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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
雪峰山上的荷庄,是三年多前突然冒出来的。庄主是什么人从来没有人见过,附近的居民只知道这个庄子人口很多,本是作米粮买卖的,后来渐渐伸展到药材、茶叶。荷庄甚至将名为粹雪的新茶培育法与四周的茶农分享,使粹雪成为当地茶生意中的大宗。
自从荷庄建立后,山下资水旁的小镇,就生机盎然了起来。原本小镇连年天灾,加上苛捐杂税,盗匪不断,百姓生活相当艰辛。但荷庄的人却在一年内,在盗匪不是被歼灭就是从了良,外地盗贼也不敢到小镇附近生事,当地官员更不敢再任意凌虐百姓,天灾时药价米价也不涨,荷庄几乎是他们的活菩萨。
而这个荷庄的二庄主,此时快马飞驰过小镇直进了庄门,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正在庄门口等着他,一见到他,那个大胡子就迎了上来。
二庄主把马丢给奔过来的马夫,劈头就问:“老大呢?"
大胡子向来乐天的脸,早被浓浓的自责给淹没:“老地方。他今早又吐了血,瞒着不让咱们知道,但贝彦眼尖发现了。”
二庄主急步往内走,边问:“他还是睡不好?"
大胡子跟着他后头:“宁神茶是天天喝,也没看他睡一场好觉,每天跟咱们吃一样的东西,怎么吃了像没吃一样。半个月前倒了一次,才传书叫你回来的,陈大夫说,老大这样下去什么郁结五脏而受损的,撑不了多久。卫老二,你想个办法吧!你都能叫老大不死了,再想个法子治好他。”
二庄主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他,就是卫子乔。
只是,现在的他脸上再难出现过往征战沙场时仍未断过的懒散笑容,原本放浪不羁的神情也早被烦忧所取代。
四年前,他说服了曲铰楚活下来。他们远离京城来到资水边,曲铰楚评估时局后,挑了一个最能养活百来人口的米粮生意,凭着他的布局与策划以及卫子乔的手腕,很快的就有了建立荷庄的能力。
然后,曲铰楚准备要离开。
那时,卫子乔就知道,曲铰楚是要追着风恋荷的脚步去。他只好再用部属们要成亲,米粮生意尚不够养活将来的妻小孙儿,必须要多方发展的名目,让曲铰楚想法子把生意拓展到药材、茶园。现在他甚至开始说服曲铰楚开拓木材市场。
他只希望时间能冲淡曲铰楚的悲伤。
起初,他发现曲铰楚似乎平静下来了,似乎专注在生意上了,也会因为弟兄们的笑话微笑,会在他抱着酒去找他闲扯时,像往日一样笑着听他胡说八道。他真的以为,曲铰楚慢慢看开了。
那一刻,他真的稍稍安下了心。
直到他发现,曲铰楚脸上的微笑依然冰凉,发现曲铰楚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他才知道,他错了。
他们所有的人留住了曲铰楚的人,却救不了他的心。
他早就知道,求死并不是刀剑断崖才能作得到的,曲铰楚在不让他们惊觉的状况下,一日、一日死去。
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好恨。他从来不知道无能为力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四年来他派了多少人出去寻找风恋荷和孩子们的下落,却一无所获。
奇迹是不会出现的吗?他期待得太多了吗?
卫子乔站在竹篱外,看着月光中随风轻摆的一片淡紫的花海,那是曲铰楚一个人种的,那时曲铰楚脸上的温柔,让他终于了解,那个死去的女人是多么深地刻印在曲铰楚的灵魂里。
他要怎么样才能再给老大一个灵魂?
“老大。”推开竹篱的小门,他对着一身黑衣站在树下的秋千旁的男人说:“人秋了,夜里风凉,进屋里吧。周二叔泡了你最爱的东坡茶,还有药膳,你吃了就睡吧。”
曲铰楚转头望向他,憔悴的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你回来了?不是下个月才该回来的?"
卫子乔笑道:“我都打点好了,待在那里干什么。你以为洞庭湖那么有趣?"
