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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命玉虚上人为特使的时候就料到他会这么做了吧?”她皱起眉,不悦之色非常明显“阴险,狡诈!”
“可是很管用,不对么?我早知玉虚和清领之间有问题,甚至连玉虚做什么都预料到,所以你才能够全身而退。”男子表情温和,在她看来却是不怀好意。冷冷哼一声,她不理会他,他却仍说下去“你就是太躁进了,明知道天帝派的天军良莠不齐各怀心思,却还这么冒失明明有稳妥的法子,却偏要亲身冒险”
“我冒点险就可以避免更多伤亡,当然要带兵直入。”她道,眼底是对生灵的悲悯“难道你要我呆坐中军帐,却让属下去送死?”
“当然。”男子道“身为率军之将,本就该如此。”
女子看着他:“谁对我说过,觞帝君向来慈悲。”言下之意,是直斥男子不够慈悲。
“神仙的慈悲,是对众生。”正是对众生皆慈悲,所以无情。死一个人和死一万人在他而言是一样的,尽管他决计不会伤人——慈悲之说,是由此来吧,慈悲到,不屑一顾——可是终有一个人,是所有人皆亡,也不愿她伤的。
有一个人?她从男子眼中看到这重思绪,心中一惊,收回眼光。一贯知道她是看得懂他的,但是这一刻,竟然心虚到不敢看。
他指的人是她么?可他对摇扁那么好,他他又总凶她若他当真对她不同,为何他不说?
心沉了下去,在他眼中,她一贯是莽撞的吧?他他对她“笨蛋!”
紫殒大喊一声,睁开了眼。
那女人,是笨蛋吗?明明那男子已经表示得很明显了,她竟然还在胡思乱想。他自然是爱她的,她怎么会不明白?
可那男子是风无觞吧?那女子她看不到面孔,但从话语来看,是卫天将军?那为什么她的记忆会出现在她脑中?
拼命摇头,她不是灵夕,会这样重现,是因为昨日听到了那个故事,而她又睡在这本是留给卫天将军的房间的缘故吧!听说这房里的书和一些杂物都是无觞从荧台的火场中抢出来的,物能记人,她所梦到的,大概是物灵的记忆吧。
那两个人,是怎样的纠缠,最后导致那样惨烈的结局?无觞把罪过都归在自己身上,但其实是有人在其中作祟,并不能怪到某一个人身上吧?如果要怪的话,坚持己见,不相信无觞的灵夕是不是也应该受到责怪?毕竟从无觞的叙述来看,是她的任性和倔犟让他不得不对她下药,以至那样的结局——等等!
是什么人?既然不是无觞害灵夕,那么是谁?灵夕是被北军所杀,北军紫殒起身,迅速穿衣梳洗,跑向永殇殿。无觞尚未晏起,感觉到紫殒气息,披着里衣便冲了出来:“紫殒,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身体不舒服么?”
紫殒见无觞一袭白衣,长发散在腰间,脸顿时红了。她向来想到做到,属于冲动人群,冲出来的时候甚至没注意到天色仍暗,还是凌晨。这样的无觞少了几分锐利,却有些慵懒气息,让她不自觉别扭起来。
无觞见她呆呆不语,心中急了起来,抓住她肩头:“紫殒!紫殒!”
“害卫天将军的,是原来的左营将军吗?那么是谁指使他的?他只是北军麾下一名将军,即使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去害卫天将军,除非有比卫天将军地位更高的人给他撑腰,而那人”紫殒咬了咬唇,抬头看无觞“若不是你,那定然是天帝!”
难怪卫天将军原来的下属分为两营,归在北军的人,想必相信无觞并未害灵夕。而投奔南军的,大约是怀着为卫天将军报仇的心态,与无觞为敌。天帝说过南军右营的人心向北军,不服管束,定然是因为他们已经明白害灵夕者非无觞。
“左营将军是你杀的?”紫殒并不知左营将军死因,但也听说过其不得善终,死状甚惨“在卫天将军死后十年,你杀了他报仇?”
“他该死。”无觞淡淡说道,极俊的侧脸带着萧杀之意,望之竟有几分不似生灵“我只恨十年折磨他太少,竟然让他那样死去——”
紫殒看着他,生生打了个寒战。这男子,还是曲意讨好处处关心,决不会有半句重言重语对她的他么?此刻的他看上去像是从地府爬出来的孤魂,神情中竟无半分活着的气息。她退后一步,心下恻然,又是苦涩:和她梦中那人比起来,眼前男子简直像是另一人。二十年前死去的,只有卫天将军么?
