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鱼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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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钟威似乎挺熟悉的?”中恒坦白地问安雅。

    “没的事。就只见过几次面,说过一两句话。”她似乎也没说谎--可是她自觉像在撒谎。她和钟威--熟吗?不熟吗?她苦笑地摇摇头。

    “钟临轩还在反对?”安雅企图改变话题。

    “至少他不高兴。钟忆的妈倒还好,常帮着她隐瞒。”

    “钟威呢?”安雅有些好奇。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一向深沈莫测,对我一向也客气,不过,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竟然连中恒对他也是这种看法!想来,钟威这人果真是极为难解之人。

    “中恒,我只能为你祝福了。”安雅热切地望着他“钟忆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把握!别管钟临轩,必要时,你带钟忆私奔,也强过任他左右。”

    中恒眼神一亮,对安雅的话很感惊异。

    她又说了:

    “钟家的人都有病,尤其钟临轩最严重。你该趁钟忆未被传染之前,赶快带走她。”

    中恒无言地点头,默默地继续开车

    到了安雅住处,他送她上楼,临走,他感到有些感伤:

    “安雅,真希望-留下来-知不知道有-在的地方似乎特别有意思,大家都会想念-的。”

    安雅注视了他半晌,说了声谢谢,转身便进去了。

    安雅拨了通国际电话给亚琴,大略说了要回去的事,亚琴沉默了许久,问她:

    “这么快就撤退了?-太令我失望了。”说完,她愤而挂断了电话。

    安雅怔在半空中,手中的电话也忘了挂。禁不住地掉了两行泪。

    回去么?回去面对姑妈的生气与叹息?回去面对永远不断的遗憾?

    她想着,心冷了,也麻木了。窗外沙沙地起了风,雨也下起来。将寒而未寒的秋夜,在孤独的土地上,安雅感怀起自己的身世与遭遇,分外悲凉。她的心中没有恨,但有无尽的苍凉与落寞,天地之大,似乎没有她的归依之处,人人有家、有父母,唯她没有。她的眼泪像雨一样落下,在一个如此凄切的秋夜。

    李家的饯别席足足耗了君如一整天,弄了满桌的菜,安雅见了,幽默地说:

    “哎呀,这下子,我怎么舍得走了呢?”

    “那就留下来!”君如热切地回答。

    席间,李家上下不断地给安雅夹菜,皮蛋和中恒还抢着剥虾子给她吃;李薇的态度显然改变不少了,她好奇地问了安雅一些美国大学的情况,想是有意出国念书。

    “来嘛!到纽约来,-就别烦恼吃住了。我那儿够宽的,再住上三个人也没问题!”安雅真诚地邀她。

    “我考虑看看,目前还不行。”李薇还是保持冷静客气的态度。

    那一晚,宾主尽欢。似乎只有中恒稍稍勉强欢笑,安雅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他。只在心中猜测,定然是钟忆那厢出了问题。

    中恒送她回去时,皮蛋搂着安雅猛亲脸颊:

    “安雅,-哪时候走?我去机场送。”

    安雅点头,给她一个很重的拥抱,说:

    “皮蛋,纽约的一扇门永远为-而开。”

    李麟不善于表达感情,一径儿搓着手,只迭声说:

    “安雅,欢迎-随时回来!”

    “孩子,别忘了,我们这里有这么多关心-的人。”君如忍不住掉下泪--对安雅,她总有油然而生的母爱。

    “安雅,有空的话,给我寄一些数据来,先向-说声谢谢了。”

    李薇和安雅握了握手,露出难得的笑容。安雅点头。她知道李薇和她不可能成为莫逆之交的,但是也许还有一丝友谊存在。她道别了众人,和中恒开车离开。

    “说吧!”安雅转头看他。“我看你闷闷不乐,是不是钟家有什么难题给你?”

