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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很多鬼,明明已死,却挣扎着哀嚎着不肯去投胎的冤鬼。
唐鬼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学到的人生哲理既是“过去事已成过去便不需再提”,他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并掌握了这一哲理,他想不通怎么他娘的就有那么多人总喜欢追在他身边说些往事。
不管是齐孤鸿,还是眼前的什嫆,都很讨厌。
谁不知道过去的安稳令人怀念,可如若真的能回去,他岂不是早就回去了?
碎碎叨叨地在自己耳边念叨着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这些人,都很讨厌。
什嫆被唐鬼这话说得心中闷塞,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她颤颤巍巍地两步到了唐鬼面前,深吸了口气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既然想告诉我,何必要问?”唐鬼终于抬起头来,与什嫆那双已经浑浊的双眼对视着,“你知道我是什月的儿子,你如果觉得需要让我知道你是谁,说就是了。”
每一句话都让市容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吧,他的确是什月的儿子,身上的这般倔强,与她无异。
“我是什嫆,什月的表姐。”
什嫆比什月年长十来岁,同生在鬼师家族的她们并没有太多亲戚,两人又都是独生,这一脉就只有她们两个还能算是五服内的姐妹,故而虽然年龄有异却十分亲密。
亲密到什么程度呢?亲密到当初什月要嫁给唐芒的时候,什嫆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从什嫆第一眼见到唐芒的时候,就认定了那个男人不能给什月幸福。
人总是对自己熟悉的东西感到亲切,因自己不熟悉的东西感到危险,这一感觉是无关对错的。
就好像一个生长在充满争吵家庭中的人更愿意接近暴躁之人,却承受不了和睦的幸福。
什嫆从未见过唐芒那样的人,她觉得唐芒与什月不同,任由什月跟他离开,其结果只是让什月痛苦罢了,这也是什嫆和察戈一样,一直认定了什月一定会回来的原因。
只可惜他们都失算了,什月虽然如他们所料定般并未得到圆满的家庭,但却再也没有回到过舍昂这个地方。
其实如果仔细想想的话也能明白,什月之所以不肯回去,一方面是因她的倔强,她不会允许山寨的人看到当初遭到众人反对的她到头来孑然一身灰溜溜地回到这个地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的善良,她知道山寨的人因她而被牵连,她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哪怕大家对她并无敌意,她也不想再因自己的缘故,让大家再度陷入危险之中。
事情太多,什嫆想告诉唐鬼的太多,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毕竟是二十多年,是唐鬼出生至今的二十几年,这中间发生的太多事情,全然不是三言两语能带过的,每一件事情,都曾在什嫆的心头留下刀刻斧凿般的印象,她也不想轻描淡写,她太想让唐鬼知道所有人的不易。
但是在现在,什嫆有一个不得不问不能再等的问题。
“你娘呢?”
唐鬼攥着烛台的手有些用力,以至于铜柄烛台一下被他捏弯了,整整齐齐地弯出了贴合五指的曲度,以至于唐鬼松开烛台后,那烛台上还印着他攥着拳头时的形状。
就像一个人紧紧拉扯着一个不肯放手的人,到后来,即便是终于松开了,那个人的身上也往往会留下当初被执意拉扯的痕迹。
“你一定要问么?”唐鬼知道什嫆是长辈,好歹算是改了骂骂咧咧的毛病,但是严肃起来的他却显得更加沉重,“答案你未必想听。”
如此说来,什嫆便已经知道了。
那个问题就好像巨石般,多年压在什嫆的胸口,突然被击碎之后,什嫆一时间不知所措。
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如若某一天自己真的听到这答案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但是真正到了这一刻却感到无所适从。
什嫆想哭,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哭出来的,但不是在这个时候,不是在唐鬼面前。
“那,这些年你们过得还好么?”
本是想通过这问题让自己稍稍缓和一些,然而什嫆问过之后,对面的唐鬼脸上干脆直接地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还有人中蛊没解,好多事情等着办,如果你只是想问这些没意义的问题的话,咱们能不能改天换个时间?等哪天我吃饱了睡够了,泡好了茶一边剔牙一边慢慢跟你聊!”
在这伢缅家,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什嫆,却还从没有人跟她这样说过话,但是想到面前的是什月的儿子,什嫆便一点儿都不生气了。
喜欢就是什么都能容忍,就像守汶小时候不管如何调皮捣蛋,尿裤子也好和泥弄脏衣服也罢,什嫆都不会嫌弃,那是因血缘而来的喜欢,也和什嫆能容忍唐鬼一样,只要想到他是什月的儿子,哪怕拿着刀对着自己,也让她恨不起来。
“那你说,”什嫆的语气柔和得甚至有些忍气吞声,“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的。”
好在唐鬼也是曾经念过书的,什嫆的容忍并未让他恃宠而骄,而是对着什嫆也稍稍客气了一些道:“我想知道,山下面到底有什么?”
“曾经的舍昂。”
若是不知道情况,唐鬼肯定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在金寒池告诉他的情况已经让他有所熟知,这话只是让唐鬼确定了金寒池的确没有在骗自己。
唐鬼深吸了口气道:“山寨为什么会在地下?”
“因为你爹。”
这次,唐鬼想不惊讶已经不可能了。
当什嫆说出“爹”那个字的时候,唐鬼已经浑身一震,感觉就好像被一声惊雷劈在了头顶一般,他还不足会掉那个人曾经来过这个地方,还把一座山寨硬生生地搞到了地底下!
“你想听缘由吗?想听的话,”什嫆试探性地对着唐鬼问了一声道:“这故事可长……”
“你说吧,”唐鬼望了一眼窗外,“离天亮还早,你说,我听。”
唐鬼在心中安慰自己,他只是想听听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不是在关心他的那个爹,不是在关心那个当年一把火烧了他和母亲什月挡风遮雨的陋屋。
他一点儿都不关心那个人,他只是想解蛊,他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为什么人说虎毒不食子,他的亲爹恨他恨到不惜亲手杀了他。
唐鬼始终低着头,竭力保持着呼吸的平稳,以至于什嫆也没发现他情绪上的变化,深吸了口气后,便道:“那我,就从你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开始说……”
过去的记忆在什嫆的脑海之中铺展开来,就好像一副已经泛黄的画轴,所有的故事也随着画轴的铺展,而慢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