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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我已怀上了他的孩子。族长后继有人,唐家上下欢喜……”
在那时候,什嫆还经常能接到什月的信件。
不知道什月是真的不知道察戈喜欢她,还是故意对这份感情装作视而不见,她的信虽然多是通过察戈的手送到什嫆那里,但是信件中很少提及察戈的名字,通篇的文字都写满了什月对于新生活、对于唐芒、对于身体中孕育着的这个小生命那种毫不遮掩的热爱。
怀胎十月,什嫆每个月都能收到什月的信件,直到什月接近临盆的日子。
最后一封信中,什月说自己已经能隔着肚皮看到孩子的小手小脚,仿佛迫不及待想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什月告诉什嫆,她和唐芒早有商定,等到她出了月子,身子恢复后,就会和唐芒一起带着孩子回到舍昂。
什嫆是过来人,知道产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身体上是一种多么大的负荷,她能理解也料定什月可能一阵子都没有精力给自己写信,她静静地等待着,等着什月给自己的信里带来好消息,等着她告诉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启程归乡。
又或者说,以什月古灵精怪的性格,或许会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对嘛!
一想到什月抱着孩子突然出现的景象,什嫆便忍不住满脸笑意,在什月离开之后,寨子里发生了不少事情,什嫆有一肚子话想要告诉什月,对,她还打算告诉什月,她的女儿已经和伢缅家的小儿子索岐订了亲,等女儿到了年纪,就会被迎娶到伢缅家。
常年生活在深山里的什嫆没见过伢缅,但知道那是山寨中的苗王,自己的女儿嫁给舍昂山寨的苗王,那么她们这一脉除了是鬼师外,又和苗王攀亲,很多事情应该便好办多了,比如说,什月在山寨里的日子应该会好过许多。
怎么说呢,世间大多事情都发生得奇妙,什嫆没有等来什月的书信,来的是唐家人,这似乎多多少少符合了什嫆的一些猜想,但她当初想象的是什月突然出现的惊喜,却不想等来的事情却是让她有惊无喜。
唐家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人很多,唯独没有什月。
当时什嫆的女儿已经嫁给了索岐,伢缅虽然不太喜欢来自鬼师家族的儿媳,但两家好歹算是亲戚,他对这些唐姓人还算客气。
然而让伢缅没想到的是,这些唐姓人在山寨中抓起了很多人,逼问什月家的下落,四处进行搜查。
事情的经过,什嫆并不完全清楚,她只知道第三天夜里,当唐家人逼迫他们道出什月的家,否则就要将山寨付之一炬的时候,山寨中发生了异动。
“整座山寨都陷入地下,然后……大地就好像一张巨口……”
即便是时隔多年的如今,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什嫆都会因恐惧而颤栗,她结结巴巴地描述着当年她站在山上时看到的情况。
也幸亏什嫆当时站在山上,才没有被埋入地下,才得以将当时事情的整个过程尽收眼底。
正如什嫆所说,大地好像一张巨口长大了,山寨被完完整整地吞了进去,整个地面都陷了下去,而且轮廓分明,就整整齐齐地沿着山寨外沿的形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起初,什嫆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地动,但她很快发现,大地并没有为此发生震颤,山寨是缓缓落下去的,在所有人都熟睡着的时候。
然后地面再次聚拢,泥土好似有生命一般重新聚合,覆盖在山寨上方。
大地合拢了巨口,驻扎在山寨外的唐家人没有被拢入地面下,颇有嫌弃地被留在山寨外的空地上,地面重新变得平整起来,就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山寨一般。
这一切都被什嫆看在眼中,她等着唐家人离开之后冲下山,挖着土,拍打着地面哭嚎,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她的女儿跟着苗王的儿子索岐一起被埋葬在了山下,舍昂山寨不在,附近方圆百里就只剩下了什嫆孤身一人。
