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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来大碗牛肉面馆”今天老早就关上铁门。铁门内刀光闪闪、杀气腾腾。六十开外的店老板唐方叉著腰,横眉一瞪,像极了凶煞金刚。
“没错!你们想再听一遍的话,不成问题!限你们在一年内赶快结婚生子!否则,我就不承认你们这些不孝丫头是我的女儿!我唐方没有这种不懂体贴亲心的女儿”
又来了!通宵改剧本,连赶了十二小时,近午才睡又被挖下床的唐家长女唐海波做了个“真要命”的表情,叹息复叹息!就知道老爸一年一度的“同学会后症候群”又告发作,只是今年他特别认真——显然老爸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拜托!老爸!我今年才二十三岁,而且每天有忙不完的事,要录唱片、排表演、演电影、舞台剧、赶剧本,外加应付那些苍蝇蚊子记者!结婚?做大肚婆?至少等我三十岁以后再说吧!”唐海波晃晃满头蓬松如醒狮的及腰发发,连打呵欠都不忘摆个明星架势!想提醒老爸爸:要套牢我?还早呢!
“爸,我也才刚毕业执教没多久,要学习进修的地方还很多”全家最乖巧的二女儿唐海宁也轻蹙起眉头。反应最夸张的就属唐家小三唐海亭了!她抱着肚子笑了个够,一点也无惧于老爸那双会吃人的眼睛,一脸鬼灵精怪地说:“爸,别闹了!我才十二岁!你不会把我也给算进去了吧?我连青春期都还没正式开始!发育还没完全哩!何况我是独身主义者,我要架游艇环游世界,对男人、婴儿、尿布、奶瓶兴趣缺缺,你别假了!”呵呵!现代的儿童可真是早熟啊!
虽说唐方以前在部队有多威风、小伙子们对这个有“雷霆神”外号的长官有多畏惧惊服,可是,他的那一套在他家这三个娇娇女身上可起不了任何作用。
听听看唐海亭那副“小教父”口气,反了!反了!天理何在?这就是他那可怜老婆牺牲在产房里换来的丑不隆冬的小女娃吗?居然还一副人小表大的模样对老爸说“别闹了”这种新新人类的话?唉!这都怪他平时太宠她们了,骄纵过度的结果就让她们为所欲为、肆无忌惮了!尤其是唐海亭——他四十八岁那年摘下的一颗宝贝珍珠,现在不折不扣成了唐家一号掌门的小魔头!
“你们统统给我安静!我说嫁就是嫁!限你们在一年内各自找对象!唐海亭!把你的嘴巴明起来,我说的不包括你;老大、老二!你们俩给我听清楚!只有一年期限!到时候你们没有给我这个老爸一个交代,我就亲自挑女婿把你们统统押去嫁掉!”
“爸,你是不是生病发烧了?”唐海波直冲到唐方鼻尖底下去。
“发烧?我正常得很!我是感触!靶触呀!”唐方一把解下围在腰间的米黄围巾,扔到砧板边,拖来一把红凳子跨坐下。然后,真是一副感触良深的口吻说道:“看着当年的同学、同伴个个家庭兴旺、儿孙满堂,人家全升级当祖父了,甚至还有人已经当了曾祖了,只有我一个老头拖拉著三个不孝女儿,没有个胖孙可逗乐,若要盼曾孙,还得再等上二、三十年!我老唐这把年纪,可没有那个福气好捱呀!敝只怪你们的妈没用,吐皮不争气!要是当初生个儿子,可能还听话些,还胜过三个不孝女儿,每次使唤你们,都不动”
哀兵之计!老套!不过,这唐家女儿可是个个有艮心的,明知是老爸的计谋还是会中计,尤其是老二唐海宁最心软了——
“爸,我们不是不听你的话,只是我和姊都还年轻——”
“年轻?我在你们这年纪”唐方打住了。
一般通俗剧里的老父亲都要顺水奔流似的来上一段“我在你们这年纪早就成家立业,肩挑一家重任”之类伟大的话,可是这种情节和他的人生不太符合。
唐方打了半辈子光棍,好不容易讨了房年轻媳妇,在三十七岁才初尝人父滋味,四十八岁得么女,而才三十出头的年轻老婆因难产而抛下他们父女四个人生写到这里还是半篇零落。唐方二十岁那年,志向、意气傲山河时,为自己勾勒的蓝图不是这样的,他要的是幸福兴旺、绿叶成荫花满枝的家庭。
“不可能的,爸。我还年轻,有自己的事业和一大片辽阔的天空,压根儿没想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唐海波一摊,作呼救状。“我会被活埋!那辜负了我的天赋异禀、灵感、才华”
“哼!”一柄亮晃晃的大刀狠卡在砧板中央。光瞧那股狠劲就晓得唐方这回是无比认真。
唐海波住了嘴。那还是她从电视购物频道买的贵妇人牌九孔新式大钢刀,它可是削肉如泥。她开始骂自己笨!送这种父亲节礼物等于是自断生路。蠢!驴!白痴加三级!