曲铰楚只是笑而不答。这四年来,他的话变得更少,卫子乔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面立,看着那片花海:“我照你说的找了据点秘船商,价码上也照着估的成本谈得差不多了,不过,杉木来源那边,还要老大你再想一想怎么作。”
曲铰楚沉思半晌,道:“我知道了。详细的情形,进屋去再说吧。”说着,他又再望了花海一眼,,才转身走向木屋,卫于乔正要跟过去,忽然一瞥眼看见一个十五、六岁仆役打扮、面生的少年,站在竹篱外看着曲铉楚,眼神相当专注,像是在衡量什么。那少年似乎发现卫子乔在看他,一溜烟就跑了。
卫子乔眉心微皱。大多数新来的人,都会好奇的想知道庄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头一阵子总会找机会就打听。只是这少年竟然跑到老大的居所来探听,而且那个神情不像是好奇的打探,难道是另有所谋?
这四年来,卫子乔深知皇帝与齐王都没有放弃曲铰楚,不停地派人在各地打听,而皇帝对大商贾也一向是非要掌握不可。因此,找曲铰楚的人和探听荷庄的人,总是不停在庄子周围打转。这让卫子乔不由得多心,因为曲铰楚已禁不起再多一丝的打击,他得好好查一查。
他叹了口气,叫一个兄弟去找陈大夫和老骆过来。过去他是从来不叹息的,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只当被盖,曾几何时
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他还不懂得什么叫作无力与丧乱吧
没多久,老骆先来了,他也是当年曲家的参将,现在庄里的大小事都是他和他老婆在负责。
“卫老二,你找我?你娘在问你怎么回来了还不去看她。”老骆跛着左脚快步走来,满是风霜的脸上有三道可怖的伤痕,他的背上更有无数征战的痕迹。,
“我不在的这阵子,庄里是不是请了新的佣人?"
老骆点点头:“是,来了两个帮忙伙食的大娘和一个娃娃兵。怎么了?"
“那娃娃兵是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叫什么名字?"
“叫阿非。他是十天前进来的,你知道三十里外的邻镇闹水灾,一堆流民到了城里,那时咱们正在找伙房的人,这个阿非也来了,说是家里有老母和弟弟,想在这里帮忙,老大一向对这些孤儿寡母的流民都很宽厚的,所以我看他还算诚恳,就留他在后头帮忙粗活。””他会武吗?你查过他的底细?"
老骆脸色凝重:“阿非有问题吗?他作事很勤快的。会武吗?嗯,他脚步很轻捷,但不像是真正的练家子。他来才十天还没回过家,不知道他的家住在哪。如果有必要,我会去查清楚。”
“他有没有跟人打听老大的事?"
老骆想了想:“有,但跟一般新来的人间的也没两样,就是老大为什么身体不好,为什么都不出门之类的。”
“没问老大是谁?叫什么名字?"
“没有。”老骆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卫子乔看到老骆后头,陈大夫来了,于是对老骆点点头:“你小心去查,别给人发现了,要是他是无辜的,这样会伤了他的心。”
老骆的丑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卫老二,你这就欺人太甚了。我办事你难道不放心。”
卫子乔一笑,目送老骆去了,这才问陈大夫:“老大到底怎样?"
“还是老话,庄主没有病,只是郁结于心导致五脏衰竭。我开的药只能补身吊住命,万一”陈大夫的脸上满是无力。
卫子乔咬牙道:“你直说,老大这样还能拖多久。”
陈大夫摇头:“真要拖,一年半载是拖得过,但是万一受了风寒之类,那就二庄主你也知道,庄主就爱站在风口看着花,晚上又睡不着,这样很容易染病的。半个月前也是因为受了风寒才会倒下的。要再一次”
“一年半载”卫子乔恨声道。他在心头发誓,要是老大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一定要让那混帐皇帝和公主死得惨不堪言!
深夜,卫子乔在杨上左思右想总是不安。他坐起来,准备到院子里练剑发泄一下。才出房门就看到花圃后的小木屋犹自透出光。
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敲敲门:“老大,是我。”没有回音。他有些心惊,连忙推开门,只见曲铰楚坐在窗边,端着一杯看来早已冷了的茶,凝望着桌上那个碎裂焦卷的琉璃灯,完全没发现到他的出现。
卫子乔叹了口气,走到桌前轻轻敲了敲桌子:“老大,夜深了,去睡吧。宁神茶是要喝的,你别光拿着它。”
曲铰楚微微一惊,拾起头露出微笑:“还没睡?正好,这些你拿去吧。”他拿起旁边一叠厚厚的纸,交在卫子乔的怀中,
“这是什么?"卫子乔一翻,里面密密麻麻写着木材生意的发展方向策略,以及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与解决方法。他心头惊跳,强笑道:“老大,你这么急干嘛?慢慢来也不迟。你熬夜写这个,明儿我又要被周二叔骂了。”
曲铰楚微笑:“反正睡不着就先写下来。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卫子乔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曲效楚的语气好像在交待什么一样,他再也挂不住笑容,哑了嗓子道:“老大,要不是这什么鬼生意我才不干。”
曲铰楚的笑有些暖意、有些歉疚,温和地说:“我知道。”
卫子乔眼眶红了,他背过脸去,不让眼中的湿意被发现。是啊,他知道的,所以什么也没说,只是顺着他们的意思走。
然而到头来,人的心还是强求不来的。这一刻卫子乔真的深深体会到什么是“郁郁而终”曾经他大笑着说人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因为忧郁哀伤就挂了,原来是他懂得太少了吗?
