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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一晃两年过去了,时间到了皇佑二年的上元节。
上元节可是大节日,县学放了七天假。
蒋湾村的上元节和平时变化不大,新年的气氛还没有完全褪去,但家家户户又挂上了灯笼。
正月十四一早,范宁便在家仆老元的协助下,将两盏沉重的大红灯笼挂在门头上。
“小官人,慢一点,上面有个铁钩子!”
范宁慢慢将两盏灯笼分别挂上了钩子,轻轻从高凳上跳了下来。
两年时间,范宁足足长高了半个头,身高已超过母亲,大概在一米六五左右,他生日前几天刚过,实岁足足有十一岁。
各地风俗不同,年龄算法都不太一样,按照江南地区民间的算法,范宁过了年虚岁就应该是十二岁了。
两年时光,范宁脸上的稚气也消退了很多,年轻人的轮廓开始显现出来,鼻子高挺,两道剑眉下,目光十分明亮锐利。
他皮肤依旧很白皙,和乡下少年相比,他简直就是一个另类,他肤色像母亲,怎么晒也不会轻易变黑。
范宁到了十一二岁这个年纪,饭量变得很大,总像吃不饱一样,人长得很精瘦,笑起来总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
“小官人,明天要去县城看灯吗?我先去雇一艘船,晚了恐怕就被人定掉了。”老元在一旁笑眯眯问道。
老元是范宁家雇的老仆人,已年过五旬,为人老实本份,他也姓范,和范宁家算是同宗不同族。
他十岁就给人做家仆,做了四十年,换了三个东家,孙子也和范宁一样大。
不过他孙子身体不好,需要长年吃药调养,花费很大,前年夏天,老元夫妻二人便被熟人介绍给木堵镇的范医师家当家仆。
老元做管家,老妻做厨娘,夫妻每月可挣四贯钱,吃住都在主家,对老元而言,在蒋湾村当管家,也算是落叶归根。
范宁有点为难,他是和几个好友约好明天一起看灯,就他不知父母要不要一起去。
他想了想便道:“好吧!先去订船,明天吃完早饭就走。”
“我知道了,小官人放心吧!”
老元转身便去张水根家订船了,张水根又买了三艘船,雇了两名伙计替他跑船,生意很不错。
“宁儿!”
内宅传来母亲张三娘的喊声,“你来陪妹妹玩一玩!”
“来了!”
范宁快步向内宅走去,他母亲张三娘前年如愿以偿地生了一个小娘子,乳名阿多,现在一岁两个月,刚刚学会走路,范宁一回到家就被她缠上了。
范宁刚走进内院,一个穿得像小绵羊一样的囡囡正跌跌撞撞向他奔来,张开小手臂,小脸蛋仿佛笑开了花。
“阿锅!”
小家伙说话还有点含糊不清,阿哥喊成了阿锅。
范宁一把抱起她,笑眯眯指着脸道:“给阿哥亲亲!”
小家伙俨如小鸡啄米似的在哥哥脸上亲了两下,一指门外,就像将军下令一般,“去玩!”
这时,张三娘从房间里走出来,用手擦了擦围裙,对范宁道:“外面风大呢!别出去了。”
范宁一脸为难,“娘,阿妹一定要出去,不去她会哭的。”
张三娘瞪了他一眼,“你就不会想想办法吗?”
范宁无奈,只得回头问小使女阿梅,“用什么办法可以哄她不出去?”
阿梅是蒋墩村人,和范宁一样大,皮肤白皙,长得十分清秀,在范宁家做使女也已快两年。
她捂着嘴笑道:“要么就是骑毛驴,员外就是这样哄她的。”
范宁笑着哄妹妹道:“阿哥给你骑毛驴好不好?”
听说要骑毛驴,阿多改变了主意,开始拉着哥哥的脖子‘驾!驾!’兴奋地叫嚷起来。
.......
