陈医师、陈医师。”她抱着元气十足、哭声宏亮的梦竹,直接进入他的诊察室。一看到治疗椅上坐着的妇人,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无礼,幸好妇人好像治疗好了,正自治疗椅上起身。
“梦竹?”陈凯的神情由原先对妇人讲话的自在转为紧张。“方小姐,你抱着他坐上去。”他迅速的交代身旁的护士小姐给妇人包什么药,然后就靠近治疗椅。“梦竹,好,不哭了,你是最勇敢的,对不对。来,手拿开,让叔叔看看。”
梦竹唇上白色的纸手帕已经被血染红了。陈凯拿下梦竹按着纸手帕的手,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一手轻掀他的嘴唇。
“好痛啦!好痛啦!我快死了!”梦竹嚎啕大哭道。
“你不会死,叔叔保证你不会死。”陈凯瞟一眼抱着梦竹坐在治疗椅上的若芸说:“抱住他的手,尽量使他不要动。”
若芸依言用她的双手夹住梦竹的身体和上身。
梦竹的身体失去自由,下巴被捏住,陈凯又用工具轻触他的牙齿,他恐慌的扭动。若芸努力的抱紧他。“梦竹,别动!”
“他的门牙松动了,得拔下来。”陈凯说。
“不要!不要!”梦竹哭叫,扭动得更厉害。
“你的门牙救不回来了,一个不小心你就会把它吞进肚子里。噢!”陈凯中了梦竹一脚。护士赶来帮忙压制梦竹的脚。
“梦竹,不要胡闹!”若芸喝道。
“一下子就好了,”陈凯好脾气的继续劝说。“真的,比打针还快,你还没感觉痛就拔下来了。”
很难想象一个四岁的男孩会像只难以制服的猛虎,专家说人在紧张恐慌、面临危险时力气无穷,若芸此刻深深的感受到那句话的真实性。她觉得她的力气快用光了,快抓不住梦竹了。
“不要!不要!”梦竹像在跟恶魔对抗那样,一边恐惧的哭着,一边奋力的挣扎。
陈凯被他踢一脚时松开了他的下巴,再来他就不停的扭动头,不让陈凯碰他。
“你再这样就真的会把门牙吞进去。让叔叔帮你把牙齿拔掉,才能给你止血。乖乖,等下我给你一支有羽毛的铅笔。”陈凯的话还没讲完,诊疗室里进来了一队小娘子军。
“哥哥,哥哥。”小梦菊挣开梦梅的手慢跑去接近治疗椅。
“走开!走开啦!”梦竹恼羞成怒似的吼叫。
“梦梅,你怎么没有带她们回家?”若芸问。
“我们要看梦竹会不会死掉。”梦兰说。
“不会。”陈凯说。“叔叔保证他不会死。”
“可是他流了好多血,”梦兰说。“你看,他的脖子上、衣服上都是血。”
“他不肯拔牙,牙齿拔掉才能止血。”陈凯说。
“我知道,他怕人家笑。”梦兰说。“大班的吴小华门牙掉了,他就笑人家是老公公。”
“你们小孩牙齿掉了,很快就会再长出漂亮的新牙来。大人的牙齿掉了,也可以做漂亮的假牙。”陈凯再试着伸手要去握梦竹的下巴。
梦竹仍倔强地把头转开。
“叔叔,他不乖,你别管他。”梦梅说。“让他流血死掉好了。”
陈凯和若芸交换一个“此计甚妙”的眼光。“好吧!他宁可流血过多死掉,我也没办法。啊!十二点了,我肚子饿了,你可以下班了。”他向护士使个眼色,护士微笑着离开。“妈咪,你放开他,让他下来了。”
