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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晴。
当火红的朝阳开始驱散黑夜残留下的寒冷和潮湿时,白中元走出了楼道,抬头看看碧蓝如洗的天,仰头深深吸了口气。冰凉涌入鼻端,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了几分,功效较之充足的睡眠似乎更好些。
支队的食堂早早便开了,在里面吃过一碗热汤面,白中元这才朝着会议室走去,今天的晨会无论如何都是要参加的。这不仅关乎后续的案情,也源于和方言关系的修复,最重要的是这次会议是政委牵的头。
对于宋春波这个人,白中元多少还是有些看法的,说话做事慢条斯理的不说,一言不合还会搬出警纪党章,这可能是心性使然,也可能是搞政工时间长了养成的习惯。总而言之,有些时候合不上拍子。
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除却上述的小毛病之外,宋春波这个人还是非常不错的,工作中也好,生活中也罢,都能设身处地的为下面的人着想,但凡他呆过的地方,都会留下不错的口碑。
会议室中,除了冻伤尚未痊愈的许琳之外,支队各部门负责人已经全部到齐,在承受了方言的无声指责以后,白中元坐到了谢江的旁边。那股子残留的羊肉火锅的味道,熏得他有些头晕恶心。
“你就不能换身衣服吗?”
“我倒是想换,问题是有时间吗?”谢江显然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最近忙的脚不沾地,好几天都没回家了。”
“你有功夫吃火锅,没时间回家?”白中元讥讽的同时挥手扇着风。
“家可以不回,火锅不能不吃。”谢江根本不搭那个茬儿。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这时,方言说话了,“交头接耳的像什么话,开会。”
……
晨会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由政委宋春波主持,主要是传达上级会议精神,大体而言是每次都要强调的诸如强化使命、履行职责等思想性内容。因为上午市局还有会要开,讲完便打算直接离开,经过白中元身边的时候,留下了这样一句话:“看你的时间,我们好好聊聊,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
“忙完这起案子吧,或者等时间富裕了。”白中元点头。
“随时都可以找我。”
“好。”
与走出会议室的宋春波不同,方言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开口便是直奔主题:“周然,法医的详细尸检报告出来了没有?”
“已经出来了。”周然起身,开始做出介绍。
(1)何正的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
(2)排除掉冷藏车制冷机组导致的低温影响,确定死亡时间是当晚九点钟左右。
(3)尸体的右侧肩膀和手臂存有淤青和挫伤圆斑,可以认定为凶手阻止其挣扎时候留下的。
(4)与前一名受害人沈海涛相同,何正的双腿存在很严重的冻伤现象,可认作为限制挣扎的原因。
(5)根据白中元给出的线索,对门神像后面的血迹进行了提取,加急的DNA检测分析结果属于同一个人。
(6)在心血检验中,发现何正生前曾饮用过大量的白酒。
(7)死者的血液和胃容物中检测到了头孢类药物的成分,结合尸体征象来判断,其生前很可能出现过双硫仑样反应。
由此做出因果性推测,受害人在那个时候已经丧失掉了正常的行动能力,从而受制于了嫌疑人。
“什么是双硫仑样反应?”方言皱眉。
“这个有着两种说法。”周然不紧不慢的解释道,“第一种单纯的指双硫仑,这是一种戒酒的药物,服用该药后即使饮用少量的酒,身体也会产生严重不适,而达到戒酒的目的。正常来说,反应时间在十五分钟到一小时不等。”
“另外一种则是指服用类似的药物,像头孢菌素类药物中的头孢哌酮、头孢曲松、头孢唑林等等。其中以头孢哌酮致双硫仑样反应的报告最多、最敏感,比如有患者在使用后吃酒心巧克力、服用藿香正气水,甚至仅用酒精处理皮肤也会发生双硫仑样反应。通常会引起交感神经兴奋性增高,造成心率加快、心肌耗氧量增加,使心肌舒张期缩短,冠状动脉灌注压降低,导致灌流量减少所致。”
“也就是说,严重的话完全可以造成人的行动能力丧失对不对?”方言不想过于复杂化,只想听最明确的结论。
“完全正确。”周然不假思索的点头,“双硫仑样反应,其严重程度与用药剂量和饮酒量成正比关系,反应大多数为面部发生潮红、眼结膜充血、视觉模糊、头晕、恶心、惊厥甚至是死亡,十分严重。”
“那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是单纯的双硫仑还是头孢类药物导致的双硫仑样反应?”白中元忍不住问道。
“第一种。”
“为什么?”白中元不解,“胃容物中提取到的不是头孢类药物吗?”
