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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崔柔,当年是你把我拉出地狱,是你给了我救赎。”
“那么如今,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
倘若起初温有拘说那些话的时候,崔柔心中只是错愕和怔忡,那么如今便是震惊了。不止是震惊温有拘对她的情意,更是震惊于他所说的这些话,从小到大,她被父兄保护得太好,嫁给王慎以前,根本没有与别的男子相处过。
而王慎又是个儒雅的性子。
他们两人平日相处时,更多得是琴瑟和鸣间的和谐,即便夫妻再是恩爱的时候,也很少会说起这样不加掩饰得话语。
可此时眼前这个人,这个离她不过一步之遥的男人,虽然脸上挂着儒雅的笑却丝毫没有掩饰对她的情意,他就这样低着头,对她说着最简单又直白的话语。崔柔仰头望着温有拘的时候,正好能够看到他的眼睛。
他的眼中带着这个年岁独有的包容,可望进眼底深处的时候,却能够察觉出里头的几许担忧和慌张。
他在紧张。
崔柔的心中如是想到。
原本以为他这般无所顾忌得拦住她,应该不会紧张才是,没想到他却是紧张的。
紧张什么呢?
紧张她所出的话语,不是他想听到的那个答案?所以才会用这样迫切的话语,带着清晰得恳切,同她说“我无需你现在回答,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希望……希望你不要那么决绝的拒绝我。”
不得不说温有拘是懂崔柔的。
若是没有他这一番话,崔柔一定会无比决绝得当场拒绝他。
她离开王家,离开王慎,是因为她和王慎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再这样牵扯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嫁作他人妇。崔柔想过,等到娇娇成婚,等到小祯娶妻,等到他们都长大了,成立了各自的家庭,便回到金陵,照顾自己年迈的父母。
等他们百年归去,她便寻个安静的郊外独自一人生活。
她所设想的以后,只有她一个人。
所以在知道温有拘对她的情意时,她想也没想,便想拒绝。
即使听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的心中的确是有震撼的,或许除了那震撼,还有几分心动。
这世上,曾经有人能为他做到如斯地步,若说不动心是假的。
可她已经不是年少时懵懂不知的少女,如今的她,三十有五,曾经经历过一段不算好的婚姻,膝下还有两个如珠如宝的儿女。这世上的酸甜苦辣,她都已经体验过,无论是缠绵时的恩爱,还是失望时的怨恨,她也都感受过。
她这余后的半生,已不想再去体验这样的生活了,有时候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眼前人即便维持镇定却还是不可避免泄露紧张的面容,听着他那急迫吐出来的话语带着未加掩饰的轻颤,喉间那一句拒绝的话竟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一般,吐不出来。
说不出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其他话。
崔柔只能望着温有拘,神色复杂。
两人便这样对望着,谁也不曾说话,到后头还是外间传来了明和的声音,道是“荣安侯的长随有事请荣安侯出去。”
崔柔耳听着这一句,竟是不由自主得松了口气,她这一番动作看似做得小心,可温有拘一直看着她,又岂会未察?眼看着她整个身形都松懈了下来,就连原先一直紧绷着的面容都因为松懈而多了些柔和。
温有拘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他笑得时候,声音很好听,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韵味,让人沉醉。
崔柔也跟着愣了下,她原本以为先前那番模样无人瞧见,没想到……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添了两抹红晕,犹如那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在夜光杯里轻轻晃过时的模样,红色的酒是她脸上的绯红,白玉般的杯子是她的脸。
她低着头,温有拘看不真切她眼中是个什么情绪,却能清晰得看到那绯色的红晕在那白玉般的面容上慢慢扩散开来。
没了往日的端庄自持,如今的她竟像是个不知世事的少女一样,慌张到不知所措。
温有拘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甫一瞧见,心下就像是被小猫抓过手心一样,不疼,却让人觉得难耐得很。他抿着唇,负于身后的手紧攥在一道,却不知是在克制什么情绪,只是几个呼吸过后,他又恢复成先前的那副模样。
儒雅得,包容得,云淡风轻得。
低着头望着她:“你不说话,我只当你是应了。”
这话刚落,温有拘便发现崔柔的身形一动,两片唇嗫嚅着似是想说些什么,他索性又添了一句:“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做什么的,我会等到你放下一切,心甘情愿答应我的那一日,只是有一点。”
他说到这,把话一停,眼看着崔柔抬脸看来,便望着她的眼睛,慢慢道:“不要拒绝我的好意,也不要避开我。”
崔柔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
她只是望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直到听见外头明和又喊了一声,才开口说道:“侯爷先回去吧。”
温有拘闻言,倒也没有逼迫于她,只是朝外头应了一声,而后才又看向崔柔,温声道:“如今已是深秋,今日虽然日头不错,可林间多风,你与我一道出去吧。”
听他所言,崔柔倒也没有拒绝,两人便仍旧一前一后往外走去,先前来时崔柔倒是没有发觉,只是出去的时候,却可以明显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好似是故意将就着她的步子,没有过分靠近却也不会远离太多,时不时还会提醒她小心脚下。
等走到外头,温有拘也未说什么,只是朝崔柔点了点头,而后便先提步往外走去。
而明和等到温有拘走后,才朝崔柔看去。
眼看着自家主子一直低着头,她心下略有所思,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同人温声说道:“主子,我们回屋吧。”
崔柔闻言,便轻轻“嗯”了一声,等走了几步,似想到什么,忙抬头问道:“先前娇娇可来寻过我?”她担心,先前那幕被娇娇瞧见。
明和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自是忙答道:“您别担心,郡主还在同表小姐说话,没有来过。”
耳听着这个回答,崔柔高悬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只是想到温有拘离前所说的话,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虽然她没有当场拒绝温有拘,可心中还是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且不说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再嫁作他人妇。
便说她那一双儿女。
小祯和娇娇都长大了,她如今再嫁给旁人,算是个什么样子?
