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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白中元再次进入屋子后,看到周然已经将洪崖平放在了床上,手中拿着解剖刀和镊子,正做面色肃穆的凝视。一侧的检材盘中,有着提取出来的裂头蚴,细若丝线,长度在半米到一米不等。
尸体的上衣已经被彻底剪开,露出了皮包骨般的身躯,同时也将诱发白中元呕吐的原因更加清晰的呈现了出来。无论是胸腔还是腹部,抑或是胳膊的内侧,视线所及的软组织处,有着诸多大如鸽蛋的肿块,有的已经被解剖刀切开,有的呈现出溃烂之象,还有的像是发炎肿胀的肉芽,看的人心惊肉跳。
经过最初的剧烈视觉冲击后,白中元基本适应了下来,整理下穿戴之后,轻轻走到了周然的身边,唯恐惊到她。
“这些都是从尸体上面提取出来的?”脱离人体之后,裂头蚴并没有立刻死亡,扭动之间依旧让白中元有些恶心。
“这仅仅是极少的一部分,你看到的每个肿块里面,都可以找到裂头蚴虫体。”说道此,周然冷笑两声,“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洪崖在活着的时候,完全就是裂头蚴的游乐场,用自己的血肉供养了这些虫体。”
“洪崖看起来是患有精神疾病的,据盘星虎说是惊吓导致的,如今看来罪魁祸首应该是裂头蚴造成的对吗?”
“没错。”对于这个,周然是知之甚多的,“当人进食了未煮开含虫卵的水或含有原尾蚴的食物后,虫卵先是在人的肠壁上吸附,然后孵化成幼虫,幼虫再通过血液循环进入人脑,并在人脑中游走,吸取脑细胞营养发育长大。”
“生吃蛇娃造成的?”白中元对裂头蚴了解的有限,记得只在一起科普栏目中看过,时间久了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还有,裂头蚴应该属于寄生虫体,到底是如何在人体之内存活的,在不做提取的前提下,是否有自愈的可能?”
周然解释:
除却食用含有裂头蚴虫卵的食物外,还有一种常见的方式会造成寄生感染。农村历来有用青蛙肉槌烂生敷贴在皮肤伤口患处,以治疗局部溃疡等疾病的习俗。还有的人捕捉小青蛙,生吞,谓之能医治腰腿酸痛、筋骨疼痛,借以壮筋活络、强健肌体,往往惹致裂头蚴感染,都是愚昧无知造成的。
裂头蚴可移行至感染者全身软组织,使之局部呈现炎症、肉芽肿、伴有虫爬麻痒感、红肿热痛,尤其眼睑、胸腹等处为易发部位,可见到有如鸽蛋大小的移动肿块,手术切除的小肿块中可找到裂头蚴虫体。
常见为五种病症。
(1)眼裂头蚴病是最常见的类型,系用蛙肉或蛇肉贴敷眼部所致,可累及患者的眼睑和眼球。最终导致视力严重减退甚至失明。
(2)皮下裂头蚴病,可累及患者的四肢、胸腹壁、体征器官,形成游走性皮下结节;结节呈圆形、柱状或条索状,可出现间歇性或持续性疼痛或触痛。
(3)口腔颌面裂头蚴病,用蛙肉或蛇肉贴敷患处治疗腮腺炎或牙痛所致,患处有红肿热痛和虫爬感。
(4)中枢神经系统裂头蚴病,脑裂头蚴病不是很常见,裂头蚴可侵犯顶额叶或枕叶,也可侵犯外囊、内囊和基神经节、小脑等处。依寄生部位不同,可有阵发性头痛、癫痫、抽搐、偏瘫,喷射性呕吐、视物不清等症状。
(5)内脏裂头蚴病,极为少见,裂头蚴可寄生于腹腔、膀胱、尿道、消化道、呼吸道等部位,表现各异。
听完上述所说,白中元挑了挑大拇指,所谓术业有专攻,周然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医绝对不是偶然。就像有关裂头蚴的这些知识,莫说是法医,就算是久经战阵的临床医生,也不一定能够表述的如此全面。
但周然并没有接下这份赞许,摊手说道:“我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而全面,是因为在实习期间接触过一具裂头蚴致死的尸体,同样是脑裂头蚴病,侵入神经导致精神出现错乱,最后亲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太可怕了。”
相较于种种惨烈的案发现场和多样的尸体形态而言,小小的裂头蚴给白中元带来的恐惧更深,说话间不由的后退了两步。
“人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吗?”周然笑笑。
“怎么讲?”