起居房,张三娘一边给儿子缝补衣服,耳边却听着媒婆徐氏天花乱坠的介绍。
“许小娘子今年十三岁,比你家小官人就大一岁,我们都是乡里人,都懂得家子婆大一点疼丈夫。”
按照吴县乡下的习俗,一般会早早定下亲事,少郎十一岁以后,小娘子在十岁以后,就可以说媒谈姻缘了。
在定下亲事几年后,少郎到十五六岁,小娘到十四五岁,两家人就可以张罗婚事。
尤其是好的姻缘,一旦到了年龄,说媒的就会蜂拥而至,说踏破门槛也不过份。
范宁家从去年春天开始,各路媒婆媒公便开始络绎不绝而来。
张三娘开始还兴致颇高,可媒婆来得太多,她也有点疲了。
更重要是,张三娘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无知村妇,她是范员外娘子,是县士魁首的母亲。
儿子每月给她挣近千贯酒钱佣金,存放在朱家银铺内,这笔钱由她掌控,她自己也有仆妇丫鬟,在十里八乡也算是名望人家了。
去年高县令巡视木堵镇,特地来蒋湾村拜访范铁舟夫妇,夸赞范宁为天纵骄子,必成大器。
拥有这样的条件,一般的村姑或者小家碧玉,张三娘怎么还可能看得上眼。
但别人却不知道,张三娘和丈夫极为低调,依旧过着勤俭持家的生活。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缝缝补补的村妇,在朱氏银铺的存银早已超过万两,名下还拥有范记奇石馆这样的万贯名店。
所以大部分人家都是冲着范宁的前途而来,还当范宁家是小户人家。
张三娘用牙齿咬断线头,淡淡道:“其实年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品性、容貌和家世。”
徐媒婆一拍大腿,“就是呀!我给你说,许员外女儿的容貌不敢说是比西施,但也不逊色多少,在越溪镇也是极有名气,那个皮肤水灵细嫩,二月的春花还比不上她娇嫩,那双眼睛,就像两颗黑葡萄落进水银里一样,黑是黑,白是白,大娘子,我都形容不出来。
至于品性你一点不用担心,温柔贤惠,将来过了门,保准把你这个婆婆伺候得舒舒服服。
至于家产,许员外亲口给我说,只要这门婚事成了,他拿五百亩地给女儿做嫁妆,让姑爷安安心心读书考科举。”
若是两年前,张三娘还真会动心,但经历了太多的媒婆上门,张三娘早已看透了媒婆的夸大之辞。
有一次她跟媒婆去周墩村拜访周员外的妻女,亲眼看了那个小娘,她才知道什么叫添一分则太白,减一分则太黑,明明就是长了一张病恹恹的黄脸。
至于今天这位媒婆形容许小娘子的眼睛,就像两颗黑葡萄落进水银里一样,黑是黑,白是白,她公公不就这样的眼睛吗?只是葡萄小一点而已。
更重要是张三娘知道了,一旦儿子考上进士,不知会有多少京城的豪门巨富要争着把女儿嫁给他,现在草草给儿子定下婚事,只会毁了他的前途。
况且张三娘对当初那个朱小娘子依旧念念不忘。
“徐媒婆辛苦了,阿梅,给徐大娘上汤!”
上汤就是送客的含蓄说法,告诉徐媒婆,你该走了。
接触这么多媒婆,张三娘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时候一到,她就直接撵人。
徐媒婆见张三娘不肯答应,只得悻悻起身道:“大娘子再考虑考虑吧!若有了想法,让人给我带个口信就行。”
“我知道了,徐大娘慢走!”
丫鬟把徐大娘送走了。
不多时,范宁走进了屋,“娘,妹妹睡着了。”
“我去看看!”张三娘连忙去隔壁看女儿。
终于把妹妹哄睡着了,范宁也累得筋疲力尽,他坐到火盆前,烘烤着冻得冰凉的手。
不多时,张三娘又回来了,对儿子道:“下次把她外衣脱了再盖被子,否则容易着凉。”
“我知道了!”
范宁犹豫一下,便对母亲道:“明天娘要不要去看灯?”
张三娘重新拿过一件衣服缝补,她半晌叹了口气道:“你妹妹这么小,我哪里能出门,等她三岁以后再说吧!”
“我和几个朋友已经约好,我就一个人去了,晚上回来。”
张三娘早已习惯儿子在外求学,对她来说,儿子已经是一个展翅高飞的小鹰,不用她再操心。
她现在整个精力已经被女儿给牵扯住了。
范宁家现在已经被称为范员外家,他父亲范铁舟这两年名气越来越大。
不光是木堵镇的十里八乡,就算在吴县城里也很有名气,去年高县令扭伤脚,还专门派人来请他去医治。
范铁舟去年秋天在木堵镇上开了一间专门的医馆,聘了两名年轻医师坐堂,很多简单的跌打损伤已经不需要范铁舟出手。
这时,张三娘倒想起一事,“对了,上次爹爹说,木堵镇的周员外想请你给他儿子补课,你看.....”
范宁摇摇头道:“娘,我今年秋天就要考童子试,哪里还有时间给别人补课!”
“对哦!你不说我险些忘了,回头我给你爹爹说说。”
“宁儿,你和朱小娘子这两年还有联系吗?”张三娘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朱佩的曾祖母前年夏天在睡梦中安然去逝,她是朱贵妃的母亲,她的去世影响很大,连天子也专门派人来平江府吊唁。
老人最后安葬在吴江祖地丈夫的墓旁,整个朱家的丧事整整忙碌了三个月。
朱元甫三兄弟随即在吴江老宅给母亲守孝,连朱佩的父亲也丁忧去职,返回家乡给祖母守孝两年。
朱佩也不得不返回吴江,和父母住在一起,木堵镇朱家已经是一座空府,没有主人居住了,偶然朱元甫会回来一趟,打点一些杂事。
范宁笑了笑,“偶然还有书信往来,我也差不多有一年多没有见到她,估计她快把我忘了吧!”
张三娘轻轻哼了一声,“是你快把人家忘了。”
“哪能呢!”
范宁挠挠后颈笑道:“她还是奇石馆的二东家,我可没有忘记她,不过女大十八变,估计她现在变化很大,见了面,我恐怕都认不出她了。”
“女大十八变要到十五六岁呢!那时女孩儿的变化才大,现在她最多只是略微变化,如果你还认不出,只能证明你把人家忘了。”
“娘,我不会忘记她模样的。”
范宁心中苦笑一声,便站起身道:“那我回房看书去了。”
“去吧!”
张三娘放下针线笑道:“我也要去看看你妹妹,小家伙睡觉喜欢蹬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