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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新博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齐孤鸿能感觉得到。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倒是不错的朋友,但是以齐孤鸿那种寡淡的性格--他已经习惯并熟悉了唐忌夜,而且在自己那个自幼在一起长大的朋友身上倾注了太多力气,实在没有气力也实在是懒得与其他人做什么挚友了。
所以说,所谓的不错就是点头之交,偶尔能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即便几天不见也不会奇怪,若是心情好的话,就会随口问问去做了什么,而对方回答也好不回答也罢,也不重要。
但是这一次相见,齐孤鸿能感觉到陆新博对自己非常热情。
那种热情是在一上午的时间中催生出来的,明明自己早上打电话的时候,陆新博还只是随口寒暄,甚至是自己主动提出要见面,但中午再见的时候,陆新博那态度简直好像是日日夜夜期盼齐孤鸿已久了似的。
不仅如此,陆新博开门见山地告诉齐孤鸿,说,他家经营的制药厂目前缺少研究人员,希望同窗齐孤鸿能进入研究室与自己一同工作,甚至生怕齐孤鸿会拒绝似的,迫不及待地开出了一个很高的价码,在齐孤鸿犹豫不决的时候,不由分说便拉着齐孤鸿签了务工合同。
“明天就来上班吧!”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齐孤鸿回到酒店里的时候,不免还觉得有些云里雾里,坐在沙发上,想到自己就这么答应了陆新博,总是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在北平或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中医、西医,中派、洋派,这之间的界限还是较大的,听齐秉医说,父亲齐以自幼学习的是齐家蛊术,以蛊行医,佐以草药,所以从流派上来讲,是较偏向于中医的,西医的学堂倒是也读过几年,不如在蛊术方面根基深厚,但想到既然是成为军医,定然需要个稳妥的身份作为掩护。
齐孤鸿以自己的思路进行推论,如若他是父亲齐以的话,应该是存身于西医行业。
可要说到这一点的话,始终有一个问题让齐孤鸿想不明白。
父亲既然已经回国,为何不回齐家?这一次自己刚刚回到齐家的时候,齐秉医曾告诉过他,认定了齐以必然还活着,但当时齐秉医断然不知父亲人在上海,否则不会说让自己在北平和上海之间挑选其一。
那么,阿彦是什么时候得知了父亲身在上海的消息?齐秉医为何不直接将这一消息告诉自己?
只可惜阿彦身故,这个谜团,恐怕也唯有齐孤鸿亲自找到齐以之后才能得到答案了。
齐孤鸿任性,当初离开齐家时,齐秉医给他带在身上的银钱,齐孤鸿遗失了大半,想要留在上海找人,生计问题是必须解决的,这样看来,陆新博给他提供的条件其实非常诱惑,再加上自己前去上工的西药制药厂乃是陆新博家开办,其家族必然在上海的医药行业中占据一席之地,而且刚好是西医。
这样来说,除了陆新博那奇怪的态度之外,齐孤鸿倒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天晚上,齐孤鸿带着阿夭和吉祥去吃了些上海有名的小吃,云吞、生煎及各色糕点令两人赞不绝口,在饭桌上,齐孤鸿宣布了他的决定。
“明日起,我便要到制药厂去工作了。”
齐孤鸿说这话的时候,阿夭刚好夹起来一只生煎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生在夷南的阿夭没吃过生煎,不知道吃这东西的诀窍,张嘴一咬,汤水立马顺着他的嘴角喷了出去,连油带汤溅了吉祥一脸,滴滴答答地顺着额角往下掉。
还不等吉祥表示不满,阿夭已经放下生煎,一脸愕然地望着齐孤鸿道:“少爷……这么快就要去上工?咱们手头还是有些现大洋的,无需为了生计……”
“不,是留洋时的同窗好友邀约,既然如此,不去反倒不好。”
阿夭的表情有些奇怪,吉祥却并未在意这一点,一边拽着袖子擦着脸上的汤水,一边钦佩不已地望着齐孤鸿道:“不愧是少爷,这么快就找到了这么好的工作!厉害死了!”
“死啊死啊的,胡说什么呢,”阿夭低声埋怨了一句,夹着筷子的手还悬在半空,他却没了食欲,讪讪地放下筷子,咕哝道:“少爷用得着你夸?倒是想想咱们自己吧,连少爷都要去上工了,我们难道就张着嘴在家等少爷养着?”
阿夭与齐孤鸿年纪相仿,平日里看似吊儿郎当,自尊心却很强,齐孤鸿不过只是随口交代一声他已经找到了工作,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让阿夭感觉到了危机感,游手好闲他是断然做不到的,可是放眼望去,这热闹非凡的十里洋场,却不知道哪里能让自己卖一把子力气。
齐孤鸿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只见他一摆手道:“不急,我也是误打误撞,等我安顿下来之后,看看能不能为你们寻一份工便是。”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阿夭心里却不是滋味儿,当初离开齐家的时候,齐秉医曾对他们说过,让他们要好好活下去,往后齐家还有用得上他们的时候,可难道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给齐孤鸿拖后腿吗?
当天晚上,阿夭睡得不好,第二天早上也是很早便醒了,但他并未声张,等齐孤鸿离开之后,阿夭才悄悄摸了起来,他将睡眼惺忪的吉祥推醒,“起来!”
早春的上海偶有雨,天气阴沉得好似傍晚一般,吉祥揉着眼睛,一脸茫然道:“干嘛?你睡不着了就要闹我?”
虽说到了上海之后着实休息了几天,但这阵子长久以来的疲累却还是未曾完全散尽,但偏偏越是这样,阿夭就越觉得他们该动起来了。
“咱们出去活动活动,再这么窝着,胳膊腿儿可就要生锈了!”
阿夭带着吉祥出了门。
清晨的上海街头,巨大的梧桐树排在街道两侧,向上合抱,几乎遮盖天穹,街道两边,有提篮挑担沿街叫卖的小贩们,有一手压着礼帽或是提着衣摆,另一手拎着黑色公文包的先生们,弄堂里挂满了衣裳随风而起,石库门房子里的太太们顶着满头发卷趿拉着拖鞋,发廊的小伙计推开门板,将一大盆冒着泡的热水泼到街上,老师傅捏着剃头刀在牛皮带上磨得嚯嚯作响。
阿夭环视四周,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座城市半睡半醒的样子,慵懒,恣意,与千古镇不一样。
这里就是自己接下来要讨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