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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向趴身在床边,眼袋下方墨黑的娇妻,司马义好心疼。
天将亮,雪依旧无边无际地飘落,沉重的往事,历历浮现眼前。
二十二年前,相似的雪夜,长安城万籁俱寂,唯独他,心湖波涛汹涌。当时,他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大仓库内,门外站了两名带刀侍卫,里面放满远从天竺来的进贡品,此外还有一张桌子,桌下有一个火盆,他坐在椅上,正下眠下休地将梵文翻译成汉文。
这个地方就是礼部,凡是进贡品一律先运至此处,整理归纳之后再送往皇宫,不过呢,负责看守的尚书不是个手脚干净的清官,他会要求到府的译官故意漏翻一、两样价值不菲的进贡品,占为己有。
当然,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若被皇上知道,死罪难逃!但是译官若不肯成为共犯,下场会是直的走进来,横着抬出去,额头上还会被刻一个贼字——附带说明,那两名侍卫是尚书的心腹。
同样是死,聪明的译官自然会选择收下遮口费,苟且偷生。
他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任何动静,并不是因为太累而打瞌睡,他的双眸甚至炯炯有神,但却多了一丝挣扎。
他之所以会答应尚书为非作歹,完全是因为他有个小心愿——看一眼尚书千金。
尚书的千金,就像穿着雪衣的云朵,白皙美丽,虽然他也长得不差,不过千金小姐高高在上,哪里看得上穷小子?根本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但是,现在机会来了!他的心怦怦跳,他的眼直直瞪,瞪着梵文——情种。
梵文有些字是毫无意义的气音,有点像汉文中的“之乎者也”这类文字,所以要省略一些字是轻而易举的事。
再者,根据他多年的经验,从天竺来的贡品都很诡异,像是迷魂香,闻到这种香会让淑女变荡妇,还有许愿灯,只要摩擦灯体三次就能心想事成以此推断,情种必定是能使人坠入爱河的神奇种子。
忽地,他蹑手蹑脚地走向堆积如山的进贡品,找到一只系着红丝的七彩盒子,打开盖子,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往怀里一塞,再若无其事地回到桌前,振笔疾书,心有旁骛地想着,等工作完成之后,按照惯例去找小杏。
小杏是尚书千金的贴身丫鬟,到现在她还搞下清楚状况,以为他喜欢她,对他言听计从,所以要她乘机在小姐的蓼茶中放入一颗情种应该不是难事。
坦白说,他只是希望千金小姐能看他一眼,一眼就好,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一盒看起来像红豆的情种,威力惊人,小姐喝下蓼茶没多久就偷偷跑来,诉衷情,说爱意,并要求与他私奔
悠悠睁开眼睛,没见到可口的燕窝盅摆在桌上,戚彤一脸臭。
燕窝虽然是白痴公子允诺的,但方果也真不机灵,就不会到厨房去命令丫鬟做吗?甚至连洗脸水都没准备,这么粗心大意,一点也不像过去细心照顾她的作风!
他是被叫去当差?还是发生了什么鸟事?
戚彤起身下床,推开一扇窗,阳光虽然有气无力,但大地逐渐回暖,原本覆盖在叶梢上的白雪形成水滴涓流,积雪如同昨晚的吵闹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静!静得很诡异!难不成那个混蛋已经死掉了?!
不对,至少要有哭声才对呀!
难不成媒仙馆的人全死光了?
来到隔壁的厢房,被子隆起,戚彤毫不留情地一脚踢过去。“懒猪!你居然还没下床?!”
见方果不为所动,戚彤伸手欲掀开棉被。
“你别靠近!”方果整个人躲进被里,蜷缩如虫茧,包得密不透风。
“对我这么凶,你昨晚是吃到熊心豹子胆吗?”戚彤不记得有这道菜。
“我病了,大夫要我别跟任何人见面。”从被窝中传来奄奄一息似的微弱声音。
“装病?!这一招不赖,你从哪里学来的?”戚彤大为激赏。
“我是真的生病,求你快出去。”方果伸出手,挥了挥。
成彤忽然瞥见桌上有空碗。“坏蛋!原来是你偷吃了我的燕窝!”