不是说,再深的悲伤也会成为过去的吗?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平静如常。老骆放了阿非一个假,让阿非下山去。第二天入夜阿非回来后,老骆来找卫子乔,他的脸色有些阴沉:“老二,查出来了。他租了在城西的一个小屋,因为是才搬来邻居都跟他们不熟。听说那间屋子里住的是母子三人,母亲年纪也不老。”
“三人?"卫子乔眉心微微一皱:“是包括阿非三个人?"
老骆摇头:“应该不是吧。那邻人根本不知道阿非是那家的孩子,好像他是一到小城就来庄里工作了,不过我看那家人也像是平常人家,不像是狗皇帝的爪牙。还是阿非是用他们家掩人耳目?"
“你说母亲年纪不老?"卫子乔心中有个荒唐的念头:“你确定那是母子?他们姓什么?"
老骆摇头:“母于是阿非说的。不过看那女人年纪实在不像是阿非的母亲,太年轻了,说是姐姐还有可能。”
“你说姐姐!"卫子乔的声音在颤抖,有可能吗?有可能会是他所期盼的吗?老天真的会给他们一个奇迹吗?"他们姓什么?是姓风吗?"
老骆瞪大了眼,难道他们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他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不,他们不姓风,姓战。老二,你先别想太多,我还有件事要说。”
卫子乔强自镇定:“什么事?"
“我老婆昨天上城里去,看到城里有一位女人在卖草药茶,是新来的。她喝了一杯,听说味道不错。你觉得咱们是不是”
卫子乔点头:“立刻去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遗漏。如果她就是阿非的”
“有刺客!”
庄子里传来此起彼落的叫喊声,火把一个个亮起。卫子乔和老骆大吃一惊,卫子乔立刻飞身冲向小木屋。远远只见曲铰楚一如往常站在秋千旁凝望着花海,对周遭的纷乱视若无睹。
卫子乔正要奔过去把他拉进屋里,猛然二个黑影从上跃下,手中长剑都直刺曲铰楚的胸膛,曲铰楚却像完全没看到一样,一动也不动,双眸甚至没有离开过那片花海。
“老大!"卫子乔只吓得魂飞魄散,飞身过去救,但终究距离太远,眼看长剑就要刺中曲铰楚的胸膛,卫子乔狂喊:“老大!快闪呀!"
就在此时,铁烈和贝彦从两旁大喊着跃出来挡住了凶器,四个人打得炽热,卫子乔浑身冷汗地赶着护在曲铰楚身前,庄里的早苎们也都抢着兵器火把赶到,几名好手纷纷加入战局,不多时两名刺客就伏首就擒。
铁烈喝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那两名刺客头一晃,卫子乔急喊:“要活口!"贝彦和铁烈迅速拉开刺客的口,但终究迟了一步,两名刺客已服毒身亡。
铁烈怒道:“可恶!这一定是狗皇帝派来的!"
老骆道:“咱们把他们剥光了,看能找出什么证据。”众人抬尸首的抬尸首,拿兵刀的拿兵刀,没多久就走了个干净。
卫子乔压下狂跳的心,对着曲铰楚怒道:“老大,你也太过份了!就躲一下不行吗?
你这是干脆拍胸欢迎人家来杀你,是吧!"
曲铰楚淡淡一笑;“铁烈、贝彦不是来了?"
卫子乔狂怒,这几年来的担忧心痛全都冒了出来,他嘶声怒吼:“老大!咱们这许多人快二十年的交情,难道都不能留住你!"
曲铰楚弯下身,轻抚着被踩坏了的小花,低声道:“我不是在这里了。”
是呀,他的人是在这里了,可是心呢!