“所有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如果不是人贪欲作祟,非要捕食野生动物,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所以,这是人祸。”白中元无法否认这点。
“难不成还是蛇娃之祸吗?”周然挑动检材盘中的裂头蚴,“这些东西,最多能在人体内潜伏十二年。”
“换言之,洪崖死于裂头蚴的命运早已经注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十二年,听得白中元咂舌。
“是的。”周然点头,指了指洪崖的头部,“虽然还没有进行开颅检验,但我相信里面同样可以提取到裂头蚴虫体,而这也可以确定为他神志不清的原因,包括之前白队看到他呕吐不止,都是如此。”
“这么说的话,他的死亡完全是自身因素促成,不存在他杀的可能?”
周然摇头,“我只是说满足裂头蚴致死的条件,但具体是不是,必须要经过深度尸检才能确定。”
“要多久?”白中元迫切的想弄清楚洪崖的死因,这不仅关系着案件的定性问题,还关乎是否会勾连到文物案。
“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白中元第一次从周然口中听到这么没有底气的话。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拿病理检验来说,别说是青叶镇派出所,就算是县局都不一定具备这样的条件。”
“那怎么办?”
“这正是我要问的。”周然面色凝重,“眼下我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将尸体运送到当地市局,进行全面的检验鉴定,这样的弊端是耗时长,有利之处是可以准确无误的确认洪崖的死亡原因。”
“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相信我。”周然提起头,盯着白中元眼睛说道,“在无法进行病理检验的情况下,让我凭借经验从尸体征象中获取结论。好的方面,不会耽误时间;坏的方面,最终的结论可能存有偏差和错误。”
“我选择相信你。”白中元毫不迟疑。
“你就不怕我弄错了?”
“错了再重来就是,没听说过失败是成功之母吗?”白中元毫不在意,“现在的问题是,地点选择哪里合适。”
“盘家老宅,凉亭。”周然早就做过思索,嗝都不打的说道,“首先,外面温度低,可以延缓尸体的腐烂;其次,凉亭四处通风,有利于尸臭和异味儿的挥发;最后,我们的大本营,可以防止外人进入或是窥见。”
“现在把尸体运下去吗?”
“夜长梦多。”周然笑笑,“这是敛尸袋,我马上回去把凉亭收拾一下。”
“我……”
“放心吧白队,裂头蚴不会趁机进入你身体内的。”
“你……”
怕什么来什么,这句话听得白中元脸上血色全无。
“一会儿见。”
周然笑笑,转身走了出去。
尸体装入敛尸袋以后,秦时雨他们的现场勘查也画上了句号,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线索,意味着洪崖的死亡并无他人介入,案件性质如此划定对于警方来说是有利的,这也让白中元长出了口气。
当然,最终还要看周然的后续尸检结果。
……
回到老宅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在设备缺乏无法进行病理检验的情况下,周然只能通过丰富的尸检经验做出判断。尽管现场勘查结果倾向于洪崖是自然死亡,但众人仍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时间来到凌晨两点钟时,众人总算是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一个个疲惫不堪的听着周然口述尸检结论。
(1)尸体被裂头蚴侵蚀严重,满足致死条件。
(2)经过全面细致的勘检,尸体外部不存在任何机械性损伤,内部也没有致命创痕。
(3)胃容物中没有发现最新吞咽过的食物,尤其是蛇娃之类的组织或者器官。
(4)口腔之中存在少量的淤血,应该是脏器被裂头蚴破坏导致的呕咳现象。
