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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的工夫,昨天还活蹦乱跳蹬鼻子上脸跟警方呛声、诱惑李飞犯罪的林胜文,突然就死了。
还是他妈的是自杀。
李飞跟宋杨赶到塔寨的时候,前天夜闯的四层楼院子里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刑侦大队的几个警察在查现场,里面女人哭得撕心裂肺,围观的村民堵在院门外闹闹哄哄,李飞和宋杨匆匆地从人群中挤进院来,掏出警官证晃了晃要往林胜文的屋里去。
刚越过黄红相间的警戒线,迎面就撞上了正好从里面出来的林胜文遗孀。
身怀六甲的蔡小玲跟市局刑侦大队的蔡军都在,扶着林胜文老婆的另一个女人林兰是蔡军的媳妇儿,和李飞是中学同学,宋杨也认识,当初蔡军婚礼的时候他去参加了,知道她是塔寨林氏三房头林宗辉的女儿。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女人哭得更加歇斯底里,后面跟出来的林胜武排众而出一把抓住了李飞的衣服,他眼睛通红,满脸狰狞的仇恨,“他妈的,你还敢进这屋?!你不怕胜文化成恶鬼缠住你?!”
因为陈珂的关系,宋杨跟林胜武虽然没交情,但也都见过面。林胜文死了,李飞、宋杨他们不管有理没理都得遭人数落,何况死者为大,宋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抓着他的手劝他,“胜武,你的心情我理解,你先放开!”
林胜武一胳膊甩开他,几乎瞠目欲裂,“你理解个屁!”
他说着就要动手了,李飞也没含糊,冷着脸抬手猛地架住他的拳头,那边林兰吓了一跳,急忙去喊她老公,“蔡军,看什么呢!拉住啊!”
蔡军是林宗辉的女婿,算是半个塔寨人,林胜武兄弟是三房的旁支,怎么都能勾上亲戚关系,今天他也没出警,纯粹就是以林胜文家属的身份过来的。蔡军从上学那会儿就跟李飞不对盘,见林胜武发狠,他有意想看李飞吃个闷亏才没有立刻拉架,这会儿自己媳妇儿喊他,他才上前去跟宋杨一边一个试图把他俩拉开,“胜武……胜武!”
场面一瞬间乱了套。
吵闹、哭喊、不忿、叫嚣,外带推推搡搡,宋杨跟蔡军好不容易把他们俩拉开,林胜武还拼命地要挣开蔡军往前冲,“是塔寨的女婿你就该把他俩打出去!我弟弟就是他害死的,凶手,他是凶手!”
李飞被宋杨拉开,搡开宋杨拽了拽衣领气得呼哧带喘,刚想还口,蔡军一边死死抱着林胜武不让他冲过来,一边转头对他吼,“李飞,你走吧!这儿不欢迎你们!”
动静闹得太大,本来在楼上看现场的刑侦队长陈光荣都被惊动了,快步走下来,站在他们两伙人中间,一张国字脸,拧着眉毛凝眸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严厉,“行了!我还在这儿呢!”
林胜武喘着粗气推开蔡军,恶狠狠地瞪着李飞,李飞也毫不示弱地盯着他,说话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往楼上看了一眼,“林胜武!告诉我,你和你弟回来以后都发生了什么?”
林胜武不说话,满脸戾气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转身愤然而去。陈光荣站在旁边听李飞质问,不悦地说他:“我看干禁毒委屈你们俩了,干脆申请来刑侦吧。”
“陈队,我们审他的时候还精神抖擞的,刚取保候审出来,转天就上吊。”宋杨抢在李飞前面缓了缓气氛,“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这话应该我问你们俩!”刑侦这边本来平时就忙得脚打后脑勺,昨天刚加了半宿的班,早上没睡醒呢就又出这么一档子事儿,陈光荣一个头两个大,看着这两个惹祸闹事儿的小子就心烦,指了指楼上,语气严肃中透着不耐,“还要看现场吗?”
李飞理直气壮,“为什么不看?”
他说着就准备往里进,蔡军一把拦住他,“这已经是刑侦的现场了好吗?!”