    “唉!”中恒苦笑“什么事都逃不过-厉害的眼睛!”停顿了半晌,他说:“钟伯伯前天找我出去谈话,明说了--要我放弃钟忆。”

    “他凭什么?”安雅不以为然。

    “凭他是钟忆的老爸!”中恒撇嘴苦笑“他说,中恒,钟伯伯喜欢你,但是钟忆还小,不适合谈恋爱,你们暂时分开一阵子,等她毕了业再说吧。”中恒故意学着钟临轩的声音,语毕,很气愤地加上一句:“他妈的!”

    “别理他!”安雅安慰他“这是什么时代了?还有他说话的余地?只要你和钟忆坚持,谁也奈何不了你们。”她的口气充满正义感,一如法庭上的审判者,她急欲判给他们一个自由的恋爱国度。

    “你不了解钟忆的个性,她太软弱了。”中恒摇着头“从小她不曾反驳过钟临轩的任何话,从某方面来说,她很依赖他,也很容易受他左右,这些天,她连电话也不接了,我连她的面都见不着!”

    “这么说,你气馁了?”

    “没有!”他笃定地反驳:“但是,我没法子可想。钟忆不给我电话,我根本没法子可想。”

    “我来替你想吧!”安雅自告奋勇地允诺。

    中恒感激地注视她,忘情地说道:

    “安雅,-要是留下来,那该多好!”

    安雅的机位订到了,十月卅日,直飞纽约,她拍了电报给子襄和姑妈,然后就等着日子的来到。她充分地利用了剩下的日于,再次走访故宫,也去了龙山寺,沿着万华,她踏遍了街坊巷弄,希望更了解台湾。站在东区,她盯着过往的行人,那些年轻的庞克族呼啸而过,充满叛逆与朝气;那些打扮入时的女郎,那些穿着高雅的上班族,路旁的小贩、漫天价响的流行音乐刘德华、郭富城、小虎队的海报,以及目不暇给的霓虹招牌,这些属于台湾特有的繁华与俗丽,掺揉着各种文化的气息,深深、深深地撼动着她的神经。她很惊讶在这儿看到了一个迥异于想象的中国台北,但却不失望,因为台北有一种跃动的生命力,带点草莽,带些原始,也带着难以预计的爆发力。她想,她几乎有些爱上这个地方了,爱得有些不可理喻与没有道理琳达若知道,八成又是一番狗血淋头的痛骂!

    临行前一天,钟忆意料之内来了电话。

    “我爸邀-来家里,设宴替-饯行,他希望-来。”

    安雅毫不考虑答应了--一来她想和钟忆谈谈,二来--她想见钟威最后一面。

    当晚,她刻意地打扮了,不自觉地穿上了那袭象牙色的衣服,也许是出于某种诀别的心情,她想留给钟威一个永恒的、美丽的形象。

    钟忆出来迎接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安雅,-好美。来,这边走,小心啊,这地板刚打过蜡,很滑的。”

    钟家的人全部都在,包括腹部隆起的林若兰,当然,也包括了钟威。他一身深色的西装,显得更加沉默。

    钟临轩热忱地招呼她坐下,赞道:

    “安雅,竟然没有人能够把-留下,太可惜了。我要年轻个卅岁,说什么也不会让-离去--”

    “你不要把人家小孩吓坏了,你瞧,她这脸都红了。”秋华打趣地责备钟临轩“来,安雅,这边坐。让我好好看看!”