“只是一碗普通的粥罢了。”方果掀起被子一角,呼吸急促。
“你怎么有洗脸水?”戚彤眼一瞄,满脸不悦。
“是丫鬟提来的。”方果气喘吁吁地解释。
“为什么只提给你,不提给我?”戚彤打翻醋坛子。
“我哪知道!”一阵甜蜜荡漾在方果心头,声音沙哑温柔。
她还以为他是没穿裤子才不敢下床,原来是真的病了——患了相思病。
眼角有一滴泪珠滑下,被她狠狠地一袖抹去!
她从没想过,在他的生命中,会出现一个比她更重要的女人变了心的男人真可怕,昨夜他还把她捧在手上,今早却把她踩到脚下,不,刚才被踩在脚下的人明明是他。
虽然她幻想的画面还没发生,也不会发生,但她总要末雨绸缪。
此刻恍若置身战场,没有了方果,她就像士兵没了挡箭盾牌,不堪一击。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她相信方果不会这么没出息,因私忘公。如果他敢,就叫爹派千军万马,即使他躲在天涯海角,也要踩平他爱的小窝,让他知道背叛她的下场——天下之大,无他容身之处。
“我跟你说,媒仙馆今天好安静,你觉不觉得很诡异?”戚彤若有所思地问。
“觉得,那就麻烦你去调查,我还想睡。”方果心有余,但力不足。
“我?!”戚彤气得大吼。“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命令我去做事?”
方果低声下气地说:“不是命令,是恳求,是拜托。”
“你还不快点起床去工作!免得坏我好事。”戚彤催促。
“你看我的模样”方果吃力地转身,一颗颗鲜红的樱桃结了满脸。
“鬼呀!”戚彤尖叫一声,整个人吓得无法动弹,但机灵的腿拼命地往后退。
“快出来!”哦,原来是背后有股强大的力量捉住她的肩膀,硬把她拖出去。
方果有病在身,她这样弃他于不顾,会不会伤到他的心?
她要回去照顾他吗?
当然不要,她一不会煎药汤,二不会喂汤药,三是最重要的她发挥爱心的机会,所以她也是逼不得已的。
背后的人破坏一个回身,看见体态臃肿的肥婆,瞧她的眼睛,不仔细点看还以为是两条皱纹,小遍小,却很贼
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总觉得在这肥婆面前,她就浑身不自在,特别是她用一副捉贼似的神情打量她,很明显的,她将是她复仇路上的绊脚石,不能不防着点,又不能露出害怕的样子。
定了定神,戚彤态度倨傲地说:“你这个老母猪!我的肩骨快被你捏碎了!”
戚彤模样痛苦地转动肩膀。
“他长痘疹,会传染给你。”肥婆邀功。“老娘好心救了你一命。”
“我哥会不会死?”大恩不言谢,连这都不懂,果然是只猪。
“大夫说他体格奇佳,应该可以度过难关。”肥婆转达道。
戚彤又问:“大夫有说要多久时间才能复原?”
“少则两星期,多则一个月。”肥婆说。
“真讨厌!”戚彤嘟着嘴,少了帮手,快快下乐。
“你应该祈祷令兄早日康复才对,怎么反倒一脸生气?”
“老母猪,你又不是我娘,你管我怎么对我哥!”戚彤冷哼。
“泼猴,你给我听清楚,从现在开始,你要当我像你娘一样尊重。”
“你是哪根葱”戚彤话还没说完,嘴皮被当成猪皮拧一圈好痛啊!
她不肯求饶,不肯喊痛,不肯掉泪,迷离的眼中带着敌意,展现好强的本性。
肥婆虽然全身肉肉的,但掌纹是属克断命,力气大到连男人都怕她,眼前的女孩居然毫无畏惧?她在媒仙馆调教下人多年,小厮和丫鬟都归她管,她从没见过像她这样逞强的女孩,她的坚强使她起疑,她的意志使她震惊算了,三两不是吓不跑她的。
肥婆松开手时,好看的小嘴已经一片浮肿。
“我是周嬷嬷,媒仙馆内大大小小事,全由我掌管。”周嬷嬷直说。
“你管不到我头上,司马公子答应”咚一声,脑袋差点开花。
“叫少爷!”周嬷嬷也不隐瞒对她的反感,摆明了下战书。
“你干么打我头!老母猪!”戚彤向上天默祷方果的病能快点好。
“教你规矩。”又飞来一拳,这次幸好戚彤已有防备,让周嬷嬷扑了个空。
“你才没规没矩!你家少爷没告诉你我是客人吗?”戚彤退到一臂之外。
“少爷只管馆外的事,他说的话在馆内不算数。”周嬷嬷说明状况。
“你这个肥婆真坏,陷害你家少爷变成食言而肥的小人!”将军。
“在洛阳城里,没人会把少爷的话当真,是你笨!”反被将军。
“那你家夫人呢?”男主外,女主内,戚彤不信她能一手遮天。
“是夫人要我管家的,她得全心全意照顾老爷。”周嬷嬷有恃无恐。
难怪那女人会嫁错郎,分明是有眼无珠!她把媒仙馆交给危害忠良的肥婆,不垮才怪!