热爱看好戏的唐海亭嚷了。“爸要宰人了,救命啊!快溜!我不想上社会版新闻呀!”瘦巴巴的身子硬生生地被揪了回来,塞进椅子里。唐方反手持刀指向自己,大有视死如归的“阿沙力”气魄。“我杀了自己算了!养你们这三个不忠不孝的女儿不如一死百了,省得烦心!”
唐海波搔著满头乱发,低头纳闷。“这跟不忠有甚么关系啊?”
“就是你,唐海波!就是我这个老爸太民主开放,才放由你十五、六岁不念书的,跑到甚么狗屁影艺圈闯荡,成天花枝招展像小野婆似的,女孩子搞甚么事业?那些歌迷、影迷还不是盲目崇拜?统统是假相!趁著你年轻,给我收收心做些正事才是真的,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人生才踏实,听进去没有?”唐海波想也不想就抗议:“我的第一出自编、自导、自演,保证轰动的舞台剧年底就要上演了!”
“明天起,禁足令开始生效!你敢再跑去唱歌、演戏,我就打断你的腿,还有,趁早开个记者会宣布你要退出影剧圈,叫那些苍蝇似的记者不要再穷追不舍!这是老爸我说的!”
唐海宁忍不住开了口:“爸,不会连我都不准出门教课吧?”
唐方对个性文静的唐海宁是最温柔的。“上课可以,多留意学校里有没有条件适合的男老师,书中没有颜如玉和唐伯虎,念太多书只会让脑袋瓜生锈。”他转向唐海亭:“你也给我乖点,像个女孩家的样子,否则将来真的没人要你!”
“才怪!”唐海亭瑜偷扮鬼脸。“老海怪!”
“你在嘀咕甚么?”唐方一瞪“一年!你们听清楚,一年期限到了若没有消息,你们三个丫头还是打理好行李,自已出去找地方住,就当我唐方从没生过这种不孝女!”
三姊妹嚷道:“要赶我们走?”
“不结婚,就得走。”唐方斩钉截铁。负著双手抛下意味深长的一笑。“另外,我已经决定招收新房客,征求一名杰出有为的青年,增加中奖机率,杠条子已经贴出去了,说不定天赐姻缘明天就上门!”
呵呵!唐方得意地上楼。想及未来佳景,他可是自信满满,期待得连作梦也会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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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唐方扔了炸弹,这厢三姊妹就开起秘密会议。
“喂,老爸的更年期不是早就开始了?难道现在才正发作得厉害?”唐海亭剥开橘虔,五指黏汁淋漓,好比蜘蛛女。
“更夸张的是打主意打到我头上!”唐海波一把一把地抓起蚕豆酥!摇头晃脑的,如云卷发也随之摇荡。
“叫我结婚做管家婆?先让我死了吧!我怎么可能为一颗小石子放弃满银河的星星?”
“爸真的要颁你禁足令?”唐海宁担心地问。
“他说他的,谁理他!这半年我谢绝一切演出和计划,就是要全心筹备这出剧!这会是我演艺生涯的另一个高峰,我将会大红特红!就算砍掉我两条腿,我爬也要爬到练习场去。白痴才会把大好前途断送在一个凡夫俗子身上!再说,我发过毒誓——短时间内绝不沾情事。现在,只恨没有三头六臂好忙个过瘾;至于感情,我是碰也不敢碰了!”
