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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飞翔是看不见的,返回留恋的岁月,尽管众人离开,还有一个人做最后的坚持。有些距离是无法测量的,只有心知道远和近;有些距离不必祈祷,也不可能缩短。如果距离真的没有距离,也许会沦为另一种结局,常常因为太熟悉而陌生,断落了一生的憧憬。
——题记
(一)
山高600米。600米的山不能说很低了。脚下是海,用望远镜可以把对岸看个清清楚楚,包括那边的观察哨。这使得当班长的我和手下的几个兵感到极不舒服。
往远了看,可以看到进出的渔民和隐约的人影子,还可以准确地指出是不是在晒衣服。警戒区那边就不清楚了。
我在这个600米的观察哨呆满三年以后,再没动过回家的念头。当兵久了,反而没有了那种淡淡的乡愁。08号女兵曾经在电话里问我说,你妈不要你了啊?我便无精打采地说怎么会。想一想又慢慢对她说,到时候你妈才会不要你了呢,女孩子迟早还不得嫁人。我听见08吃吃地笑了阵就开始娇横起来,说我打你。我似乎感到有只白白嫩嫩的手柔软地向我伸来。
我没见过08,08是个话务兵,她一直没说芳名,只报给我这么个番号。打过几次电话以后,我便很自然地拿起电话就说,找08,很快就会接通。我有时只和她聊会儿天,问一问山下的世界有没有变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很关心,这也正是小女兵们所擅长的。
突然有一天08打电话过来,说你连里可能要安排你探家了,真好。她说还有事要忙,就没跟我多说。第二天我就接到连部的通知,我多少有点激动地匆匆下山赶到连里,回家的车票已经买好了。连长把车票连同一封电报拍到我手上,又送了我一程。他手把我的肩膀带着歉意地说,朱你真他娘的是个好兵。
打开电报一看,才知道是母亲病重。一个惊叹号,重重地打在我心里。
(二)
我的运气应该不算坏。还是在训练团的时候,从新兵训练结束的那天早晨起,我就看见一辆辆拉着新兵的车开出去就没再回来,陆陆续续又有在一起的新兵也打起了背包。留在训练团的人越来越少了。我觉得心里慌得不得了,第二天早晨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溜出训练团的大门,偷偷爬上一辆运兵的车。颠了一路,下午才到了目的地。
下车以后我才知道这批兵是给海岛送的,而留在训练团里没走的都去了机关。接兵的连长知道了我这事,他开心地一阵大笑,说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投错胎了,好个傻新兵蛋子。那就留下吧。
我是从那时候就来到这个观察哨的。一开始我觉得这600米的地方很新鲜,高兴地在那山顶上跑来跑去,并不感觉到班长怎么严厉,也没有人来管我,不象在训练团连上个厕所都打报告。
几天以后,班长才开始安排我值勤。这时我才感到寂寞。在山上值勤不值勤都是异常的寂寞。有时候便跟着班长去张网,只需要在临海的峭壁上面支起来就行了,总有些很傻的鸟儿撞上来。
我很羡慕班长手上的那架望远镜。当兵前,爱猎奇好打鸟的我就常常用汽枪上的瞄准镜,在四楼上瞄准对面的搂层,看每一扇窗户。把远距离拉近,很清晰,就是不能看更远。有望远镜多好啊,可以尽情地观看海对岸的风景。班长却笑着说可望而不及或许更难受。往对面看是班长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我也很喜欢看。但班长只能让我往对面看一小会儿,尽管我和班长的关系很好。
其实对面早已经很熟悉了,无非是一片空荡荡的海滩和哨位,然后再愤愤地骂几句,娘的,奶奶地个小脚,一片海就把我们和宝岛隔开了?常常地,班长会告诉我,据说退潮的时候就可以走过去。我说真的?嘿!班长点点头,郑重地说,真的。
其实,谁也从没走过去过。
班长的班长曾经就向往到对岸去看一看,班长说他的心愿也是到对岸去看一看。如今,他们都已经退伍了,可谁也没能走到对岸去。
我是刚刚进入第三年兵的时候才当的班长,命令下来那一刻,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可以每天摸到望远镜了,心里充满了喜悦。
我家住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父亲在供电部门当着个不大也不小的官,母亲经营着生意,家庭环境还算富裕。那年冬天,没考上大学的我执意要去当兵。父亲说,我不是已给你要了个上电力学校的名额嘛,明年九月份去读,毕业后干你爸的老本行。母亲说,难道你们父子二人此生注定与军人有不解之缘?老的叫永海,他后来就真的把青春献给了海,当了海军;感情这小的叫航军的,也非要当个航行于天空或海上的军人?!当过兵的父亲不再吭声,无话可说。
当兵刚半年,父亲就写信告诉我说,我以一个老兵的名义命令你,在部队一定要上进,别当孬种给咱丢脸,好好干争取留队。打那,我就把父亲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只有当了班长,才有可能在部队留下来!