卫子乔气忿地跪在他身旁,还想再说。突然间他的脸色变了。
他看见曲铰楚的唇角渗出血,曲铰楚像是怕他发现别过了脸,但卫子乔还是清楚地看见了,他惊恐地伸手扶住,颤声道:“老大”曲铉楚紧闭着眼,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立曰道:“训话等会儿再说吧。”
卫子乔撑起曲铰楚边往屋里走,边喊着:“二叔!快叫大夫来!"
陈大夫和儿子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陈大夫搭着脉,口唇颤抖:“庄主,不是要你小心别站在风口,现在受了风”
卫子乔眼前一黑,他想到陈大夫之前说过的话。
“万一受了风寒之类,那就”
难道他竭尽心力这么久只是一场空?到头来只能留住曲皱楚四年?
心,像被浸在边关外的冰川里一样,他没有再看周二和自己娘亲老泪纵横的脸,默默走出木屋。难道就没有什么他能作的了吗?门外挤满着惊惶的兄弟们,在他们身后他看到了阿非向外疾奔的背影。
从来不信鬼神的他,这时在心中默默祝祷,祈求上天让他的猜测成真。
因为现在,他除了这个,什么赌注也没有了
卫子乔远远跟着阿非的脚步,在已暗了下来的山径中疾奔,阿非的脚步时快时慢,像是在犹疑着,有一次甚至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荷庄想了好一阵子,卫子乔心急如焚,又不能逼他。
终于阿非又再度跑了起来,他的脚步很轻快,没有多久便来到了山下。
小城并没有城门,阿非就这样急忙地奔向城西,冲进了一间茅舍里。卫子乔看到屋外摆着一个作生意用的帘子,上面写着养生药茶。
他的心跳加速,脚步突然动不了了。
如果如果连这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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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听到没关紧的门缝中传来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军儿哥哥!你怎么跑回来了?"
军儿!刹时间,卫子乔只觉双膝发软,差点没跪了下来。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他终于找到他们了,老大有救了!
“姐姐呢!”
“在帮小妍洗澡。你怎么回来了?"
她还活着!
“我想叫姐姐去看一下大哥”
另一个少年,应该是星儿吧,他的声音斗然间变得紧绷:“你疯了!咱们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你难道还想再害姐姐一次?这次就不见得会那么好运了!"
“可是,姐姐也说了,那不是大哥的错”军儿的声音听来没什么自信。
“不!就是因为大哥,姐姐差点死了。”星儿的声音哽哂了起来:“我不要再一次了。不要!那么多血”
军儿沉默了一下,道:“可是,大哥病得很重,大家都说他见不着姐姐会死的,你想大哥死吗?"
星儿的声音微微一窒:“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我亲眼看见大哥的身体真的好差,跟以前一点也不一样了,
他还在庄子里盖了一间跟咱们以前住的木屋一样的房子,连秋千
都一样。星儿,大哥对咱们那么好,他一定不是故意害姐姐的。总之,咱们还是先让姐姐知道比较好。”
星儿似乎还有些犹疑。卫子乔正想走过去敲门,突然他听到一个清柔的声音:“军儿!你怎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吗?"
他的手在门前停了一停,然后轻轻敲了下去。
开门的是满险戒备的阿非不,军儿,和一个俊美异常但却神情紧绷的少年,他的目光扫过他们,停留在后头搂着一个小女孩的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面上微有风霜憔悴之色,但那双眼睛就像天山上的湖泊那样清澄,直照走人的灵魂里,她也许不是最美的,却有一种透明纯粹的气质。
这一瞬间,卫子乔可以确定她就是风恋荷。
只有像她这样的女人,才能让曲铰楚那样的男人生死以之。
“二庄主!"军儿目瞪口呆,然后皱起眉:“你跟踪我。”
卫子乔向他微微一笑,抬头望着风恋荷:“风姑娘,我是卫子乔。”
刹时,风恋荷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的手扶在桌上轻轻颤抖,星儿奔过去环住她,他的身高已经和姐姐差不多了。他有点敌意地看着卫子乔,和风恋荷说话的声音却很温柔:
“姐姐;你不想理他,就不用理他。”
风恋荷摸摸他的头,星儿皱起优美的眉尖:“我不是小孩了。”
风恋荷唇角露出一丝笑容,正视着卫子乔:“卫二爷,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军儿抢先道:“我现在帮忙的荷庄,是大哥的。”风恋荷大吃一惊:“什么?"