此话一起,唐海宁与唐海亭都晓得意指为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教一向原漫旖旎、潇洒不羁的唐海波心生畏惧的情感苦果就是尚奇伟。
三个月前报上爆发的畸恋徘闻成为街头巷尾传颂的头条话题——当红偶像兼实力派女星唐海波和潇洒名士尚奇伟的不伦之恋。尚奇伟是名门之后,商业钜子,错只错在尚奇伟是已婚之身,更夸张的是唐海波对这点全然不知情;而生性浪漫的她一陷入热恋中便昏了头似的,哪管亲密爱人有啥家庭背景的!新闻爆发后,她著实消沉了好一阵子,然而,这件事并没有打倒她,不久后,她宣布要停止一切唱片及电视、电影演出,全心筹备舞台处女作,这也是唐海波再创演艺生命的新方向。
从沉寂到积极努力,当中的转折,全看在眼娌的就属唐家姊妹与经理人老黑;一出戛然叫停的情戏带来多少伤害,又需要多少勇气,唐海波都默默承担了下来。
她躲开一切,不愿对外解释甚么,只是全然回避,用自己的方式疗伤。然而小她一岁的唐侮宁点滴同情与担忧搁在心头,看着唐海波在人前开朗坚强,她开始期待唐海波的戏剧“失恋维纳斯”;也许经过这一段,她会有不同的领悟。
没有几个人相信唐海波介入尚奇伟的婚姻是出于无心,可是唐海宁知道她的;唐海波喜欢起一个人是毫无道理和逻辑可讲的,除了那人本身,甚么都不想探问、不想关心;然而,她却也因此而招致了伤害。
情事-唐海波是真怕了。爱是一只会咬人的猫,尽管全心托付了它,熟料它还是蛮横地反身猛咬她一口。
“要是真有不知死活的笨房客敢住进来,我们会整得他生不如死,赶紧夹著尾巴开溜!”唐海波就这样一个人吞掉了超大包装的蚕豆酥。
“可是爸竟然说你们一年内没嫁人生孩子,就要把我们赶出家门。”唐海亭吮著小指。
“老黑要是听见有人逼我进教堂,一定会吓出心脏病来!结婚远在我的十年计划表之外,想结婚,就叫爸再找人结婚去吧!”唐海波顺手一捞,抓来几张涂写得密密麻麻的白报纸。这就是“失恋维纳斯”的诞生地:白报纸、月历纸、脏兮兮的卫生纸,每回都是唐海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它们编号,再输入电脑打成美丽整齐的剧本。“来,刚出炉的,帮我顺顺台词,不对劲的我再修改,海亭,你念查迈士的部份,海宁还是负责维纳斯,从b大段开始。”
“失恋维纳斯”是女子维纳斯与四名男子的爱情故事,女主角因故和男主角欧安瑞分开后,浪迹天涯寻觅人生真情,在途中邂逅了查迈士、盖理和桑纳奇。一段段聚散离合的过程,几乎占据了维纳斯的整个青春时光。途中,欧安瑞不断地追逐查访,但总是阴错阳差;终于,当维纳斯年华老去,一颗心亦苍老得不复热情时,她停下脚步,在山崖水湄处,与她年少时的爱人重逢,此时的欧安瑞水鬓发霜白,当他认清一生锺爱,同时也失去了她维纳斯微笑着在他怀中永远休憩了,她已疲累得遗忘了他是谁、忘掉自己不停追逐的一生,更忘了这场追逐所为何来。剧末,她将玫瑰安放在他的掌中,望着这个有双深情眼眸的“陌生人”她含笑地安眠了。
情爱之年由与荒谬,连维纳斯都失恋,唐海波说这是出开放戏剧,戏演出了就在那里,观者想看到甚么就看到甚么,不须注解或赘言。
唐海波说她喜欢这样的结局宁可遗忘。
爱情太沉重的时候,遗忘和宁静会是美丽的结束方式;至于荒不荒谬,谁管它呢!人生中荒谬的事件岂独爱情一桩而已?