每一个黄昏,我都要亲自用望远镜看一会儿对面的动静,然后在电话里把情况报给山下。其他时间,就在潮声中打发了。
渐渐地,我的屁股后面也有了跟我要望远镜看的新兵,我在新兵们面前显得很成熟,很成熟。
这个黄昏,我又拿起了望远镜朝对面看时,突然楞住了。在我的视线内出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子,能辨认出穿的是裙子,裙子下摆被海风吹得起起落落。我端着望远镜的手半天没放下来,我回了口唾沫。我认为是个不大的女孩子,如果单从裙子的颜色上判断的话。那女孩似乎也不急,一直不紧不慢地在那片空阔的沙滩上跺来跺去,长长的头发在风里飘着。这使得我心里一动一动的。
我一下子把望远镜放了下来,我感到班长好象在蹲在哪个地方支网,似乎随时都可能从哪条小路上走出来。
我不禁回了回头,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什么都没有。新兵们也不在跟前。并不是无端地有了这么多顾虑,因为我是班长,班长就得有班长的威信。起码我不能让班里的兵们失望。我却忍不住又把望远镜举了起来,我开始幻想那个女孩子的美丽。
太阳落下去以后,四周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鸟鸣,深蓝的海水变得乌黑乌黑,正深思熟虑地不慌不忙大踏步朝前走来。
当晚,我失眠了。
第二天,同一时间,我下意识地在老地方朝对面望去,我发现,她居然又来了。看起来好象是在警戒区以外,也应该是。我看到她不时地扭头,看看这边又瞧瞧那边。试图看清她的脸,但怎么努力都是白费。我咝咝的吸气,觉得很遗憾。
她走了以后,我醒过神来,暗暗地在心里问自己,朱,你这是怎么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对面的她天天在沙滩上散步,当然就天天在我的望远镜里出现。她总是一个人来来去去,我始终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慢慢在心理上接受了她后,我就不再回避谁了。我认真的样子让兵们看了很佩服,班长到底还是班长。
这段时间,我不断地替人值班,别人越过意不去,我心里就越是担心,担心瞒了别人那么久的事,一旦被谁识破,那我简直就没有脸面在这个地方再呆下去。班长得有班长的威性才行。
随着她的天天出现,我觉得夜很长了。我想自己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但每一个下一天我还是忍不住朝对面观看。女孩的出现给我的生活增添了无穷乐趣,海风温柔多了,潮起潮落的声音听起来象歌唱,甚至连班里最丑的兵都变得可爱起来,这一切让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有朝对面远望的那一刻是紧张的,有时还怕自己老盯着她看时会被她发现。每当身边有脚步声响起,我就把手里的望远镜降到胸前,等着来人。
我不认为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每次替别人值班前在他们口口声声“班长真好”中感到很别扭,甚而觉得自己对着战友笑时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我不得不在心里嘱咐自己,你这又是怎么了,自然一点。
晚上,我打电话给08,08说你成熟了也忧郁多了。我问她什么叫爱情?08感到很奇怪,她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在山上跟石头谈恋爱吗?