军儿看了星儿一眼,有点不知如何启齿,星儿垂下头,低声道:“是我不让军儿哥哥说的,我也叫他不要再去丁,大哥害你差点死掉,我不想让姐姐再跟大哥有牵扯”他的眼眶红了。其实他知道大哥对他们有多好,他一直一直都很想大哥的,可是,只要想到那个坏人是因为大哥才来杀姐姐的,他就没办法忍受让姐姐和大哥见面,大哥保护不了姐姐,那就让他们来保护。
风恋荷叹了口气:“傻孩子,那不是大哥的错呀。”她抬头望着卫子乔,又望向欲言又止的军儿,轻轻拢起眉尖:“能让卫二爷来,不会是小事吧?"
卫子乔深吸一口气,抢在军儿之前说:“老大快死了。”
最初,风恋荷似乎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后在他再度开口前;他看到血色一瞬间从风恋荷的脸上褪去,那双美丽的眼睛弥漫着惊恐,发青的嘴唇颤抖着,却什么也说不出。
星儿和军儿同时奔过去扶住摇晃的她,小妍也害怕地抱住她的脚,直叫着姐姐,但她的眼睛没有转开,只是瞪着卫子乔。
她是爱着老大的。卫子乔没有一丝怀疑。
“姐姐,大哥病得非常重,你去看他吧。他们说只要你去了他就会好了。”军儿低声劝着,而星儿在一旁一句也没反驳。
卫子乔痛声道:“风姑娘,老大以为你们死了,四年来他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我们兄弟竭尽心力留住了他的人,却救不了他的心,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风恋荷双手紧握到指甲都陷进了掌心,却丝毫不觉得痛,她的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有点嘶哑:“多远?"
卫子乔吁了口气,紧绷已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只要有心,不远。”
荷庄的势力这时全显现出来,卫子乔没花一点儿气力,立刻弄到了二匹好马和一辆轻快的小马车,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所有人都上了路。马车跑得很快,但风恋荷却只觉得慢得像牛步。
她不懂,什么叫做曲铰楚快死了,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以为他早该把自己给忘了,以为他会活得很好、很幸福
一定是弄错了。他不会死的
马车停了下来,风恋荷几乎是跳下车的,守门的打开门,看到卫子乔立刻嚷了起来:
“卫老二,这种时候你还跑出去!老大把大夫请出来了,叫大伙儿别去吵他,你说阿非怎么跟着你?这些人”
卫子乔头也不回地道:“我给老大带救命药回来了!"说着急急忙忙地带着人往里奔,守门的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纳闷儿着怎么这种时候卫子乔还笑得出来?该不会是疯了吧?
风恋荷没有看到四周的人疑惑的眼光,她只是跟着卫子乔拼命地向前奔,她好恨自己的脚步怎么这么慢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忽然她停住了,她的眼里只看到那一片浸在如水月光下、轻巧摆荡如波的花海。那是圆叶风铃草!是她当年来不及种的花,那么娇弱的花朵却开得如此灿烂,他下了多少心血呀,泪水在她眼里滚动着,然后在她看到那在梦里出现过多少次的小木屋、那吊在树上的秋千时,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出。
卫子乔轻声道:“老大在那里。”
她顺着卫于乔的眼光看去,大树后一个黑色的身影倚树而坐,目光望着那一片花。踏前一步,月光下她看见了那人的形影,她捣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采。
他到底是怎么折磨自己的?那个像阳光一样温暖的气息,早被深深的萧索取代,那双曾经透析一切的黑眼,只剩下失焦的虚无,连唇边温柔的笑都是那么冰凉。一切都跟她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但他是曲铰楚,纵使形消骨立他确是曲铰楚。
“那是大哥?"星儿在她身后喃喃自语。他吓住了,军儿抱起不安的小妍,不忍地道:“是大哥。”
风恋荷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没有看到赶来的贝彦、铁烈和周二脸上狂喜的表情,她的眼里心里都只看得到曲铰楚,她颤抖地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疾步奔向前,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曲铰楚。
这是她的气息?