无觞听到紫殒后退脚步,微微回神。他见到紫殒眼中惧意,心下一凛,脸色和缓下来:“紫殒,这些陈年旧事,你就不要探听了”
想她像以前那样坚持,想她像以前那样不识时务的倔犟,想她保持她的善良和洁白。像他这般满身血腥,怎能落入她眼中?尽管灵夕身为将军南征北战,也是杀仙无数,可那是两军交锋,你死我活不能退让。即使如此,灵夕也向来尽量少杀伤。她的纵横沙场,是出于仁慈。而他在天宫弹笔,却是毫无怜悯。
“为什么不探听?天帝当年既然能如此做,现在自然也能。他找我入宫,应该就是想利用我的军事才能。而我被你要到北宫,更是遂了他的意吧?他”紫殒皱眉“他是要利用我对付你?那”
忽然想起她的本体仍在青拂手中,心中有了更多了悟,几方抗衡,皆是清清楚楚。她开口问道:“所以你出兵打青火族,其实根本就没有对付他们的意思是吧?”
“青拂是青火族族长之女,据说为人单纯,对青火族倒是中心不二。”无觞道“只希望她能起些作用”他对紫殒一笑“不过若有一日,天帝胁你杀我,不用犹豫。北军右营此后惟尊你号令,料来当无事。”
忽地心中一紧,而后竟然是想哭泣。紫殒看着他:“那你呢?”
无觞微一怔:“我?”
“你怎么办?任由我杀?若天帝以我命胁你,你甚至不会抵抗?”紫殒紧紧盯着他“帝君,你把你自己的命当作什么?”
“你是为我担心么?”无觞一笑,倒有几分欣然“紫殒,我的命交给你。若天帝知你可轻易伤我,定会下令。但他决计不会想到此点,所以除非你主动告知他,他不会命你轻举妄动。毕竟,安插你这一棋子进北军并不容易。”
紫殒起身,转过身去,便要向外走。无觞忙上前拉她衣襟:“紫殒,你恼了?”
“我要继续和你为敌。”紫殒言道,表情却带几分顽皮之意“要让外人都知道你我关系很差”
“不用伪装,北宫之中,并没有多少天帝的人。”无觞笑道“何况天帝素来知我,我待一人好,未必是真的在意。就算我对你再好,他也不会当真相信的。我当年对左营将军,就是如此。”所有人都以为他看重左营将军,都以为杀灵夕真的是他示意,却不知他用十年时间,将那人折磨至死。
“你不要这表情好么?”紫殒向后退一步“帝君,你这样,看起来很可怕”
无觞愣了下,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脸,将萧杀冷冽的笑换成苦涩:“抱歉,我习惯了。”
“帝君”
“无觞。”
“呃?”
“叫我无觞,我就不再在你面前露出这表情。”他看着她,眼光极尽温柔,专心得似乎能灼烧起来。
紫殒心下不知是什么感觉,明知他想的多半是灵夕,却冲口而出:“无觞,记住你说的话。”
“我自然不会忘,你的一言一语,我都不会忘。”无觞道。两人对视,霎时心头千万思绪化作零。天已渐亮,柔和天光笼在他二人身上,日光为他们镀上层金边。无觞是清灵俊朗的仙人之姿,连相貌平平的紫殒,看起来亦是非凡之态。
摇扁闯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有瞬间的怔忡,似乎看到二十年前的相似一幕,却比从前更多温暖。直到无觞皱起眉问她:“摇扁,你不加通禀闯进来,是为了发呆的吗?”她方才回过神来。
“禀帝君,雷族出兵!”