“你就是维纳斯?”唐侮亭撑起粗里粗气的怪腔,有模有样道:“我梦过你!我知道你!梦里的天使预告过维纳斯的到来,不管你的出现是否如一颗海浪,呃,海泡,不,是海浪泡沫”
“卡!”唐海波纸筒一敲,当真是导演架势。“认真一点好不好?不要嬉笑!艺术是神圣壮严的。”
唐海亭翻翻白眼。“海——浪——泡——沫,我们注定相识相守,我只为了你的存在而存在。”
唐海宁柔柔的嗓音把维纳斯的迷惘抓得恰到好处。“我能相信这是真的吗?查迈士,我跋涉了好远的路途,从来预料不到在新的山头背后等待我的是甚么!你可能是真的吗?啊!查迈士——”
唐海亭突然插嘴:“海波,你的维纳斯干嘛老是疯疯的,净说些恶心巴拉的话?”
“你又干嘛老是这么多意见?念就是了!”十二岁的小表头,她能懂甚么!
“我全身鸡皮疙瘩猛掉啊!碰到神经兮兮的女人,查迈士也被传染得语无伦次了,甚么我梦过你!我知道你!天啊!都甚么时代了?”
“气氛!舞台效果!你不懂啦。”唐海波掐她的脖子。“唐海亭,你到底念是不念?”
唐海亭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架势,吐露实话。“我忙得很,哪有空念这些肉麻兮兮的台词?要我效劳可以,锺点费拿来!一小时一百,不满一小时以无条件进入法计算!”
“原来你的时间是算节数锺点的啊?小爱钱婆!”唐海波戳戳她。“忘恩负义的小钱鬼!忘了你身上的新史努比内裤还是我买的,光一件就够买你两节了!”
哈!唐海亭的字典里可是没有“富贵不能yin”这话的,别看她年纪小,金钱危机感十足。“不管!一寸光阴一寸金,不能用内裤相抵。”
“来个交易,你帮我忙,等戏上演了,我送你三张五百块入场票,够意思了吧?”
“这种剧票卖不出去,不值钱。”
唐海波当然晓得这个鬼灵精老妹在动甚么脑筋。“外加我的亲笔签名!打包票一张可以卖到一千块钱以上,你老姊的行情好得很,怎样?”
“五张。”唐海亭五根手指张得开开的。
唐海波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真输给你了,五张就五张吧!唐家怎么会出这种爱钱鬼?!真搞不懂!”把一叠白报纸住“钱途光明”、兴高采烈的唐海亭怀中塞去。“高级童工,快念吧!不认真念的话,棒子就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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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名叫“蓝调”优雅不失宁静的小酒馆内,黎沸扬和大学同窗至交古明任在巴台前浅酌,相谈了好一会儿。
在大报影剧版跑了几年也算资历不浅的名记者古明任对这位提出的要求感到不可思议地笑起来:“什么意思?要我传授几招怎样看来才象个记者样?你这个大老板、青年企业家当天子当倦了,要假扮平民,换做个小老百姓、可怜的上班族过过瘾?你八成是疯了!”
“我说真的,我专门为这件事回来的。”
“是什么重大事情让你动员回国?我以为你的事业都在美国,黎伯伯生前的事业重心都移转海外发展,我以为大概要等个十年、八年才能见得着你一面呢!”
黎沸扬之与古明任成为莫逆之交,与大学时代黎家对古的学业多所济助、照顾有关。古明任对黎先生和黎沸扬的知遇之恩深铭于心。
“等事成之后,一定告诉你。首先你教我几招秘诀,当记者的人有什么特征?穿着要随意、轻便,甚至糟蹋?有一等一的锐利目光和嗅觉?”
“我觉得你说的比较像是蟑螂、老鼠、老鹰和狗的综合体!”古明任失笑。“你看我邋遢,或有任何不寻常的症状吗?记者也是人,你把记者太特殊化了,不然,就是电视剧看多了。”
黎沸扬一笑,又叫了一杯酒。
古明任顺手拿起压在黎沸扬肘下的一卷报纸,上头全是同一个人的专题报导。古明任的脑子一转,很快地联想起了某种关联;这不太可能纯属巧合,凭靠专业记老的直觉及对黎沸扬的认识——
古明任对黎家人太熟了,包括与黎沸扬同样出名的姊夫尚奇伟。唐海波的名字和这人串连起来,他的推测离事实不会远。他微微一笑,是笃定的意味。
“唐海波是个特别的女孩子,一个最不像明星,又生来是明星的女孩。”
“你采访过她?”