    她拉过安雅的手,亲热地注视她。心里头的深深愧疚一下子全袭上心头,不知不觉对她就亲近了几分。

    “怎么这么快回去呢?钟忆好不容易有个朋友一起练琴,这会儿又失望了。”

    钟威和妻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尤其是若兰,脸色苍白,身体似乎不太好,她不多话,对安雅也没多大兴趣,沈缅在自己的世界中,对他们的谈话没什么兴趣。

    “我们吃饭吧,安雅应该饿了。”

    钟临轩说了话,于是大家起身往餐厅走。

    安雅觉得不太自在。钟家的气氛和李家完全不一样偌大的房子似乎塞满了一种“寂静”和“严肃”即使钟临轩如何热络地招呼,钟忆如何热心地对待,也无论秋华多么刻意地殷勤,就是驱不走那种感觉。安雅吃了生平最难过的一餐。

    钟威根本不太说话,钟忆注意了,不时故意引他说话,无奈他只是嗯嗯啊啊的,挤不出一整句。若兰也是,默默地吃她的饭,一等用餐完毕,她便推说身子不适,径回房间去了。

    钟忆知道安雅有话和她说,却苦于没有机会。钟临轩难得好兴致,要钟忆放卡拉ok,于是在钟家客厅里,开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歌唱。

    钟临轩一曲榕树下,博得了全场掌声。安雅也真心地鼓掌,她发觉钟临轩有着很好的歌喉,浑厚有力,充满磁性。接着是钟忆,她忸怩着接下麦克风,点了首“何日君再来”说是送给安雅。她唱得很动听,柔美的声音揉进了真心的期待,倒让安雅感动得不知所以。

    钟忆唱完了,硬要安雅唱歌,安雅这下子可头大了,她不会唱任何一首国语流行歌,正推着,钟威说道:

    “我们这里也有英文歌,-挑一首,我想应该有的。”

    安雅再也推不掉了,于是挑了卡本特兄妹的“昨日重现”钟威一笑,说:

    “这首歌怎么会没有伴唱带呢?”

    于是起身往音响走去,不一会儿就找着了。

    安雅轻吟浅唱,脑中回忆着和子襄子眉当年一起游玩的记忆,还有琳达和她一块儿打工,听演唱会的日子音乐停了,她的情绪还悬在过去里,余音缭绕

    大伙全忘了鼓掌,只恐掌声突兀地破坏了气氛,待安雅放回麦克风,询问大家:

    “我唱得不好吗?怎么都没有掌声?”

    钟忆这才说话:

    “安雅,-怎么没去当歌星?太可惜了。我想,-要是去当歌星,肯定会红的。”

    钟临轩有些错愕,他陷入了当年的回忆里。江玉涵也喜欢唱歌的,而且弹得一手好吉他,他记得她最喜欢披头的“昨日”而最擅长的是琼.拜耳的“多娜”

    秋华耐不住了,主动地要求献唱,她唱的是“不了情”一首缠绵徘侧的情歌。

    钟忆悄悄地俯在安雅耳边说:

    “我们家好久不曾这样了。今晚,似乎因为-而有了改变”

    她斜眼看钟威一副沈思的表情,正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安雅;钟忆有些不安,钟威那种眼神她很陌生,从来没见过。

    秋华唱完之后,钟临轩给了她最大的掌声。钟威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

    “妈,技巧七十,感情满分。”

    “好啦,哥,今晚你赖不掉了吧?”钟忆推他:“每一次都给你赖掉,这一回不行,每个人都唱了,你不许例外。”

    钟威摇头,挥着手。

    “不行,我的歌声太差了。会把大家的兴致吓跑了,安雅唱得好,-让她多唱吧!”

    安雅心里着实想听听他的歌声,也想看他唱歌的样子。她想,明日就是天涯远隔了,总能留下一个记忆--一个唱歌的钟威,一个没有刻意的冷漠和深沈表情的钟威。于是她开口了。

    “好吧,我唱,但是你也逃不掉。等我唱完之后,就换你了。这个条件可以吧?!”

    钟威只好点头,硬着头皮想着该唱哪一首呢?正驰想之际,安雅已自站起,她舍音响而就钢琴,缓缓地坐下来,一串动人的旋律响起,是“你照亮我的生命”!