曲铰楚在茫然的昏暗中,惊觉到一个温软的身子抱住了自己。那是她、是她!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气息,这个感觉。
她来了,终于来了。
“你来接我了?"他露出真心的微笑,不是那种凉凉的、他曾经最心疼出现在风恋荷眼底的笑容:“我以为你怪我,不会来接我了。”
“你这个大傻瓜!"他听见恋荷的声音。她是在骂他吗?他是欠她的,是他害了她呀:“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让你不幸的,不要恨我。”
那个抱住他的手松开了,他焦急地想要抓住她但却没有抬起手的力气,然后他感到那双手搂住了他的颈子,感到软软凉凉的发丝在他的脸颊边摩梭着,他肩头的衣衫湿了
她在哭?为什么?他挣扎着想看清楚,她为什么哭?眼前还是一片黑。
“你说过要保护我和孩子们,你如果说话不算话,我作鬼也不会饶过你的。”
她的声音她的气息她的泪水她的发丝好真,是他已经死了吗?
“曲铰楚!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丢下我!"
恋荷叫他不要死可是,他好累,真的好累这么重的责任、这么多的死伤、这么久的争斗他真的累了,他只想跟着恋荷去但是恋荷叫他不准死。
“你要我活?我就活到死的那一天”他强自抓回涣散的意识,缓缓地他感到身上有一点点凉意,感到风在吹,感到一双手捧着他的脸
然后在逐渐亮起来的视界里,他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一双他魂牵梦萦的眼睛。
倏而,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原本无力的手颤抖得抬起,抚摸着那张湿透了的脸蛋。
她没有消失,她是温热的她
“曲铰楚!你活过来了?"她又哭又笑,哽咽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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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活着。”他全身颤抖,湿润的眼底交织着狂喜与不信:“你还活着!"
风恋荷掩住脸,哭出了声来:“你不要再吓我了我真的被你吓死了”
曲铰楚想抱住她,又怕一切只是梦,他犹疑着、渴望着,最后还是伸出手将她揽进了怀中,感觉她的体温透过衣衫,一点一滴地渗进他冰凉的身体里,他的心好像又在跳动了,终于慢慢有了真实感。他气息不稳地哑着嗓子,反覆地念着:“你没死”忽然,他抱住风恋荷的手一僵:“孩子们呢?"
“大哥,我以为你有了老婆就忘了咱们了呢,总算还有点良心。”
这个调调曲铰楚猛地抬起头,军儿促狭地笑着看着他,眼睛却红红的。
“你长大了。”
“啧!"军儿叹口气:“真没创意。这么久没见,你就只会这么一句老套。”
曲铰楚眼眶发热,转头看到站在军儿身后,抿着唇忍着泪的星儿,他柔声道:“星儿,身体好多了吗?"
一句话把星儿眼里蓄的泪全逼了出来,他用衣袖抹着泪,哑着嗓子说:“等你身子比我好了,再来说这句话吧。”
曲铰楚笑了。他看看躲在星儿身后,抱着星儿的脚有点羞怯又有点好奇的小妍。她已经不认得他了,是啊,四年了,她已不再是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奶娃了,他错过了太多。但只要他们3活着,他有的是时间可以补偿他们。
轻轻地,他朝他们伸出手,军儿抽抽鼻子,咧嘴笑着握住了他瘦削的手。星儿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这一次,你可不能再让姐姐受伤了!"曲铰楚静静道:“我以生命起誓。”星儿眼泪掉了下来,军儿伸出另一只手环住他,把他拉过来靠在曲铰楚身边。小妍抬头看着曲铰楚,又拉拉军儿的衣摆:“他是谁?"
“笨蛋,他是大哥哥啦,你笨得可以了。”
小妍“哼”了一声,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看着曲铰楚,然后拉拉星儿:“小扮哥,他身体也不好耶,一定是药草茶没喝够。”说着又对曲铰楚说:“大哥哥,只要你多喝我姐姐的药草茶,一定会延年益寿,更加英俊的哦。”
所有人听了都爆笑出声,铁烈大笑地重重拍了卫子乔一下:“这小表的嘴真厉害,等她长大了你一定输给她。”
卫子乔也笑了,他望着老大脸上像阳光一样的笑容,心里的感动是说不出的。原来笛他这死的都能说成活的的卫子乔也有辞穷的时候呀!算了,这么开心的事,一生就这一次嘛!
看看老大的跟里又恢复生气,他忍不住想伸个懒腰,好好睡上个十天半个月,补眠呀补眠!好好犒赏一下自己过去四年的辛劳,从现在起,他又可以是那个天塌下来也当被盖的卫子乔啦,什么事都交给老大去烦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