(5)耳道和鼻腔有浅性出血现象,判断为裂头蚴脑病所致。
听完上述的话,许琳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直疲惫的身躯:“洪崖的死亡没有问题,大家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既然如此,就都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新的任务。”天寒地冻的熬到现在,白中元也有些扛不住了。
众人一哄而散,白中元也打算去洗漱睡觉,就在他转身的时候,看到周然并没有离开,而是望着复位的尸体无声沉默着。
“放心吧,天亮以后我就去找盘星虎,势必给洪崖一个体面的葬礼。”白中元深切的清楚一点,除了过世之人的直系亲属外,这个世界上对尸体最敬畏的人就是法医,可以说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我想的不是这个。”周然摇头。
“不会是还有疑点吧?”白中元眉头一挑,有种不祥之感。
“被你说中了。”周然毫不迟疑的点头,“无论是口腔中的淤血,还是耳道和鼻腔的浅性出血现象,似乎都有些不合理。”
“你刚才不是说过吗,是裂头蚴导致的。”
“我是这样说过,所以才更加的担心。”
“为什么?”白中元愈发的不解了。
“先入为主。”周然忧心忡忡,“从裂头蚴的侵蚀程度来看,的确满足致死条件,可越是这样越可能存在问题。一来是会影响我们的判断,二来是我们对于裂头蚴的了解并不是特别的全面,虽说我参与过裂头蚴致死的尸体解剖检验,但所了解的也只是个大概,具体的病变阶段和征象仍然是模糊的。最关键的是上午才刚刚找过洪崖,晚上他就死了,这当中很难说有没有更深的隐情。”
“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尸体的颈部之下是没有问题的,你的担心在头部?”白中元的关注点依旧是尸检本身。
“没错,这里不满足开颅条件,因此我才担心。”
“既然有疑虑那就想办法解开,无法开颅做病理检验,那就从口腔、鼻腔和耳道入手,我相信你有这样的能力。”
“我试试吧。”周然说完,穿戴其手套和口罩。
“我来帮你。”这个时间点,将周然一个人留在外面勘检尸体,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白中元决定留下来。
“白队,周法医,你们还不休息吗?”就在这时,盘哲从屋里走了出来。
“如果睡不着的话,过来帮忙。”白中元招呼着。
“得,我就多余问这一嘴。”口中调侃着,盘哲还是加入了其中。
“盘子,有个问题你帮我解答一下。”白中元的工作只是保证好照明,丝毫不妨碍交谈。
“白队,你说。”
“当地的瑶家人,通常信奉什么神灵?”
“盘王,准确的说不是当地瑶家人,而是全世界的瑶族都会在重大节日祭拜盘王。”盘哲耐心的解释着,“每到那时,男女老少都穿上精美的民族服饰,用吟唱、祭酒、舞蹈、上香等形式来祭祀盘王先祖。”
“重点说说祭品吧,有没有用动物来祭祀的,比如蛇娃……”
“白队,等等。”白中元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盘哲给打断了,脸色复杂的犹豫少许,这才继续说道,“白队,有件事我必须提个醒,类似的话万万不要再提,如果让村寨的人听到可是会惹麻烦的。”
“哪句话?”白中元一头雾水。
“用蛇蛙祭拜盘王。”盘哲的表情异常凝重,“在瑶家的风俗中,祭拜盘王最大的忌讳便是蛇蛙。”
“还有这种说法?”白中元一愣,而后猛然想到了个细节,“盘子,我记得清清楚楚,洪崖生前曾经将血淋淋的半截蛇身放到了供奉的器物中,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神龛中摆放的就是盘王像吧?”
“白队,你真看到了?”盘哲的脸色顿时一变。
“当时曲国庆也在,他可以证明。”
听完白中元的话,盘哲陷入了惊愕的恍惚中,良久后脸色苍白的回过了神来。
“我明白了,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