“好吧!我们回家。”若芸说。“在你死以前,至少该让你妈妈看你最后一眼。你的小汽车就全部送给梦菊。”
“不要。”梦竹愤怒的叫,却也不肯自若芸身上下来。“你刚才保证我不会死的。”他瞪着陈凯叫。“你如果乖乖拔牙止血就不会死。”陈凯一派从容的解开白色医师袍的扣子。“如果要让血流光,或把牙齿吞进肚子里,那我就不敢保证了。”他脱下医师袍。
“我”梦竹欲言又止。
陈凯转身去洗手。“我肚子饿得咕噜叫,我要去吃饭了。”
“我我不要羽毛笔。”梦竹降低音量。
“反正你就快死了,要羽毛笔也用不着。”若芸说着轻抚梦竹的头。“妈咪很舍不得你死,可是你不肯拔牙,叔叔也救不了你。我们回家吧!你可以开始想,在你死以前,你最后想做什么。”
梦竹却双手抓紧治疗椅的扶手不肯下来。“我要去阳明山野餐。我们全班每个人都去过阳明山,只有我没去过。我也不知道什么叫野餐,吴小华笑我是笨蛋。”
若芸心里大感惭愧。她的活动范围小,自囿于这附近也就罢了,她不该把孩子们也关在这都市丛林里,从来不曾带他们去郊外。“好,妈咪答应你,明天带你们去。”
陈凯向前几步,回到梦竹的面前。“你要是死了,明天就不能去了。我看这样好了,你让我拔你的牙,明天我就做司机,开车载你们去阳明山。”
“真的?”梦竹的眼睛亮出光彩。
“真的。”陈凯肯定的点头。
“陈医师,不好意思麻烦你,”要不是梦竹坐在她身上,若芸真想逃。“我们自己去就好了。”
“我要叔叔载我们去。”梦竹说:“你每次带我们去水族馆或中正纪念堂都坐巴士。我不要坐巴士,我要坐叔叔的车子。”
“梦竹,别胡闹”
梦竹不理她,赶紧伸出小指头。“一言为定。”
陈凯马上就了解他的意思,和他勾手指、盖章。
梦竹随即闭上眼睛,张大嘴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对嘛!你这样多勇敢!嘴巴再张大一点,很好,不要动。梦兰,礼拜一你要跟幼稚园的小朋友说,梦竹勇敢得不得了,真正在拔牙的时候都没有哭。他是我所见过最勇敢的小朋友。”
“啊!”梦竹闷叫一声。
“好了,拔下来了,咬紧棉花,咬紧才不会流血,一直咬着,等下我叫你放开才放。梦菊,来,给哥哥拍拍。哥哥好勇敢唷!”
梦竹的眼泪本来已快夺眶而出,被叔叔那样说,他不好意思的赶快眨眨眼睛。
梦菊拍了几下手。“哥哥,棒棒。”
“对,哥哥棒棒。”陈凯忍不住摸摸梦菊的头。他们家的女孩,每个都遗传了一对漂亮的眼睛,梦竹则可能比较像爸爸。
“梦竹,你可以下来了。”
梦竹滑下若芸的大腿,若芸拿出纸手帕帮梦竹擦他哭脏了的脸。
“哈哈!”梦梅对梦竹说:“我们要去麦当劳吃午餐,你什么也不能吃,只能看我们吃,谁叫你平常都要抢我们的薯条吃。”
梦竹虽然口不能言,但还是张开十指,左右拇指分别放在左右耳上,八根手指搅动,皱鼻子做鬼脸。
若芸去柜台缴钱、领药,再回到诊疗室,看到四个孩子已经人手一支羽毛笔,而且平常有点怕生的梦菊居然嘻嘻笑着,用羽毛在搔蹲在她面前的陈医师的鼻子,而他唱作俱佳的轻喊:“好痒唷!好痒唷,”
若芸牵起梦菊的手。“谢谢你,陈医师。”
“不客气。”他温柔的对她微笑。“你一个人带他们四个很辛苦吧!”