她是鬼师,为舍昂山寨服务,而现在,她的一切都没了。
什嫆曾想过要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还留在这里干嘛,更何况每天看向舍昂山寨的时候,都要忍受自己被夺取一切的痛苦。
什嫆甚至为女儿和女婿做了小小的坟墓,一座单薄的衣冠冢,她想守过七七四十九天就离开山寨,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就在第三十三天后,有人出现了。
那些被埋在地下的人一夜之间重新出现在地面上,他们一无所有,好似凭空出现一般,什嫆冲下山寨,想找女儿问清究竟,却被伢缅劈头盖脸狠狠痛斥,甚至想要将索岐的妻子赶走。
因为伢缅告诉什嫆,那些唐姓人因什月而来,是什月的家族给舍昂山寨带来不幸,他们在地下过了暗无天日的三十三天,最终在一个蒙面人的带领下离开了地下回到地面之上,但那个蒙面人也告诉他们,地下的山寨被诅咒,从今往后没有人可以进入下面,除非甘心送死。
山寨真的恢复平静了吗?什嫆不知道,只是她再也不能回到山寨,不能面对山寨人对什月的痛恨。
后来,女儿生了外孙守汶,
再后来,夫妻二人死于一场灾难之中,什嫆便带着守汶在山里生活。
而后来的后来,什嫆为了守汶的未来,带着他回到伢缅家。
将这一切都告知于唐鬼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什嫆的声音沙哑,唐鬼将茶杯推到什嫆面前,她喝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把她的整颗心都冰透了。
不知道地下是不是也这么冷,不知道棺材里是不是也这么冷,但什嫆了无遗憾了。
一夜时间,什嫆好像已经对唐鬼说完了自己的一生,所有压在她心底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告诉了唐鬼,这种感觉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比以前顺畅了很多,身子也好像轻了很多,那些沉重的背负,已经被她完全卸下来了。
当什嫆对唐鬼说着这些的时候,齐孤鸿、金寒池和盲丞正坐在守汶的房间里。
这房间的布局摆设算不上奢华但也说不上穷酸,房内不待客,所以也没有太多桌椅,金寒池坐在窗台上,齐孤鸿将盲丞安顿在床边坐下,自己则拽了张板凳。
想到什嫆和唐鬼之前的态度,齐孤鸿不免替唐鬼有些担忧,不知道什嫆会对他说些什么。
人这辈子总有些话是自己不想听,可又不得不听的。
齐孤鸿若有所思的时候,金寒池却在打量着守汶,从守汶的表情来看,他可以确定守汶的确是想不起来自己了,他那目光令守汶有点儿紧张,他与盲丞分别坐在床的一边,低头摆弄着什嫆给他做的枕头,一下一下地捏着里面的荞壳。
“我说,”金寒池率先打破了这片静寂,好奇地望着守汶道:“你能和虫子说话?”
守汶想点头,但是想想看,什嫆始终不让他将自己这一特殊的能力告诉他人,而且守汶也感觉到了危险,如果自己说了的话,这些汉人不知道会不会将自己带走。
正当守汶犹豫的时候,盲丞已经摸索着凑到了守汶的身边,他在守汶的腿上摸到了他的手腕,用力地攥了攥,没好气儿地嘱咐道:“不用搭理他,他说的话,你一句都不用答。”
守汶看了看盲丞又看了看那金寒池,他在场子上见过金寒池帮盲丞对付寨子里的苗民,按理来说他们是一伙的,天真的孩子不懂盲丞为什么会对金寒池有这么大的敌意。
“哈,”金寒池耸耸肩膀笑了笑道:“咱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知道什么不就代表你们知道什么?”
“是啊,你知道什么都得告诉我们,但我们知道什么,可未必要告诉你!”
盲丞说这话的时候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望着金寒池声音传来的方向,唐鬼不在,他就好像要接替唐鬼的那份刻薄似的,说起话来嘴唇像两片刀子。
“你想知道什么也可以,”盲丞就坐在守汶身边,下意识地将守汶往自己身后护了护,“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再说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