六界之中,天地人三界向来荣损与共。人界的天宝年间,隐隐有什么酝酿着,而在天界,数百年来罕见之动乱亦然兴起。惟能与天廷一较短长的雷族据雷鸣山,杀仙以结五灵阵,直指天廷。于是天帝宣帝君商议,最后是南北军右营齐出,由紫殒带兵,征讨雷族。
奇异的是,帝君竟然请缨,随紫殒行军。天廷皆知,殇帝君素不染血腥,只二十年前带过兵,更无亲自出征之举。天帝迟疑片刻,说了些担心的话语,然而帝君坚持,天帝自然难以阻拦。
天帝做了无数猜测,猜殇帝君此举到底有什么阴谋,却不知道无觞坚持随行,并非为了什么争势,而是紫殒身体并未全好,他必须跟着她,在她不舒服的时候弹曲子给她听。紫殒身体虽好了很多,可偶尔仍是会疼痛不止,他自然不能离她远了。况且雷族之役牵连甚多,甚至影响到他二十年来的计划,在这时刻他又怎能放开。
而且他也会担心她啊。雷九音的能耐他素来清楚,虽然他不会贸然对紫殒出手,但若紫殒紧逼,难保不会出什么事。
因此,留下三星君守着北宫,无觞和紫殒率兵奔赴雷鸣山。
天界中,目前由风居中,雷则在南。十万天军中骑兵不过数千,当然不能策马驰骋过去,也便步行而去。紫殒初任将军,将士她全然不识,光是适应就要段时间。因此每天留一个时辰练兵,行进更加慢了起来。幸好雷族虽然对天廷宣战,却没有大军进犯的苗头,只是在南部各地掠夺物资残杀仙人,以结五灵阵。
对于无觞来说,仙人被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紫殒当然不这么认为,她起初急匆匆行军,希望能早些到达以避免杀戮,无觞却对她一笑:“你说是四下袭击杀些小散仙多呢,还是两军对峙,其中一方疏于演练导致溃败而死的多?”
紫殒低头不语,无觞走到军帐一侧,拨了拨床头琴弦:“当然,其实死多少人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是天军也好,雷族仙人也罢,总与我无涉。只是你率的兵士几乎都是当年灵夕手下,我盼着能保全这些人。”
“”紫殒沉默片刻“我知道,是我躁进了。”她属下的北军还好,总是练过段时间,彼此熟悉。可南军右营一直不服管束,打起仗来,若自己拖后腿就麻烦了。
“南军右营那些人本来都是灵夕手下,即使编进南军,也不听指挥。”无觞低低说道“而后我杀了左营将军,虽然做得不明显,也传出些言语。他们也便知道当初是误会我了,自然更不服管束。若想收复他们”
紫殒淡淡斜了他一眼:“就该显出和另一人相象的地方?阵形,军事才能,总之利用那人的余威收复南军那些人,是么?”
无觞见她神色,知道她心中不悦,唯有苦笑答道:“这只是最快捷的方法,你若不喜也便算了。我绝无异议。”
“你常和那人争执么?结果也都像现在这样,是你让她?”紫殒问道,表面上漫不经意,眼神却一闪,余光盯着无觞。无觞一愣,脸色黯下来摇了摇头:“若我当初能多让她一点,很多事情可能都不会发生。”
“所以你现在让我。”紫殒神色一凝,站起身来,向帐外走去。无觞心急追出去:“紫殒,你不要气,我不是”他哽住,他不是什么?他的心思已经被紫殒看穿,还能反驳不成?
“我不需要别人来让,你虽然表面上说不拿我当她,心里还是把我当作她,因此百般迁就。帝君,你只要有吩咐,尽管下令。紫殒本不是什么尊贵之人,不用你小心翼翼的。”紫殒走向中军帐,脚步微停,却不转身。无觞见她背影在微暗天光下伫立,有些痴了,紫殒声音沉沉传来:“我不是你记忆中的那女子,什么礼义道德什么光明正大我都没有兴趣,更不打算在军营里和你起冲突。帝君,我会照你意思去做。”
“紫殒,若你定要用这种对上司对陌生人的态度对我,我宁可你对我生气。”无觞叹息“就算你不是灵夕,难道你我就不能结交吗?”
“为什么?我不是灵夕,你还有什么理由和我结交,对我这么好?”紫殒挑眉“我不过是天帝派来的敌人,一直以来除了给你添麻烦什么都没做过,还几次三番害你受伤若单论紫殒这人,是绝对不值得你这么对待的,可我又不是灵夕”
“紫殒,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对你好。”无觞见她激动,心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想也不想地说出来“你是灵夕也好,不是也罢,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你不用不安。”
紫殒一震:“谁不安了?”
“你怕我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灵夕,等我发现你不是她之后就会放弃,你认为你不值得我这样待你,你很不安,怕失去,所以从来不让自己接受,对么?”无觞伸出手来,轻轻抚上紫殒的手。紫殒微颤了下,却没有撤回。有千百个闪念让她反驳他的话,可当真反驳么?他哪句话错了呢?