“还好。我只是偶尔客串当他们的妈咪,我姐姐才真的辛苦。”她转头避开他怜惜的目光。“我们要走了。谢谢叔叔,跟叔叔再见。”
四个孩子以参差不齐的声音说:“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陈凯送他们到诊所的门口,叮嘱梦竹要按时吃药,以免发炎。又是一番挥手告别后,他们才向麦当劳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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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麦当劳,正是午餐时间,又是假日,想找张桌子可不容易。来店里消费的以青少年和儿童为主,他们没有赚钱养家糊口的压力,哪管台湾是否正值经济不景气。
找了张大桌子可容纳他们五个人后,若芸吩咐梦梅要看好弟妹,便去排队买餐。
她无聊地排着队,脑子里不由得浮现陈医师的笑容。真可恶!这个人没有缺点吗?他为什么要对小孩那么好?纯粹是基于职业道德吗?
想起刚才他们俩默契十足、合作无间的吓唬梦竹,她就不禁微笑。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他刚才说:“妈咪,你放开他,让他下来。”那口气好像是一个爸爸在孩子面前对妈妈讲话呢!
“嗨!你笑得很愉快,我从来不知道排队是这么有趣的事。”
脑中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令她霎时脸红耳热,尴尬的打招呼。“陈医师。”
“拜托一下,我懒得排队,”他瞄向她身后排着的四五个人。“请你顺便帮我买劲辣鸡腿堡餐。”“好。”
“小姐,请问你要点什么?”
喔!已经轮到她了!若芸急忙向前一步靠近柜台。陈凯没走开,离她很近,她因此神经紧张,差点忘了要点什么。
“你帮梦竹点东西没有?”
“没有。他不是不能吃吗?”
“给他点杯奶昔吧!”
若芸加点一杯奶昔。
“先生,总共是六百一十九块。”
陈凯把他手中拿着的一千块钞票放到柜台。
“不,不,不,不能让你付。”若芸忙不迭的推开他的手,再从她的皮夹里抽出一千块钞票给服务员。
服务员困惑地看看他俩。陈凯没有坚持,把钱收回去。服务员才收下若芸的一千块结账。
“好吧!这次让你请客,下次我才有理由回请你。”他微笑着低声说。
若芸错愕的眨眨眼睛。她有说要请客吗?她只是不肯让他替她付账而已。不过她也不能否认,因为于情于理,他对他们方家的大小病人都这么好,既然碰上了,金额又不大,她请客是应该的。只是她请客竟成为下次他回请的理由,使事情变得好复杂,让她有种掉进陷阱的感受。
“你上次送我冰淇淋,我们扯平了。”她很高兴她能急中生智,想到这个拒绝他回请的正当理由他没有辩驳,微笑着问:“那盒冰淇淋好不好吃?”
“好吃,好浓好香。你在哪里买的?我在超级市场从来没看过那个牌子。”
“那个牌子的冰淇淋没有在超级市场贩售,只有到他们的专卖店才买得到。”
“喔。”事情好像有点严重了。她虽然孤陋寡闻,也知道那种专卖店才买得到的冰淇淋绝不便宜。他不可能送给每个拔牙的人比挂号费还高价的冰淇淋。她顿时觉得压力好重,连头都抬不起来。
服务员主动为他们把食物分两个托盘装,他们一人拿一个托盘回座位。
“叔叔,你又来了!”梦兰像见到老朋友,开心地说。
“是呀!我当然要来,我不来的话,梦竹岂不是要一直咬着棉花不能吃东西。梦竹,你可以把棉花拿掉,不会流血了。喏,这是你的奶昔。你的午餐就是这一杯营养好喝的巧克力奶昔,加上我的这包薯条,吃薯条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去碰到伤口。”
“叔叔,那你就没有薯条了。”梦兰说。
“叔叔,你的薯条留着吃,我的给梦竹就好了。”梦梅说。
“我的也给梦竹。”梦兰说。
“梦竹,你看,”若芸说。“平常你自己的薯条吃完了还抢姐姐的吃,现在梦梅和梦兰对你这么好,薯条都要给你吃。你该说什么?”
“谢谢。”梦竹应付似的道谢。
“我看我们三个人每个人分一些薯条给梦竹吃,这样大家都有薯条吃,也都不会太胖,好不好?”陈凯建议。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