“她就是你想改行当叫临时记者的诱因?”
“既然连你都对她赞誉有加,那么,我对她感兴趣就不足为奇了。小迸,我跟你同学四年,认识到今天已满九年九个月!从还没听过你对哪个女孩有过这样高的评价!”
古明任学他打太极拳。“只是感兴趣并非是唐海波所需要的,太多人对她感兴趣只会对她造成困扰与伤害,她避之唯恐不及。如果你这趟是为了她而回来,一定也知道她蓄意在幕前隐匿了一段时间,静下心来专心创作舞台剧;面对绯闻事件的伤害,她不选择逃避,而是拿出成续来证明自己的才华,单单凭这份勇气,没有人敢小觑她的年轻。沸扬,我和唐海波交情虽不深,但若你这次接近她是别有用心的话,我希望你还是——多考虑的好。”
黎沸扬笑笑。“瞒不过你。我是受人之托,不过事清并没有你想像中的复杂。”
受人之托?那么,说不定又是唐海波的另一场试炼灾难了。
逃过尚奇伟的情网已很难抹平创痕,现在又将碰上黎沸扬古明任只能暗自为唐海波祈祷了。
大学时代的黎沸扬就是众家女子住目、仰慕的焦点,这一点并没有随岁月变迁而改变,二十八岁的黎沸扬走到哪儿都还是那样出众。有着卓越的领袖气质的他,想让自己看来像名无足轻重的小记者?白痴才会相信!认识黎拂扬近十年,很少见他眼中那种热切的光芒!他实在不是好个演员,他可知道自己在玩个甚么样的游戏?故事不可能只是停留在“受人之托”的导线而已!
唐海波导演别人的戏剧情节,可掌握得了自已的戏剧发展?站在观众的立场,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就不会是简单乏味的故事了,但是一个是他的好友,
一位是他这个资深影剧记者最欣赏的女星,想到此,他就轻松不起来了。
可是,他能怎么办?记者顶多只能站在中立的立场,报导喜讯或灾难,无权导演或扭转别人的际遇。
何况,凡是上天往定好了的,就是逃也无从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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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十分钟。
六年六班乱烘烘的教室内,唐海亭被众人簇拥,高高地站在桌子上叫卖。
“要买的动作快!最新的腊笔小新和美少女精级卡,到一百号完全备齐,还有千中逢一的超值雷射金卡,抽到算你赚到!一张五元!买十张送一张!大家快来看哟”
人潮莫名其妙哄然而散,唐海亭还要嚷嚷,招呼死党小董、阿宁捧场,回头一看,发现驱散人堆的“无敌旋风”——六班导师唐海宁。唐海宁这时候可不是她姊姊了,是铁面无私的女判官。
“唐海亭,你先下来。把你身上、抽屉和手上盒子里的卡片全带到讲台上来。”
全班鸦雀无声.刚才还是“共犯”一起“设摊拍卖”的柯淑芬和林武雄都低头装傻。唐海亭硬著头皮走向讲台,她真心疼那盒花了她不少私房钱的宝贝卡片。即将被倒进裁纸机里,化为不值钱的废纸,她几乎可听到金光闪闪的宝贝们在呼号哀求,可是,她却没法抢救它们。全班都晓得当最温柔的唐海宁老师一抿紧唇就是她表示生气了,她最讨厌的就是班上出现作弊和商业交易行为,而这个礼拜她已经口头警告过一次,这回“活生生、血淋淋”地逮到“现行犯”唐海亭,每个人心里都喊道:完了!完了!
“唐海亭,老师是不是说过不准在学校做生意?你这些卡片是哪里来的?”
“向学校旁边的文具店阿婆批来的。我一张卡片卖五块钱,和阿婆卖的价钱一样,做生意很公道。”
唐海宁没收了所有的卡片与金卡。“班上还有没有其他贩卖卡片或书卡的同学?”
唐海亭很有义气地一肩挑。“没有,就我一个。”底下纷纷投来感激的目光,唐海亭晓得等会儿又有“护航费”可进账了!