“那我就解释一下。”周然有条不紊的说道,“首先,通过许队提供的线索来看,当晚袭击他的那两人应该很熟,并且来往较为紧密。从他们的对话中不难听出,何正是个经常喝酒的人,这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服用头孢后饮酒的危害;其次,如果犯罪嫌疑人想看到双硫仑样反应在何正身上出现,那就不能使用药片,这会引起何正的防范,因此只能采用混悬剂、乳剂或者是注射剂之类的液体,毕竟液体比较容易做出伪装。最后,胃容物中发现了残余的头孢成分碎片,应该是出于两个原因。一个是需要伪装,另一个则是液体双硫仑没有达到嫌疑人预想的效果,从而追加了药量。”
“那要怎么追加呢?”谢江也忍不住了,“你刚才说用药片会让何正生起警惕之心,现在为什么又这样说,岂不自相矛盾了?”
“不矛盾。”周然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直接说道,“之前我说过,双硫仑的反应会在饮酒后十五分钟到一小时不等,这是对于正常人来说。但总有个别人的体质会对药物反应迟钝些。”
“也有可能。”谢江点头,“那嫌疑人怎么要说服何正把药吃下去?”
“只需要一个借口。”
“什么?”
“是醒酒药吗?”白中元问着。
“没错,就是醒酒的借口。”周然很笃定的说道,“不管何正的体质如何,在服用了一定量的双硫仑之后都会产生或多或少的负面反应。而那时嫌疑人便有了机会,将那种不适感归结到了醉酒上面,让其服用醒酒药来进行缓解。显然何正听取了这样的建议,否则胃容物中不会出现残存的头疱类药片。”
“这个有没有可靠的依据?”在打消了内部的疑虑之后,方言的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案件上面。
“当然。”周然是法医,遵循的准则便是用证据来说话,“检测结果显示,何正血样中的药物成分较高,而胃容物中则相对较少。由此可以认定,在头疱类药物没有产生作用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双硫仑样反应。”
上述的这些话说完,会议室陷入了寂静,所有人的眉头都深皱了起来,尤其是方言,脸色异常的凝重。
“老谢,最新的现场勘查和走访情况如何,有没有获取到价值较大的线索?”
“我正想要说这个。”谢江揉了揉太阳穴,“结合目前的案情以及许队给出的相关线索来看,可以确定那晚犯罪嫌疑人与何正一起吃的饭,在勘检宿舍的过程中发现桌子上的摆放也满足这一条件,可并未获取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老谢,是不是相关痕迹都是属于何正的,有关犯罪嫌疑人的已经完全被抹除掉了?”白中元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没错。”谢江点头。
首先,何正宿舍的桌子上面摆放着残羹剩饭,除了三个素菜之外,两个盆子里面盛的全部都是狗肉。根据桌子上的骨头判断,当时的食用量是非常可观的,一个人的饭量再大,也不可能吃掉那么多。
其次,桌子上有着三个白酒瓶子,其中两瓶已经见底,另外一瓶剩余大半,也远远超出了个人饮用量。
再次,现场提取到了属于何正的毛发以及指纹,但并没有找到他的手机以及任何电子类的产品。
最后,屋子里面没有任何第二人存在过的痕迹。
这样的结果,是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的,但刑事案件的侦查就是如此,有价值的线索从来都没有容易获取一说。
宿舍中的痕迹被完全抹除,也就证明犯罪嫌疑人早有预谋,准确的说是从绑架谋害许琳那一刻起,何正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你在想什么?”方言突然问。
“在想两个相同的案件征象。”白中元有些不解的说道,“沈海涛的尸检结果为双腿存在冻伤,现在何正的尸检结果也是如此,这应该不是巧合那么简单吧?如果不是,其中的联系又是什么?”