她是很希望媒仙馆烟消云散,但不高兴不是出自她亲手杰作慢点,照肥婆的说法,燕窝和鱼翅不但吃不到,日后只能啖萝卜干配窝窝头,而且肥婆还会想尽办法虐待她,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
虐待!折磨!戚彤脸色丕变,如骨灰一般惨白。
“我懂了,一见面你就给我下马威,分明是要我做丫鬟”
“你们兄妹想在媒仙馆白吃白喝白住,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母老虎到洛阳被猪欺,实在可恨!戚彤咬着下唇,一时之间无法还嘴。
唯今之计,除了出卖方果,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对不起他以求自保!大不了回到将军府之后,替他安插个凉差,反正他现在已经有了心上人,日后必定不肯跟她东奔西跑,闯荡江湖。
别看方果块头那么大,但他志气小。男儿应该志在四方,他却向往夫妻恩爱、儿女成群的平凡生活,趁此机会让他如愿以偿,她真是个体恤下属的好小姐。
“等我哥病愈,他会努力工作,加倍偿还,这样你满意了吧?”
“不满意。”肥婆毫不迟疑地说。“我要你现在就上工,不然请滚。”
“不滚。”戚彤还有个法宝——去找白痴公子当靠山。
“少爷帮不了你的。”肥婆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周嬷嬷,夫人找你。”这时,小如急急跑来转告。
“小如,带她去梳头,然后再去厨房洗菜。”周嬷嬷下完命令后就转身离开。
“是。”小如虽然感觉到气氛不对,但她向来谨言慎行,转而对着戚彤说:“戚姑娘请跟我来。”
回到厢房,戚彤呆坐在铜镜前,眸里纠缠者千丝万缕,咽不下越口鸟气。
至于小如可就忙了,出去,提水盆回来,帮她拭脸,又帮她梳髻,提水盆出去,拿丫鬟服回来,帮她换衣,又帮她叠被,而戚彤却只顾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头上的髻活像是长了两个大包的蠢模样,她真想去撞墙,然后就能跟方果一样躺在床上。
小如端来热粥给戚彤吃过之后,便带领着她了解媒仙馆,最后来到厨房,开始洗菜。
一路走来没遇到其他奴仆,戚彤越想越觉得古怪,还是那个老问题——人呢?
“小厮和丫鬟都跑哪去了?”见她年幼可欺,戚彤大胆发问,小心求证。
小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今天一早,周嬷嬷就解雇了大部分的下人。”
“为什么?”原来那个肥婆开除下人也是毫不手软。
“钱,钱快没了。”小如扇着炉火,细心熬煎汤药。
“是被骗?还是花光?”其实她想说的是活该。
“不瞒你说,上个月我就知道,但周嬷嬷不准我张扬”
“你是”人家服侍她时没一句感谢,现在才想到要利用。
“我叫小如,本来是夫人的贴身丫鬟,现在所有的杂事都要做。”
眼看小如不知该不该说,戚彤索性哄她开口。“我还是弄不懂,钱跑哪里去了?”
“上个月,有个叫化子跑来,他自称是媒仙的老丈人”小如娓娓道来。
叫化子——前任礼部尚书,小如不知他的身分,戚彤则是保持缄默。
原本没人相信他是夫人的亲爹,因为众人想像中的太老爷应该是长得福福泰泰的,至少也该是个干净体面的人,可是他骨瘦如柴,双颊凹陷,看人的眼神鬼祟,实在看不出跟夫人有血缘关系。
戚彤并不意外,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一表三千里的表亲嘛!