自有意识起,她便是孤单的,周围只有伤害的眼光,只有利用和戒备。走的每一步都是荆棘,带毒带伤的身体,握在她人之手的本体她怎么敢去相信任何人,可她又怎么能不在意这种深入骨髓的孤单?
除了带着满身警戒和一双冷漠的眼之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惟知道自己要当将军之外,她的人生是一片空白。所以对于无觞的施予格外抵抗,因为她不认为自己能得到任何温情。
是不是,不断地提醒他,中间也有一种期盼。告诉他:我不是她,所以你对我的好,都是属于我的?
是不是一遍遍逼他说她不是她,他是真的对她好,她就可以收下他的关怀?
她其实是想要的?所以她是在埋怨他把她当作灵夕才关心她,她是希望他真的真的紫殒惊而抬头,复在他深邃眸光中退缩。原来不是不要他关心,只是不要他把她当作别人来关心。紫殒紫殒,难道你竟然孤独到了这种程度么?
无觞见她眼波一闪,随即竟有几分厌恶之色,心中惊甚:“紫殒,是我说错话,我不该胡乱猜测的你、你”“你,是真的对我好么?即使我不是她,你也不会把我扔到一边不理会?”紫殒垂着脸,淡漠的语气,微颤的睫毛却有几分脆弱——自然,无觞是看不到的。他只觉这样的紫殒,让他心都搅了起来。想想这样倔犟的她,怕是清醒之后就不曾得到过半分关心,才有敏感而脆弱的表现。像是初生的小兽一般,因为处处受伤害,所以随时竖着毛准备咬接近的人一口。
此刻也顾不了许多,即使心中明知她便是她,也顺着她的言语:“我自然是真心对你好,你是不是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这双眼清明、坚强而又脆弱,看你的第一眼我就想,我一定要保护你一直一直”
紫殒只是低头,心上无数个念头飘过,偏偏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最终她抬起头来:“我去中军帐,安排对阵图。”她笑了笑“你说的对,在这时候这是最快捷收服南军右营的方法,我怎可不用。”
她快步走开,心知自己其实有份故意,故意表现出和梦中那个灵夕不同的特质。对方是光明磊落绝不轻易妥协的卫天将军,而她是只要能取胜可以不择手段的小散仙紫殒。那梦中的美丽女子不止是她崇拜的人,亦是她嫉妒而希冀超越的对象。
卫天将军,我并不想躲在你的荫庇之下,做什么紫殒将军。他们对我的心服,应该是出于对我的尊敬,而非对你的怀念。连那男子对我的好,也不应因为我像你。所以我不要和你一样,你的错误,我不会重蹈,你的清高,不属于我。甚至你对那男子的倔犟和误会,我也决不会重复。
“你们看懂这阵图没有?”紫殒挑眉,气势极强,看着营中诸将士。南军统领碧海是天帝的人,但他军事上平平,根本关不住南军右营的将官。副统领倒是卫天将军旧部,抢来阵图展开,眼中露出激赏之色。
“好好好!这阵图比灵夕将军当年的布军还妙,小姑娘你挺厉害的嘛!”副统领龙华年纪不轻,脾气倒是直率得很,拿过图来看了几眼,便大声赞叹。紫殒微微一笑,南军右营这些人虽然在沙场上可能很厉害,心机却实在不够,否则也不会在疑点甚多的情况下冲动投靠天帝吧?这些南军,倒比北军还好收服呢。
“谢龙副统领赞誉,既然副统领看得懂此图,南军就交由副统领操练,直接听命于我。”紫殒说完,转头对碧海续道“碧海统领还是更擅长文职一些,全营的文书就交给统领了。紫殒散仙出身,实在不通文墨,还请统领帮忙。”
碧海无法推辞,最后只得答应。此后一路行军,军权尽数在紫殒龙华摇扁之手——当然最大权力归于无觞。南军北军本来都是卫天将军手下,没几日,两军实际上便并成一军,操练组阵,如同一人一般。
而无觞和紫殒的关系,也缓和甚至亲密起来。无觞每日在紫殒身边,为她抚琴调息。紫殒于世情毕竟不知甚多,空闲时间,无觞自是倾囊而授。
从天廷到雷鸣山,不长的路倒走了十余天,而且似乎有种感觉,走不完的话,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