08说,爱情没有定义。我说废话,你等于没说。08又说,如果你心里有什么话总想对一个人诉说,不管是欢乐还是痛苦,都想让对方分享,那就表明爱在你心中了。我觉得她的话跟诗一样。
日子过得悠长悠长,穿红色衣裙的女孩一如既往地天天散步在黄昏的沙滩上。我也天天在望远镜里望着她的一举一动、举手投足,看她长长的头发在风里飘动。
时间长了,我便怅怅地想,她在对面有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暗中注意她那么久。如果不是有海隔着,说不定她会走过来,轻轻地在我身边说,嗨,看什么呢?也许我就会把这一切都告诉她。
我开始幻想,她要是真能走过来该多好。
第四年的春天,我心里乱得象长了草,对面的女孩已经在我望远镜里出现一年多了。只要每天不看她,心里就象少了点什么,不是个滋味。
晚上,我做了个梦,我真的走过去了,我看到她就在前面不远处散步。我走近去,想从正面看一看她是不是同我想象中的一样漂亮。可是,她却始终不回头,就那么一直往前走,还是那样不紧不慢。我就在后面追随,却始终拉着一段距离,怎么追都追不上。我踩着沙滩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突然就陷住了,再也走不动,一急,我就醒了。
我摸了把头上的汗,然后警觉地望望四周,都还没醒。只听见外面哗哗的潮声。
(三)
一路的火车,再转一次大客,我刚下车就被拽住了。来接我的妹妹和一个穿紫罗兰裙子的女孩已经等了我好久。过了一会妹妹才想起向我介绍起那个女孩,中心小学的老师李娅。李娅长得象一个演员,就是一时叫不出那个名字,反正很漂亮。我突然想起来了,当兵走的那天,也是她陪着我妹妹来送我的。
回到家后才知道母亲压根儿就没病,目的是大伙儿想把我骗回来,好给我介绍对象。我说都啥年代了,还兴这个?!
假期里,我常常陪着妹妹和李娅出去玩,日子过得也就比较快。李娅的出现并没有给我心理上造成大的变化,倒是小镇上的许多建筑使我眼前一亮,外面的世界变化之大让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几天后,我开始有点想那个600米高的观察哨了,这时候我还总感到海水在我心头流啊流,荡啊荡的。
假期快满了,母亲问我,你觉得她怎么样?我问谁怎么样?母亲说你这傻孩子,就是李娅啊。我顺口说挺好的。说完了我才有点明白过来了。
最后我却没有同意,因为李娅并不象我心里所想的那样,就在我一口回绝的时候,妹妹哭了,哥,我就要她做咱嫂子,偏要!我真真切切是想起了观察哨对面的那个女孩,还有常打电话给我的o8号女兵。
我了了一桩心愿回部队,心里却一直不大平静。走在归队的路上我才意识到自己快复员了,而且年龄也大了。
我是在附近的山路上,和一户娶亲的人家相遇的,这同样让自己心里不大平静。娶亲的队伍排得老长,一路上喇叭、唢呐的响声不断。我还特别留意了一下新娘、新郎,新娘的衣服全身都是红的,回头再远看,有点象观察哨对面的那位。也许天底下的新娘都穿红的吧,这点让我一路上疑惑不定。
当我拿起电话说找08的时候,那边却说她走了。她已经复员回家去了。这时我才知道部队复员时间在今年作了调整。
你好08,请问要哪里哎,说话呀
我想起第一次和08认识时的情景,我知道以后她再也不会用那么好听的声音和我说话了。她走了,她真的走了。我感到无比的失落和失望。
这一天的黄昏,我再一次拿起望远镜朝对面观望的时候,那边沙滩上竟是空空如也,她第一次没有来,难道她也走了?
接下来的许多日子里,我都按时用望远镜注视着对面,竟再没见她出现过。我心里便明白她以后不会再来了。只不过,山路上出嫁的那位,一定不是她!
这年将近复员的时节,连长找我谈话,打算让我超期服役一年,然后下山转志愿兵或提干。连长的话我听不进心,我坐在山顶漫不经心地往山下投着石子,我的思想还停留在对面那个女孩身上。我突然说,离我远的走了,靠我近点的也走了,她,她,真的就这么走了!?
谁真的走了?
我似乎没有听到,仍旧不理不睬地说:
嗯,我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