太老爷来时像一阵风,去时也像一阵风,连饭都没吃就走了。这点倒是跟司马乘风很像;但太老爷是台风、是飓风、是恶风。逼得老爷把媒仙馆可以变现的宝物全刮走。
别看媒仙馆现在依旧完好如初,其实房地契已经贱价卖给了开钱庄的李老爷,幸亏李老爷跟老爷是多年好友,他大概知道老爷身患恶疾,不单不逼老爷搬离,进而说服老爷将“媒仙”的名号伟给少爷,东山再起。
小如接着说,她是因为夫人哭了好几晚,一直服侍在侧,才会断断续续听到这些。
“看样子,司马公子连他外公来要钱的事都不知道。”
“少爷当时人在江南,而且少爷向来不管事,只顾花钱。”
“媒仙和夫人为何下留老丈人住下?一家团圆,不是很好吗?”
“太老爷不知怕什么,一副好像背后有人要追杀他的样子”小如耸肩。
追杀?!戚彤咬着下唇,这是她思索时的习惯动作,苦恼中带了一丝俏皮。
媒仙馆那么大,是很好的藏身所,再说,媒仙的大名响彻云宵,但司马义本名没没无闻,女婿没道理不收留,丈人更没道理不留下其中必有玄机!两者之间的关联,会不会是情种呢?
戚彤专心思索着,手依然浸泡在水盆里,菜却还躺在地上,一脸烦恼,一动也不动。
小如见状,想起身材像大象,但走路却像老鼠的周嬷嬷,她有时不是躲在门外就是窗下,喜欢靠捉别人偷懒来突显自己的勤劳,进而赢得夫人信赖,万一待会儿周嬷嬷看到菜没洗,戚姑娘今天肯定没饭吃!
于是小如动作迅速地拿起菜,快速但不马虎地挑拣,然后放进水盆里清洗。
“戚姑娘,你在想什么?”小如问,不是出自好奇,而是关心。
“我在想我哥,我好担心他。”戚彤敷衍以对,想不到却歪打误中。
“戚姑娘放心,果哥生得方头大耳,是长寿相。”小如脱口而出。
戚彤耳一刺,眼一亮,盯着小如那饱含温柔多情的脸蛋。“果哥?”
“我是说令兄。”小如羞涩地垂低头,但耳根绋红滥滥。
“大夫怎么知道我哥病了?”戚彤不动声色地问。
小如细声绌气地说:“是我找大夫来的。”
“我哥房里的粥是你煮的?”戚彤微愠。
“大夫说他只能吃粥。”小如喉咙又干又涩。
“洗脸水是你提的?”戚彤咄咄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
“嗯。”小如点了点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脸紧张。
“为什么你不顺便端碗粥、提盆洗脸水给我?”戚彤大声责问。
常言道:未谙姑食性,先遗小泵尝。连这都不懂,她将来怎么跟婆家相处?
幸好方果是孤儿,她也不是难缠的小泵,不过她却感觉自己受骗了。
方果那家伙,她都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一直以为他忠厚憨直,完全看不出他追姑娘的手腕这么高明。
也罢,小如乖巧柔顺,跟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恭喜方果,生平心愿——夫妻同心,生一窝子,指日可待。
一阵酸楚没来由地涌上胸口,她还真舍不得放开方果。但是又何奈
“泼猴!”周嬷嬷像县太爷出巡般走进厨房,暴喝一声。
戚彤吓得跳起来。“老母猪!你想吓死我是不是?”
“怎么都是小如在做?你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吗?”目光刺探。
“你敢打我试试看!”戚彤顺势从刀架上拔出菜刀,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周嬷嬷立刻收敛气焰,转移话题地问:“我有话问你们两个,是夫人交代的,谁要当少爷的副媒?”
“什么梅?是乌梅?还是酸梅?”仗着手中有菜刀,戚彤胆大包天。
“少爷去女方家提亲,有些事不方便亲自问小姐,需要一个女助理。”
“我嘴不甜舌不滑,留在馆里打杂比较适合我。”小如直截了当。
周嬷嬷不屑地睨了睨眼。“那就是你喽,你说谎的功力一流。”
“谢谢周嬷嬷夸奖。”戚彤皮笑肉不笑,当之无愧。
“你现在就去书房,跟少爷一起学作媒的技巧和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