孰料,如意算盘还没打完,唐海宁严厉的处分就如雷轰顶般,轰得唐海亭脸色发白、四肢无力。
“把手伸出来!由于老师事先已经警告过,绝对禁止这种情形在班上发生,而你明知故犯,所以,老师要打你二十下手心。”
别看唐海宁纤瘦温柔,她打起人来可结实得很,尤其为表示她对自己的胞妹无偏袒之心,二十下藤条便丝毫不含糊地落在唐海亭手心上。
唐海亭的手心红肿了起来,身子直抖个不停,可她咬著牙、不吭声,水气在眼眶里直打转。
“待会儿把家长联络簿拿过来,发生这种行为,要通知家长严加管教。你先回座。各位同学也要多加注意,要是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形,全班都要受处分,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全班声若洪锺、众口齐声。
唐海宁悄眼看向唐海亭,她正用两只发颤的手把课本从抽屉拖拉出来,然后把手埋在裙子间,嘴唇紧闭。
唐海宁强抑下不忍,拿出老师的威严。“好了,开始上课。大家坐好,把国语课本翻到第三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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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海波压低鸭舌帽沿,躲躲闪闪地溜进一楝大楼。冷不防地,在楼梯死角处结结实实撞上一堵墙,撞得她跌得七荤八素,腰肢酸疼,呻吟不止。
看清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甚么水泥墙,而是一个高硕的男人。唐海波拉开盖住脸的帽子,也顾不得甚么风度、修养就开骂了。
“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啊?横冲直懂的,撞死人不用赔钱吗?”她揉著疼痛的腰侧,一定是扭伤了!今天真是倒楣透顶,为免招惹老爸那颗大地雷,出个门不仅要先乔装改扮,还是爬窗户开溜的。一路飞檐走壁,活像做小偷似的,好不容易到了剧场,还让个冒失鬼获得要死不活,唐海波为自己的命运哀吟不已。
“对不起,小姐!真对不起!”一个充满磁性和男性魅力的嗓音在她的上方响起,接著是俯向她眼前那张棱角分明,和声音一样迷人的脸庞。唐海波愣了愣,差点忽略了那双宽厚而友善的大手。
凝视那张清纯得超乎想像、傻气得可爱的小脸,黎沸扬几乎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道这女孩怎么这么不讲理,明明是她自己像火车头般直撞向他的胸膛的,而她还先声夺人指称他的不是,真是够皮、够刁的了。
这么近距离看她,和报章杂志照片上的她截然不同。今天,唐海波的装扮简单得可以——长发松松地盘进鸭舌帽内,红色紧身t恤,宽大的黑色豹纹吊带装,让她整个人活脱脱像个小男生,又俏皮又自然的,还有掩不住的清丽与性感。
性感?没错!阅尽名门闺女的黎沸扬,仍旧惊奇而几近入迷地望着这个女孩,她那自然散发出来的清纯无邪的性感,让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看——这个唐海波是个教人惊奇复惊喜的综合体!
唐海波被那双会施魔咒似的眼睛盯得好不自在,她自己站起身,拍拍裤子,装出凶巴巴的口气。“喂!我说你这人不长眼睛吗?”
黎沸扬从容不迫地答道“遇见你而没长眼睛可真是件遗憾的事。”
这句话荡在唐海波脑里,全身上下像通了电般统统起感应!对了!就是这个感觉!唐海波乐得甚么都顾不得,三步并两步往三楼练习场冲。
黎沸扬被她的亢奋吓著,紧跟在她后头。“喂!你等等!”
金属推门“碰”地,当着他的鼻尖甩上。黎沸扬只得当场收回下头的话,以及许许多多始料所未及、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美妙感觉,怅然离去。
乐得手舞足蹈的唐海波直嚷嚷著进门:“老黑!老黑!我找到那句话了!我知道欧安瑞和维纳斯初见时是怎样的感觉了!”