“没错,我也觉得这点有问题。”谢江有点儿后知后觉的意思,“门神像后面的血迹做过检测,确认是属于何正的,再结合“153”这三个数字以及种种可疑点来判断,基本可以确定何正就是杀害沈海涛的真凶。换言之,双腿冻伤这个尸体征象是何正所使用的,怎么最后又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你怎么看?”方言歪头问着。
白中元苦苦思索一会儿,这才说道:“我的看法有两个,第一个是杀害何正的人进行了模仿型犯罪,至于第二个……”
“是什么?”方言催促着。
“杀害沈海涛的凶手另有其人。”若非万不得已,白中元着实不想说出来这点,毕竟这会将案情复杂化。
“中元,你的意思是何正和沈海涛都是被同一人杀害的?”谢江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目光注视着白中元,方言发出了一声长叹,“我就纳闷了,怎么最近的案子一个比一个怪。”
“越怪,不就越代表着值得深挖吗?”这个时候,白中元可不会说泄气的话,必须保持住昂扬的斗志。
“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不得已,方言望向了秦时雨。
“情况很不乐观。”秦时雨苦笑着摇头,“最近的天气反复无常,积雪在一冻一化间,会给勘查工作带来相当大的难度。冷藏车附近除了存在大量的动物脚印之外,其他的一无所获。最头疼的是案发现场又被犯罪嫌疑人谨慎处理过,所以根本找不到任何指向性线索,目前来说毫无头绪。”
“我知道了。”点头之后,方言打开了卷宗,随后开始做出阶段性的总结。
(1)沈海涛的致死原因是刀子刺穿了脖颈。
(2)院子里面共发现了194枚脚印,其中有一部分是属于叶止白的,他在偷取鞋子之后曾经进入过沈海涛的宿舍。此人疯疯癫癫,病情鉴定表明有着严重的情感依赖症,并对流浪猫狗频施善举。
(3)杀害沈海涛的作案真凶,是利用双股绳从树上荡进后窗的。
(4)涂抹了猪油的封条,是从外面封上的,刻意制造出了密室杀人案的假象。
(5)窗台下面发现了狗的尿液,后来在角落处找到了衣物碎片,证明嫌疑人在反锁房门后又进入过房间。
(6)丁亮于凌晨进入屋子是为了偷取三足洗的碎片,采用的方式较为低级,使用沈海涛的照片进行了伪装,并在鞋上套了塑料袋。
(7)在许琳遭遇袭击的那晚,丁亮和叶止白都关在支队,因此没有作案嫌疑,但何正那晚行踪目前未能确定。
(8)通过审讯以及相关证据可以得出一个初步结论,丁亮和叶止白并没有涉案。
(9)丁亮的口供中表明,当沈海涛死后,会有人前往肉联厂对接三足洗碎片,只是目前还没有现身。
(10)何正与宿舍中曾和人吃过饭,证实了许琳听到的“地羊”之说。
(11)走访何正的邻居得知,他在下班前曾经接过一个电话,晚些时候要去仓库那里见一个人。
(12)何正被发现时已经遇害,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
综合上述种种,可以找到相似点,比如何正和沈海涛的死亡原因都在脖颈处,比如他们生前都与某个人有过接触。不同的是前者约在了仓库处见面,而后者则表现出了极大的恐惧,为了保命不惜去向交恶已深的神棍叶止白求助。又比如,他们两人的双腿都曾在遇害之前有了严重的冻伤,导致失去了行动能力。
结合这些来看,似乎印证了白中元最不想看到的推测,沈海涛不是何正杀死的,而是另有其人。
换言之,案情正在复杂化。
暂时放下这些相似征象之后,值得注意的问题也便浮出了水面。
第一,许琳遭遇袭击的那晚,何正去了哪里?
第二,跟何正吃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第三,何正的遇害到底是杀人灭口还是另有隐情?
第四,何正与沈海涛的手机在哪里,生活中常用的电子产品为何全都不见了?
第五,要找丁亮取走三足洗碎片的人又是谁?会不会就是杀害了何正与沈海涛的幕后真凶?
第六,楚六指有没有涉案?
细致的梳理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想要继续将案情做出推进,只有两个方向。
一个是被动的盯防布控等待着取走碎片的人找上丁亮,另外一个就是主动调查楚六指,保不齐会有收获。然不可否认的是,这两点的把握性都不是很大,如此也就将警方置于了被动的局面中。
“我想再去何正遇害的现场看看。”左右都是没有线索,白中元便打算再去一趟,上次还没来及勘察,便被带回了支队,万一有所遗漏呢。
“你觉得哪里可疑就去哪里。”或许是心存愧疚,方言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我只有一个要求,必须保证自身的安全。”
“明白。”白中元点头的同时,内心涌起了些许感动。
“我继续带人去走访排查,争取挖出一条线来。”谢江流露出了一股子罕见的狠劲儿。
“我先回解剖室了。”周然起身便走。
“师傅,我和你一起去吧。”心中有愧,秦时雨说话时底气显得有些不足。
“可以。”白中元点头,他正有事情要问秦时雨。
“既然如此,那就散会吧。”经历过那次谈话事件后,支队氛围不仅没有被破坏,相反还更加高涨了,这让方言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看着鱼贯走出的众人,他凝重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轻松之态。
……
在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之后,方言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封非凡的电话:“封局,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你说。”
“既然中元是清白的,那要不要把许菲的事情告诉他?”
“你指的是哪方面?”
“执行任务的事。”
“不必了。”
“为什么?”
“这件事情很复杂,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
“我在听。”
“白中元记忆恢复的那天,就是他离开专案组的那天。”
“这对他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方言的心中,忽然涌现了一股酸楚。
“你说的没错,这对白中元而言是不公平,甚至是有些残忍,但眼下没有别的选择。”说完,封非凡叹了口气,而后道出了一句令人琢磨不透的话来,“案件告破的那天你会发现,有人承受了更多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