    许多的夜晚,我坐在我的窗前,等待着某个人为我唱起一首歌,许多的梦境中,我将自己放在深深的孤独黑暗中,然而,你此刻向我走来;像在大海的波浪中漂流,我是否能够归去?拥有一个机会向你诉说我爱你?从此不再孤独。你照亮了我的生命,给了我向前行进的力量与希望;你照亮了我的生命,并且用歌声填满了我的日子。这一切不可能再错了,我觉得一切如此美好,因为,因为,你已照亮了我的生命。

    安雅的声音凄楚又热切,充满了一种无可抗拒的梦想与期待,她的梦、她的爱、她的孤独似乎在旋律之中低低地倾诉。而这份炽热的情感竟无处靠岸,她不禁悲从中来,湿了双眼。

    良久良久,她离开了钢琴,佯装愉快状,催着钟威--“换你了。”一触着他的眼神,她轻颤了一下。

    钟威带着一种深沈的、难解的戒慎,摇摇头。

    “不行的,我不能唱。在-的歌声之后,我根本唱不出来了。”他固执地拒绝了,而且斩钉截铁地。

    安雅有些生气,抿着嘴,坐下来,不再说话。

    钟忆打圆场:

    “安雅,我哥真的不会唱歌,-饶了他吧!也许他只会唱国歌和两只老虎而已,难道-想听吗?”

    安雅勉强一笑,也不再坚持了。钟威突然站起来,说:

    “对不起,我先告退,你们继续唱吧!”他带着某种不安的情绪匆忙离座。

    安雅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

    “安雅,-别理他,我哥就是这个样子。”钟忆虽然觉得钟威的表现很奇怪,却不便说明,只能替他打圆场。

    “好啦,安雅,我想-大概和钟忆有些体己话要说吧?-们自己聊去,我和-钟伯伯就不陪-了。”秋华受了女儿所托,只好当好人。推着钟临轩便往楼上去。

    “安雅,来,我们去楼上,我给-看一些东西。”钟忆也拉着她往二楼去,进了她的卧室。她拿出了一些精藏的中国山水画,一幅一幅都是杰作。

    “我知道-喜欢中国画,我不知道该送-什么,心想-的品味那么高,也没有东西让-瞧上眼的。大概这些画还可以吧,-挑几幅,带回美国,算是一个纪念。”

    安雅闻言,一时激动不已,默默地看着那些画作:有的是明清的作品,有些是民国初年,每一幅的价值都无法估计,她摇头,说:

    “钟忆,我不能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

    “安雅,别傻了。这些东西根本不是谁能拥有的,它们是属于人类,属于中国历史的。我知道-懂它们,也珍爱它们,也许若干年后,在某家博物馆会写着:此幅画作为余安雅女士所捐,她得自其朋友钟忆,以志她们一段真挚的友情!””

    安雅再不能自己,抱着她哭了。她没有料到,余安雅和钟临轩的女儿会交上朋友,而他们的父母曾经情怨纠缠。

    安雅再无法违逆她的盛情,于是挑了幅小巧的花鸟工笔画,抚着卷上栩栩如生的牡丹花与色彩鲜艳的鸟儿,轻声说:

    “钟忆,因为-,我便可以释去心中的若干结了。”

    钟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咬了咬嘴唇,终于开口问她:

    “中恒--最近有没有和-见面?”

    “这是我要问-的事,”安雅放开画,很郑重地执起她的手“别骗我-安心不理他了。钟忆,为什么胆怯了?”

    她叹了一口气,双眉皱起。

    “我爸向我保证,等我大学毕业后,就让我全权作主。条件是我得暂时和中恒断了交往。我无法反驳他,-知道的,我根本投有反驳的余地。”

    他做得真漂亮!而可怜的钟忆竟然还存有一丝幻想,安雅不忍去戳破它,只说:

    “钟忆,在爱情的世界里,没有太年轻这回事。而且,时间和空间会是很不公平、很残酷的考验,有时候,这种考验不是绝对必要的。你们何苦自找麻烦?-父亲心里想什么我不清楚,但是他那一派什么-还小的论调,我认为是一种搪塞,-根本不能相信。”她握紧她的手。“钟忆,我就要走了。根本没有法子再帮你们,往后就得看你们自己了。记住,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话至此,安雅认为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了,钟忆是个聪明的女孩,假如她有勇气的话,应该知道怎么做;假如她胆怯的话,任谁也帮不了她的忙。

    “给他电话,不要让他镇日失魂落魄的,好吗?”安雅最后只给她这么一句。“我也得回去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呢!”