欧安瑞和维纳斯在水泉旁不期而遇,误会的冲撞却引爆往后一场绮丽依恋,以及种种纠缠嗔怨。初相见时,眼眸相接的那一刹间,欧安瑞震慑于维纳斯的美丽,而维纳斯亦深深受到眼前的男子所吸引;强烈的电流在他们之间流转,将他们紧紧包围住,彷如世界就剩下他俩一般那个给她灵感的男子!她要感谢他!谢他那一撞,撞得她头昏脑胀,也撞出了宝贵的灵感来!好个英俊帅气的冒失良,让她想起维纳斯邂逅此生唯一真爱——欧安瑞时的情景。
咦?那人呢?唐海波回想起,打开门一看,门外空荡荡的,哪还有英俊陌生人的存在?只是他那迷人的低沉嗓音还纠缠在她的耳旁。
遇见你而没长眼睛可真是件遗憾的事啊这句话还荡在她耳际,可是他却已不见踪影了。
唐海波摇摇头,想扔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她随手一摸,竟发现右耳的耳环掉了,准是刚才那一撞撞掉的,但她回到楼下寻找,却遍寻不著,怅然若失地回到三楼。
那是她最珍爱的水红色珊瑚耳环,是十八岁时,出了第一张劲爆专辑,也是卖了十白金奠定歌坛基础的唱片后,买来犒赏自己的首饰,丢了,就像是把一部份的自己给遗失了。
那是一对晶莹润泽的心形耳环,现在她只剩下半颗心了。
是代价吗?维纳斯初见初恋情人时,那昏天眩地的震撼,同时也把自己的心都给遗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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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唐海亭在课堂上遇见导师二姊只能当一条虫,那么走出校门后,她们就完全倒反过来。这时,唐海亭张牙舞爪、作威作福得像煞了一条龙。特别是下午在教室的鞭打掌心事件后,唐海亭更是摆尽受欺者可怜可哀的姿态,把红通通的两手伸得老长,想唤醒唐海宁宁身为胞姊的歉疚与同情。不但要唐海宁帮忙提书包、水壶,唐海亭还撒泼,连路也懒得走,说要坐计程车,而唐海宁也只得依著她。
“都是你啦!打人打得那么用力,我这两手会不会残废啊?”唐海亭苦著脸,夸张皮肉的痛楚。“当着那么多同学面前打我,脸都丢光了,我今天大概没有办法写功课了,明天也没脸到学校上课了!”
唐海宁哪会不懂她想趁机偷懒的用心,一本正经地告诫:“还要怪谁?明令不准把商业交易行为带进学校,你身为老师的妹妹还明知故犯,以为拥有特权吗?我不知道便罢,既然当面撞见了,更要加倍严格处分,否则别的同学会批评老师徇私、不公正,以后类似的情形就更遏止不住。”
“本来还以为刚好分到你班上能享受特别照顾,谁晓得恰恰相反,碰到事情,头一个稳拿我开刀,做双倍青蛙跳、挨双倍棍子,一点都不幸福!”
“自己做的坏事要学会自己承担,不要因为坐拥特殊关系而想有特别宽待。回家后,我先帮你冷敷,晚上照样要做作业,不准偷懒。”
“把家长签名取消啦!你写那排红字贵子弟在校贩售卡片,系属不当行为,敦请家长于以指导纠正,爸看了会打死我的!我不要拿给他签名,他最近火气已经够旺盛的了,我不要去自投罗网!”
“不行!换做是别的小朋友,照样要请家长导正。”
“这样我一辈子不就被毁了?从小学就被老师在联络簿上写这种评语,这是抹不去的污点,以后我要怎么做人?不行,你帮忙签名啦!反正你也姓唐。我发誓以后绝不再犯,而且我自愿拖三天地板,无偿劳动,好不好?”
看唐海亭那乞求带赖在的口气,唐海宁一下子就捱不住,心软了。“救你一命!我代签名可以,可是你要守信,而且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卖卡片赚钱,爸每月固定给你零用线,且你随时跟我或海波要钱,一概有求必应;再说,你抠成那样,连汽水钱都舍不得花,你为甚么还要赚外快?”
