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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傍晚。
倦鸟归巢。
“夫人，回去歇息吧！外面起风了。”临江的小楼上传来轻轻的劝说声。
“唉”一声细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一）
雨燕倚在梳妆镜前。镜中的女子貌美如花，只是眉角眼梢均带憾。丫环就立在她的身后为她拆除头饰。
“红玉，老爷他”她期待地望着镜中丫环的脸庞。
“夫人，”丫环冲她摇摇头：“老爷还是没有消息，您今天都已问了六次了。”
“红玉，你不能体会我的心情的。唉”又是一声长叹，她懒懒地站起，一任红玉跟在身后给她解散头发。
是谁写下了此情无计无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词？这可不是她此时的写照。
红烛寂寞地燃着。身边的绣帘床帐静静地垂立，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今天又是空空地等待。
“红玉，将烛火灭了罢。”雨燕躺在床上，闭着眼，疲累地吩咐。
红玉答应一声，她怜惜地看看夫人，也微微叹息了声，将红烛熄掉。一缕细细的烛烟在并不幽暗的房间里袅袅升起，仿佛是怕寂寞似的，迅速消散了。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可是老爷以前红玉再轻轻地叹息了声走了出去。
（二）
是的，以前的夫君并不是这样的。可是以前，以前有多远，掐指算算也不过是两年罢了。
两年之前，正是他们初婚不久。
两年之前，夫君粘她就象一块麻糖。
两年之前，夫君还曾上演过三走三回的戏。
两年之前，她还劝说夫君要以事业为重，儿女情长，以后的日子还多。
两年之前，在她心里有着怎样的欣喜与骄傲。
可是仅仅只是事隔两年而已，夫君就让自己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一次他已走了五个多月了。
尽管夫君每次回来总是对她仍是宠爱有加，可是随着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夫君在外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每次总是匆匆回来，又匆匆而去。
春宵苦短，寂寞更长。
“燕子，我回来了！”
“夫君。”雨燕转过身看到的是夫君疾走过来的身影。
“燕子，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这一次我就不走了。”
“夫君，是真的？太好了！”雨燕一把抱住夫君。
“夫君”雨燕一把抱空。一睁眼，原来是南柯一梦。是啊，在现实生活中她怎么可能这么主动去抱夫君呢？想想雨燕的脸微微红了。
“当当当”远远地传来打更声。
雨燕翻身坐起，想着梦里情景，不禁发起呆来。
夜，在枯坐中慢慢亮了。
（三）
谢府在南宋汉阳一带是有名的富户。他的兴荣是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人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是形容湖北人的精明。而谢府的当家老爷—谢琛正的印证了这一说法。其实说是老爷倒有些失实了。他不过才二十出头罢，而这之前他的出身也不过是孤儿。然而他却有精明的头脑，从最初的挑担卖水果到现在在汉阳独据一处前后也不过十来年的时间。
正因为他的孤儿出身，所以他从小就对家庭极为向往。尤其是在他娶了雨燕之后。想到雨燕他就会禁不住会笑。当城里所有的富户都嫌弃他的出身的时候，只有雨燕传话给媒人，非他不嫁。对此，他婚后也曾问过，可是每每她总是一笑而过，问久了，她便会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只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已。一旦踏上了生意这条路，便只能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了。每次到家他总想时间能过得慢些，再慢些。而每次要走他也总是在大门外徘徊很久。为此他总选在她还未醒的时候，悄悄地起身，悄悄地出门。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每次他走出内室，雨燕总会站在黑暗的房间里默默垂泪。
再有十天，就可以回去了。算算在路上行程，最快也要一个月之后才能见到她呢。尽管同行的老板们都在笑他，可是他宁愿多花些时间在来回的路上，也要隔段时间回去看一看的她。
（四）
皓月当空，夜深人静。
月的清辉透窗而入，雨燕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看着床前月影一点点地移动。寂静中，远远地传来的更夫的打更声：“当～当～当～三更啦，小心烛火～”雨燕轻叹了一声，夜越来越长了。尽管白天要处理许多府内的事务甚至包括夫君的生意往来帐目，可是一到夜晚，总是觉得夜长而日短。眼看已是八月，夫君仍没有回来的迹象，这次离别是他们算是最长的一次，已有半年。当然她知道对于商人来说，有些人往往一两年不回来的都有，更有另筑香巢的。白日里听店里的伙计说，夫君现在京兆，京兆离这儿何止千里，隔山隔水的，就算回来也得走一个月呢。
雨燕是被窗外的说话声吵醒的。睁眼时已满室阳光。
“红玉。”她轻轻地叫。
“来了。”红玉在外面答应一声：“看，我说你们要把夫人吵醒了，夫人这段时间都没有睡过好觉了。”后面这句话对其他人说的。