    “我去送-!”钟忆陪她走下楼,顺便把画卷好,给她带着。

    “不用了,我最怕离别的场面。连中恒他们我也没告诉,就怕那种场面。”

    下到客厅,钟临轩夫妇坐着看电视,一见她下来,问她:

    “这么快要走?”

    “明天一大早的飞机,我还得回去整理行李。”

    “我让钟威送-回去,小忆去叫-哥哥,”

    临轩吩咐钟忆。安雅按住钟忆,急着说:

    “不必了。我叫出租车就可以了。千万别再打扰你们了。”

    “-胡说什么?”钟忆不理她,径自上楼去叫钟威。

    安雅略嫌紧张不安的等着。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秋华好意地问:“就住到家里来,不要一个人住到外头去了。”

    安雅有点受宠若惊,嗫嚅地说不出话来。半晌,钟威下来了,换上轻便的休闲服,想是休息了。安雅更加不安,觉得自己似乎太打扰人家了。

    “走啦?”钟威拿着钥匙询问。

    “安雅,自己好好照顾自己。顺便替我问候-姑妈,还有徐浩一家人。你们的好消息别忘了通知我!”

    安雅轻轻地垂下眼睑,不置可否。钟威在一旁等着,闻言,很特别地看她一眼。

    “钟伯伯,谢谢你,无论如何。谢谢你每年都到慈恩寺去。”安雅是个是非恩怨分明的人,别人的心情她绝不会忘记的。

    钟临轩微愕然,轻咳了两声,意图略过,便说:

    “早点回去吧!”

    于是送她到门口,钟威到车房把车子开了出来,安雅有些不舍地握了握钟忆的手,说:

    “记得我的话,我会祝福-的。”语毕,在她颊上印上一吻。便坐上车子,临行,她向钟氏夫妇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钟威便启动车子,往前行去。

    钟威一直不说话,沈稳地开着车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麻烦你。”安雅勉强挤出这话,企图打破双方的缄默。

    “上回-送我一程;这一趟我回送-一程,算是扯平了。”

    他平平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在安雅,却起了莫大的作用。她想起那一次的风雪,其实只是很平常的懈逅,可是她总是放在心上,千想万想的,一直到如今但他提起,却若无其事一般的。安雅有种受挫的心情,于是不再说话,把眼光移向窗外,雨,已然飘了下来。

    “纽约这时下不下雪?”他问,有点突兀的。

    “应该还没吧?!除非例外的有什么寒流。这个时候虽没有雪,景色却最美。树木都变了颜色,有黄、橙、红,各种色彩,山变得色彩丰富,简直像仙境。”

    “我还是喜欢雪。”他回头看她一眼。

    “也许是因为台湾不下雪吧?”她答。

    “也许是,也许不是。”钟威的口吻很奇怪,突然问她:“几时再回来?”

    “应该说来!不是回来。我的来处是美国,若说回去也只能说美国。”她有点落寞地说。

    “好吧,几时再来?”他微微一笑,对她的吹毛求疵有些忍俊不住。

    “不知道。也许不再来了。”她直言说了?“这里没有我非来不可的理由,我来了,只是多余的。”

    “怎么这么说呢?钟忆、中恒不都是-的朋友吗?”钟威咬了一下嘴唇。“还有,我也该算吧?”并不是很肯定。

    安雅沈吟许久,才说:

    “钟忆和中恒也许是;而你,我不知道。”

    钟威震动了一下,方向盘也晃了一下,他苦笑着:

    “为什么-会不知道?”