以后……
还是尽量少出门吧。
只要不遇见温有拘,也就避免了不必要的是非,久而久之,想必……他也应该会明白她的意思。
……
九月中旬。
王珺近来倒是颇为忙碌。
她虽然早年管过家,又跟着母亲学了许多,可到底对于王家的事务也是第一次上手,难免有些生疏。何况又有她那位好三婶新官上任三把火,让府中的人都以为她不过只是一个陪衬,平日对她自然也就懈怠了许多。
她倒是不在意。
母亲与她说过府中这些管事的为人和性子。
那些对她平日多有不恭的,大多都是些家里的老人,也是母亲与她嘱咐过的几个人,他们仗着在家里多年,行事多有放肆。只是母亲心软,念他们是家人的老人了,纵然有些许不是,可到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一直未曾收拾。
可她不是母亲。
母亲念旧,容着他们在府里放肆,可她却容不得。
日后她总归是要出嫁的,她自然不能由着府中这般乱糟糟的。
可她不担心,身侧几个丫头却都急坏了,纵然平日再是沉稳的连枝,也没了平日的冷静,拧着眉,道:“郡主怎么一点都不担心?您都没瞧见府里那些人,整日都恭维着三房那边,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朝那边孝敬去。”
“明明,明明您才是老夫人指定的。”
如意性子要泼辣些,这会说起来的话自然也要莽撞些:“三房那位新官上任三把火,把府里的下人震得一通,您就是脾气太好了些,奴瞧您还是去同老夫人说声吧?有老夫人开口,看他们还敢这么闹腾!”
若是以往,连枝肯定是要拦她的,这回却也觉得如意说得对,便也没开口。
眼看着两个丫头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倒让王珺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把手中的账册一合,而后是看着两人,温声道:“不过是些小事,有什么可同祖母说得?”
“郡主……”两个丫头齐齐皱眉,喊她。
只是话还没说全,王珺便已撑着茶几站起了身,她把手中的账册置于一侧,而后是望了眼外头的轩窗,缓缓道:“只要三婶不闹事,且由着她去,倘若她不安分,我自然也不会放过她。”
这话说得很轻,不过两个丫头却听得分明。
连枝比如意要多知道些,见郡主如此答道,便也没再说什么。
如意见她不再说,倒也闭了嘴。
见两人都止了声,王珺便收回视线,看着两人柔声道:“去把厨房煮好的桂花雪梨茶准备一份,我去看看祖母。”
等到连枝遣人取来汤水,王珺也由如意拾掇得当,如今天气渐凉,身上穿得衣裳自然也要比以前多些,今日她穿得是一身藕荷色缠枝花纹的竖领长袄,底下是一条海棠红的石榴裙,外头又罩着一件绣着喜鹊登梅的月白色披风。
瞧着雅致又得体。
发髻倒是没怎么梳。
她如今还没及笈,便只是简单得绾了一个垂鬟分肖髻,上头斜插着一支珍珠发钗,底下的头发便用红色的丝绸绑了小髻,分在右肩上,或许是因为天气好的缘故,她的脸上也似是被这好天气感染一般挂着笑,就连唇角也是微微翘着的。
主仆三人一路穿过长廊,走过小道,眼看着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几个丫鬟婆子都站在外头低着头,看起来便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
王珺看着她们这幅模样,脸上的笑意消散下来。
有人见她过来,自是忙上前请了安,恭声唤她“郡主”,王珺也没理会她们,只是朝那暗色布帘望去一眼,而后便从连枝的手中取过食盒,也不着人通传,自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刚进到里头,便听到“砰”得一声。
那是茶盏砸在桌角,又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屋子里除了祖母,应该还有李嬷嬷和容归在,这会不是在收拾,便是在劝她息怒。
王珺皱了皱眉也没说话,只是在外头轻轻喊了一声“祖母”便打帘进去了,进去得时候,容归刚收拾好地上的碎瓷盏,见她进来便又恭恭敬敬得打了一礼。
李嬷嬷也跟着一并打了礼。
庾老夫人倒是没想到她会过来,脸上的余怒还未消,眼眶也有些红,甚至连胸脯也还在不住起伏着,却还是温声与她说道:“娇娇怎么来了?”