“红玉，有事么？”
“夫人，是老爷的信。”
雨燕正在穿衣的手顿了一顿。
“红玉，递进来。”
“是，夫人。”
门轻轻响了一下。
下一刻，红玉已立在了她的面前。
尽管红玉已是很亲近的人，但她还是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夫人，你看昨夜的妆都没有褪净。”红玉的声音带着责备。
“红玉，我太累了。”
“可是这样对你的皮肤不好。”
“好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好吗？”
“夫人就话要算话的。不然老爷回来了一看：‘唉呀！我的夫人怎么变成老太婆了？’到那时我可不管。”
“红玉。”一丝红晕飞上雨燕的脸庞。
“好了，夫人，我不打扰你看老爷给你的信了。”红玉将手上最后一枝珠花插在雨燕的头上，便麻利地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看着红玉体贴地将门关上，雨燕将信展开。
半个时辰之后，雨燕出来时已是满面喜色了，只是碍于主母的身份，她并没有表露在脸上。但从她轻快的脚步，眉角眼梢满含的春色便可以看出一定有什么喜事临门了。
是的，是有喜事临门了，对雨燕来说，夫君的归家便是最大的喜事。夫君在信上说本月底就会到家，届时将会在家中逗留月余。这将是他们自成亲以来最长的一次聚会。因为之后夫君将把生意重点北移到京兆，待一切稳定之后再将她接过去，只是不知时间长短，或许一年，或许两年，总之一切都还未定。想到这雨燕禁不住叹了口气，夫君的意思是这次相聚之后的离别将会是遥遥无期的。这之前还会有个盼头，那之后呢？将会是盼无所盼。雨燕禁不住放慢了脚步，以后可是管他呢，毕竟夫君现在是要回来了，至于以后就以后再说吧，日子总还是会过的。这样想着，她不禁加快了脚步，要有很多事要安排呢，得好好和管家商量一下。
（五）
汴梁城。
傍晚。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谢琛听着屋里传来的歌声，看着楼下喧闹的街道，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燕子。”他低低地叫了一声。
“唉哟，大官人，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呀。怎么，是我们这里的姑娘们不会伺候您吗？”老鸨从楼梯那头一上来，便夸张地大叫。
“不是的，妈妈，是我觉得有些喝多了，想出来透透气。”他闪了闪身躲开了老鸨搭上来的手。
“那也得叫个姑娘来陪陪您呀！红拂，绿玉快出来陪陪大官人。”老鸨不顾谢琛的阻止，直着嗓子喊了起来。
“唉～”他再次长叹一声。
“唉哟，老爷，你怎么在这里，让我们好找。”一红一绿两条人影从房中出来，直扑谢琛。
“两位姑娘，两位姑娘，请留步，请留步。谢某承受不起如此厚爱。”他隐忍着怒气转身进入房里，冲着还在花天酒地的同行者拱拱手：“各位，谢某还有事先走一步，明早卯时，我在客栈门口等候各位的到来。”说完便转身摔门而出。
本来他是想一个人早点回家乡的，可是那些同行听说他要走，一时兴起都想回去，就这样便结伴而行。可是这些人却一路上吃喝玩乐，他碍于情面也只有敢怒不敢言了。想想在家中盼他的妻子，他跺跺脚，若是他一人走，这会怕已快到家了吧。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他想起了刚才听到的那首曲子，想着远方的雨燕也如歌中所唱正在盼他回来，又想起身边的这几位仁兄，心中不禁烦燥起来。
他是想着雨燕入睡的。但第二天他却没有如期起程。因为同行的仁兄们在妓院里因争风吃醋而惹上了官司。虽说与他无关，但他是一行人中唯一个在外的人，只有在外打点。只是令他棘手的是，他们所惹的人是本地最有权势的人。
归期一下变得遥遥无期了。
（六）
北雁南归，秋雨阵阵。
园子里的花草已开始枯黄。已是深秋季节了。
自从那次接到夫君的信之后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而远在京兆商铺里的管事也早已带信让夫君早日回去，可是夫君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雨燕在接到京兆商铺的信之后便一病不起。如今她每天只能勉强支撑着打理家事。
站在楼上，望着远处苍茫的江水，想着不知所踪的夫君，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两只麻雀从亭前的树上飞起，让她吃了一惊。
看着飞起的麻雀，她想起了她十岁时有个老道见到她后告诉她父母的一番话。
“此女命带苦相，将有一世劳顿。以后只有找一个孤儿出身的商人才可以保一世平安，只是难消离别之苦”
也正是这句话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寻寻觅觅，直到有一天出门看到还在提着篮子的走街串巷的谢琛。她当时就对他上了心，回来找人一问，便禀告了父母。所幸父母对她的命运也很在意，对此也便默认了。但她不知道原来这种离别是如此之苦。
只是这是一条不归的路，只要一踏上，便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天渐渐黑了，身后的丫环已有些不胜其寒了。转过身，她向那个同样冰冷的内室走去。
衾冷枕寒，雨燕缩在被子里将自己抱成一团。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恍恍惚惚中，传来谁的歌声。雨燕侧耳倾听，却又什么也没有听到。
“当当当三更啦小心烛火！”只远远地传来更夫的打更声。
夜，越来越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