    “怎么说呢?我始终不认识你,觉得你神秘莫测。我们在纽约虽然见过面,但是那个你和现在的你完全不同,我感觉是两个人--甚至此刻的你和方才在钟家的你也不同。你说,我到底认识的是哪一个你呢?我又怎么能把你归类为朋友呢?”

    “我是这么复杂难懂的吗?”钟威掉头问她,企图寻找她的目光。

    “你是的。”安雅笃定地回答“而且,无法掌握。”

    “这就是-对我的全部印象?”

    “不是全部。只是部分而已。你深沈、寡言、机智过人、神秘难测,但是,不可否认的,我很好奇,好奇的想知道你的一切。”她侃侃道出,心想,反正明天我就在千万里之外了。

    他等着她说下去,而安雅却敏感地打住了。不行的,余安雅,-得保留着一些自尊与骄傲回去,千万不要全盘皆输了。

    “说下去啊!”钟威的双眼之中蓄着某种冒险的火焰:“我竟不知道-的脑里对我存有这么多意见。”

    安雅反而噤口了,她不要自己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小丫头受挫地回到美国,余振豪的女儿得昂起头,来去自如!她告诉自己。

    “-不说了。为什么?对我,-似乎一直有某种防心。我真是那么可怕吗?”钟威自我调侃。

    “这才是我想问你的话。”安雅有些挑衅地回答:“你今晚临阵脱逃,耍了我一记,我才觉得你很保护自己。”

    钟威一怔,有点困窘,辩解说:

    “我根本不会唱歌,-叫我当场出丑,岂不是太残忍了?”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歌唱得太好了。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歌声之后再添什么了。”他停了半晌,居然问她:“徐子襄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雅登时楞住了,不过一瞬间,她狡黠地反问:

    “你不是调查过了,应该很清楚啊!”“廿七岁,高大英俊,温和谦恭,努力上进,柏克莱的优等生,徐浩的骄傲!”他调侃的说着:“不过,对-而言,他应该有别的诠释,比如说,余安雅的守护者兼崇拜者。”

    “哈!瞧你说得那么流畅,我倒发觉你有个绝佳的语言才能。”

    “不要逃避我的问话、他对-的意义就像今晚-唱的那首歌吗?”钟威似乎很郑重其事。

    “你想知道?你不是都调查过了吗?”安雅忽然有些生气,觉得自己似乎处在被质询的立场--而最要命的是,她和子襄的感情几乎不堪质询。

    “征信社只能看表象,无法洞悉他人内心的奥秘。”钟威回答“安雅,我是真的关心。”

    “那么,你是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你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她直视他,有某种涉险的心情。

    “我只想要真实的答案。”他回视她。车子滑进了她所居住的巷道,慢慢地停了下来。

    钟乌伊拉起了手煞车,熄掉了火,在静谧与黑暗之中等待她的答案。

    “知道了之后呢?”她轻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分外清晰,而且有些颤抖。

    “只有祝福。”他稳定清晰地回答。

    “无论什么答案?”她侧脸的线条很美,在街灯的照耀下,眼睛跳动着两簇冒险的火焰。

    “嗯!”他喘着气息,重重地点头。

    “那你没有必要知道!”安雅霍然瞪视着他:“对一个根本没有勇气面对自己感情的人,我没有必要告诉他任何答案。这件事毫无意义可言!”她说完话,毫不犹豫的下车。

    钟威下意识的反应是开了车门,火速地挡住她的路,他的声音压抑着极度的痛苦。

    “如果还有别种选择呢?-愿不愿意告诉我真正的答案?”