看着庾老夫人这幅模样,王珺心下隐约是猜到了什么,她也没开口,只是抬了抬手让李嬷嬷和容归先退下,而后才朝人走去。等到把食盒放在桌上,看着桌上被人掌心压着的那封信,见外露的金边上有凤凰的暗纹路,还有一股姑姑最喜欢的迦南香味。
宫里送来的信。
若先前只是猜测,那么如今便是肯定了,看来萧无珩和二哥已经动手了。
王珺收回了目光,把汤水从食盒中取出来,看着庾老夫人温声说道:“您这些日子多有咳嗽,我让楚斐给您备了桂花雪梨茶,润喉又清肺。”等这话说完,她才又问道:“是姑姑送来的信?”
耳听着这话,庾老夫人那先前才抑制住的气又升了起来。
她合了合眼,一面是把茶几上的信递给王珺,一面是同人哑声说道:“你二哥查出来的,当日启乐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说到“人为”两字的时候,她甚至变得有些咬牙切齿,就连那苍老的手也紧紧攥着扶手。
原本以为是意外,纵然心中再是恨苍天无眼,到底也只能认命。
哪里想到,哪里想到……
这一切根本不是意外!那个畜生竟然如此大胆,竟敢为了自己的儿子谋害储君!混账,实在是混账至极!
庾老夫人的胸脯不住起伏着,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王珺自是忙伸手轻轻拍起她的背,好一通抚慰才见人慢慢平息下来。
而后她揭开了信,信中足足有两张信纸,上头是姑姑亲笔所书把今日朝中发生的事都大致说了一通,想来姑姑写的时候心绪也有些不稳,字迹没了往日的秀雅,甚至好几处的字还被泪花打湿,可以想象到姑姑写这份信的时候,心情肯定不好。
等看完了信,王珺脸上的情绪也尽数掩了下去。
信中所书,当初表哥曾因太仆寺卿的儿子聚众闹事而处罚了他,没想到那位太仆寺卿的儿子是个体弱多病的,一惊一怕之后就一病不起了,去年秋天的时候没了。
所以太仆寺卿才会一直怀恨在心,趁着云国送来马匹的时候,想出这样的法子。
这一番话说来拙劣,却不会让人怀疑,一来是因为这位太仆寺卿在朝中多年却从来不参与任何党政,也是因为如此,即便当初他的儿子被表哥责罚,可他却没有受半点牵连,二来是因为他是出了名的疼儿子。
他是老来才得了这么个儿子,一直视若珠宝,为了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样的事,倒也的确不算稀奇。
何况此事是二哥和萧无珩亲查,他们都查不到什么,更遑论是别人了。
今日二哥在朝中亲自禀报此事,证据确凿,太仆寺卿也没有辩解,如今太仆寺卿一家以“谋害储君”的罪名被打入天牢,择日这位太仆寺卿会以主谋之罪处以凌迟之刑,至于他的家人不是被充入军妓,便是被流放。
往日在长安城中也算得不错的一个家族,一瞬之间,便成了阶下囚。
虽然早知道这个结果,可王珺心中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她袖下的手紧攥着,目光也有些微沉,萧无珏,这明明是萧无珏做的事,却被他摘得一干二净。
即便从他的手中拿下一名大将又有什么用?
这个幕后黑手不还是逃之夭夭?
想到这,她握着信纸的手也忍不住轻轻打起颤来。
看着王珺一直握着信不说话,庾老夫人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便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哑声喊她:“娇娇。”
王珺闻言,倒是也回过神来。
她垂着头看着眼前的老人,不愿让她难过,好一会才垂下眼眸掩尽那滔天的恨意,同人哑声道:“祖母,过几日我进宫去看看姑姑和表哥吧。”
想着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庾老夫人心下难受,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
几日后。
宫中。
王珺刚从东宫探望回来,因为心情不好,她索性便打发了宫人,打算一个人走一会。
这会她正独自一人走在长廊上。
没想到还没走几步,便瞧见迎面走来的萧无珏,新仇旧恨交杂在一道,王珺看见他顿时便沉了脸,她紧抿着唇没说话,脚下步子却没停,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却听到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长乐,你说我同父皇说,让他把你许配给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