唐海亭索性招供。“我的独立基金嘛!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卖卡片不费力气又好赚,文具店阿婆看我长得可爱,用批发价一张一块半卖给我,我转售成五块,价差就是净利,这个礼拜来我已经赚了四百多块钱;阿婆还问我要不要打周末工,她媳妇生第八胎,店里缺人手,一小时工钱四十块,一个月就有两千块了!”唐海亭滔滔不绝,一脸时代女性的精干貌,又说:“我是个有忧患意识的人,等长大后再赚钱就太慢了。从现在开始就要努力,为将来独居的幸福生活做筹划,还要筹钱买豪华游艇海亭号,白底天蓝描金字,帅得让人流口水!既然将来要以船为家,环游世界,自小就要训练独立自主的生活能力。我很满意自己的坚强程度,我很能吃苦耐劳,为了钱,甚么痛苦都能忍受,包括被打手心;不过为了怕让你为难,以后我不会公开卖卡片了。”唐海亭述说时,脸上认真的表情,一点都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认真的!”唐海宁说道。
唐海亭从小就有著缤纷多彩异于其他孩子的梦。当同龄孩子著迷于芭比娃娃或金刚战警时,唐海亭只喜欢整天蹲在长堤上看巨舰进出港口,眼里是天与海、是遨游天际的闪亮光芒。但从没有人把一个孩子的梦当真,且唐海亭才十二岁,天晓得这个天底下最最特别的小女孩竟在四岁不到时就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现在你知道了!何况,爸不是威胁说你和海波若没有在一年内成婚,就要像童话故事里,三只小猪被赶出去盖自己的新房那样被赶出这个家吗?居安思危,我一定要多多打工,找钱路,免得明年只能喝西北风。”
“爸在强人所难,我们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结婚的,嫁谁啊?又不是办擂台招亲或绣球会,套牢一个就赶进礼堂唱进行曲。”
“对嘛,你也不可能轻易地就对一个男人动心,因为你心里只容得进一个朱大哥,根本”
看到二姊猛变了脸色,唐海亭机灵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对不起,我不该重提这个让你伤心的名字。”
唐海宁很快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没什么,天快暗了,今天塞车塞的特别厉害,说不定走路还快些!”
经过好些年了,这个名字竟依旧能搅动她的心湖,唐海宁分明好久不再想起那人了。刻意忘怀也好,随时光淡去也罢;而今,唐海亭不经意一提,激动又重新浮现心坎,创痕之清晰,连她自己都意外。
下了车,她和唐海亭住巷子走,晚风清凉,吹凉了她那滚烫的心事。
“今天手好痛,写功课恐怕有困难,姊,你最好心了,一定要在旁指导我、协助我。”所谓指导协助就是暗示以手代手出力帮忙了!“你就会吃定我。”唐海宁拧了拧她那又塌又圆的鼻尖。“就料定我没约会,天天帮你上家教,做老姑婆?”
“谁教你是我姊姊!你对我最好了,我爱死你了!要趁你没被黎明和刘德华追走以前霸占你的时间,否则你这抢手大美女过两年被人订走了,可就没人陪我做功课了!”唐海亭新巴巴地勾著唐海宁,像是真怕她被抬走似的。“回家了!回到温暖的家了,好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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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在很深的夜里,坐在高楼顶层俯视城市烟火——
双脚可以悠悠晃荡,胸臆被抽得虚空,世界变得辽阔,渺小的自我渺然隐匿。
渺然隐匿的唐海波,只剩下一双梭巡夜空与橙火的眼睛。
一入夜,是她精神最充沛的时候。
高楼灌满了风,她坐在风里,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
没有人能了解,这纯粹是唐海波自己的感受,换了谁都不会了解——
不是虚空,反而是饱满。星空退得老远,然而,属于夜的精灵还在暗影里狂奔,狂奔向遥远的尽头——
是维纳斯的心情吧?在追逐一生真爱的过程中,充满各种可能性,偏又在定了幻灭——
她的维纳斯,代表爱与美的灵魂、青春与幸运的奔逐,最后,躺在爱情怀中憩息——却是早被她遗忘脑后的爱情。当一切不再重要,合上眼眸的维纳斯想着些甚么?她的光亮吗?那引诱她凄惶追随寻觅了一生的火花——她可抓到那美丽的火花了?
远去、远去,在贝壳泡沫浮现的海底,不过是桩湮没了的传奇,世间美丽而多情的女子也不过如流星飞掠,随时序换移,而可替代的故事情节也重复了千遍、万遍——
可曾留下一丝痕迹?是永恒?是不可取代?是无休无止的旅程吧!
某一夜的维纳斯,想必也这样深深怅惘著,是属女子盘旋的心情。
星空退得很远,在遇见生命之星前,还是要不停向天空问著、问著——
呵!唐海波真的也不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