    她仰起头,瞪着他,眼睛迅速蓄满了泪,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与芥蒂,她缓缓说道:

    “对徐子襄,我只有昨日重现中的情怀;那道亮光绝不是他,但是我没有亮光,也没有希望,只有永远的孤独与黑暗。”她打从心底产生了颤抖与害怕,小小的身子颤抖不已,钟威在瞬间的内心挣扎之后,叹口气,揽住了她。安雅瑟缩在钟威的怀里,她低声的说着:“你那么难测、你那么遥远、那么神秘、那么难解,我怎么可能有希望?怎么可能有亮光呢?”

    钟威颤抖地揽紧了她,呓语般地说:

    “我真的这么可怕、这么神秘吗?难道-感觉不出来我得用多大的自制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不去留意、不去爱-吗?天哪,-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不在美国继续-和徐子襄的梦?”他捧起她小小的、泪痕犹湿的脸,心痛难抑地问她“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我已经完全放弃了希望之后?”

    “你希望我离开么?你希望我回到美国,回到徐子襄那里吗?”安雅用着凄迷哀伤的眼光问他,带着决绝的神情。钟威的回答是用嘴唇封住她的话语,不再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安雅软弱地、被动地接受他的吻,他的脸那么近,不再是遥远的记忆;他的唇那么真实,不再是模糊的梦境一种潜藏在心里的想望,一股蛰伏于身体内的欲望似乎从沈睡的冰山里苏醒了。安雅抱紧了他的颈项,主动地回吻他,响应他,她小小、颤动的身躯在冷风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她呓语般的声音在胶着的两唇间响起:

    “你爱我吗?你要我吗?”她的双手大胆地引导着钟威探测那从未曾有人涉险的平原与丘陵

    钟威猛地一震,霍地推开她,他痛苦地说:

    “安雅,-在做什么?”

    安雅的脑里轰然一声巨响--我在做什么?是呀,我在做什么?你居然问我在做什么。她瞪着他,用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大眼睛里盛着浓厚的挫败与伤害,她从嘴里迸出一串话:

    “滚回你太太身边去,你这个儒夫!”说完她冲进门内,重重地摔上门,把钟威抛在外头,呆立着,充满疑惑与痛苦。

    安雅喘着气,心中一片混乱与挫败。她气自己的莽撞,更恨钟威的举止,他那句:-在做什么?彻底地粉碎了她所有的柔情与爱意。

    混帐!去你的钟威!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难道你不清楚?我丢弃了矜持、丢弃了自尊、忘了过去的恩怨,忘了父母的痛苦,也忘了美国,背弃了徐子襄,你居然还问我:我在做什么。去你的钟威!你孬种,你只配滚回你那个虚伪的钟家,你也只配戴上虚伪的面具去和别人勾心斗角,你根本不值得我爱,根本不值得我去在意

    安雅握着手指头,绝望的把自己埋在被窝里,这个时候,她只想逃遁,只想远走,躲回她深深、晦暗的梦里去。不会有希望,也不会有阳光,更不会有什么奇迹了她喃喃自语,疲乏地睡去。

    廿四个小时之后,安雅已在飞往纽约的机上。她困顿疲乏的双眼布满红丝,空服人员送来的饮食她未曾动过,脑筋像疲乏的发条,动弹不得。她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去到机场,又怎么坐上飞机,然后又是怎么在这座位上发了几小时的怔。

    中正机场在细雨飘飞中愈来愈远离,终于只成了脚下一小块迷蒙的视野。没有人送行,她孑然一身来到,也孑然地离去,曾经一度她逡巡着出境室的人草,冀望那么一点渺茫的机会,希望他会出现。可是她失望了,狠狠地骂自己笨蛋,痴想。最后,她绝望地回头看了最后一眼,提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当然不知道,钟威十万火急地赶了来,在他压了整晚的马路之后,他奔赴她的住处,发现她走了之后,又十万火急地赶到机场时,她的飞机已在半空中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但是,当他赶到机场,再也看不到她的人影时,茫然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瞪着出境大厅外的天空怔怔出神,他想,她走了,将永远走出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