“要看就让他去看。”陈光荣皱着眉,示意蔡军不用拦着,“我还有事,这样,蔡军,你陪着吧。”
陈光荣说完就走了,蔡军看了看宋杨跟浑身奓刺儿的李飞,还是带着他们进了屋。
客厅里,前天夜里给林耀东打伞的林耀华跟三房头林宗辉都在,蔡军进去跟林宗辉打招呼,“爸,他俩来看看就走。”
林宗辉点点头。左手边沙发上的林耀华不咸不淡地说:“兄弟俩父母走得早,胜武一手带大胜文,胜文走得突然,胜武情绪失控,还请李警官包容。”他说着顿了顿,看着也不说话的李飞,径自把话说下去,“我来回答李警官在外面问胜武的问题。昨天我们三房的房头,在林氏宗祠里跟林胜文谈过话。他犯了族规,只能被逐出祠堂和塔寨。没想到他这么想不开。胜文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饭也不吃。据他老婆说,九点多就睡下了。早晨的时候就发现他……”
说着眼睛就红了,话也说不下去了。林宗辉好歹是三房这边主事儿的人,不好像林胜武那样歇斯底里地发火,悲恸中压着不待见李飞等人的火气,拍了拍林耀华,“人就在楼上,二位警官请便,我和耀华就不陪了。”
李飞点头,跟着蔡军上了二楼,这楼梯前天夜里他们来走的时候还是为了抓人,没想到隔了一天而已,再走一遍,居然是看尸首……
三楼走廊的深处躺着林胜文的尸体,绳子已被剪断,刑事鉴证科的人正在现场忙着取证,李飞望着林胜文的尸体,又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那里有一根廊柱,那廊柱上还留着半截绳子。
楼上勘查取证,没有闲杂人等,鉴证科的人也没谁说话,一切按部就班,安静中,方才楼下一场闹剧折腾糊涂的脑子就逐渐清醒了过来。
李飞上前去查看剪断绳索的时候,宋杨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蔡军身上,他定定地看着他,目光让蔡军感到极其不舒服,“你这么看着我干吗?”
昨天喝多了,但宋杨好歹还能记着酒馆里的一些片段和与他交谈的只言片语,探究地看着蔡军,不太确定地压低了声音小声问他:“我昨天和你喝酒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说话声音很小,但始终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在蔡军身上的李飞还是听见了。
倏地转过身来,隔着林胜文的尸体,李飞瞬也不瞬地盯着蔡军那张白面书生似的脸,“是不是你把林胜文说的话告诉了你岳父林宗辉?”
蔡军不悦地望着李飞,然后又看着宋杨,简直莫名其妙,“什么话?林胜文的什么话?”
还他妈装傻!
李飞绕过林胜文的尸体,目光从他脖子上那道骇人的绳索勒痕上晃过,他上前一把抓住蔡军黑色衬衫的领口,指着地上的林胜文,说话的时候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林胜文吐出来的那件事儿,我只跟宋杨说过,宋杨只跟你说过。一大早他就死了。是你!只能是你!你告诉谁了?!”
他咄咄逼人,蔡军怒不可遏,眼看又要起争执,宋杨连忙去拉李飞,“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你他妈的给我住嘴!”蔡军骂人没带名字,一时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骂谁了,他挣脱李飞的手,指着李飞的鼻子怒道:“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告诉你,和东山人作对,你先想好自己的下场!别以为你在这儿长大你就是东山人了!”说到一半又转向宋杨,“宋杨,我也警告你,想进步就早点离开他,早点离开禁毒大队!”
这么一场行动,先抓又放的嫌疑人就这么死了,盘锦的同志走了没人会说什么,剩下李飞跟宋杨这么两个禁毒大队的钉子户,两人一分,把满口的黑锅全背上了。
从塔寨回队里,同事们看他俩的眼神儿都不太对劲儿了,揶揄的看好戏的遗憾的不满的……什么样的都有,李飞在办公室里待不下去,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扣,直接出了他们队的办公楼,去了隔壁。
东山市公安局跟下属刑侦大队和禁毒大队都是一墙之隔,天这会儿又阴沉沉地飘上了细雨,李飞戴着帽子没打伞,从队里出来,直接去了市局马副局长的办公室。
因为各种原因,李飞跟马云波关系一直不错,算是那种亦师亦友的交情,同时,马云波也是李飞在这个人情礼往各种关系错综复杂的东山里,为数不多愿意真心信任的人。
细如牛毛的小雨打在纱窗上,细微的水珠在纱网上落下了毛茸茸的一层,窗外的景色因而变得有点模糊,李飞坐在会客的沙发上,接过马云波给他倒的茶水,低垂着头看着杯里上下浮动的小绿芽,满脸憋屈不甘地闷不吭声。
马云波叹了口气,走到旁边戳了戳他脑袋,“行啦,别不服气!抓毒抓赃,证据没固定下来你怪谁。”
李飞闷声闷气地嘲讽,“在我们禁毒大队,就是固定了证据也没用。”
马云波听出来他意有所指,在他身边坐下来,“你什么意思?”
李飞眉毛拧了起来,他转头看了马局一眼,棱角深刻的眉眼在光线打落的阴影中显得尤为深邃,“头天抓了,第二天就取保候审,紧接着就上吊死了。这里头可能没问题?这么明白的案子,为什么没人相信我?!他们肯定知道林胜文说了不该说的……”
马云波意外地瞧了他一眼,“林胜文说什么了?”
“他……”那个三百万的事情,李飞告诉了宋杨,他在林胜文家里指着蔡军走漏了消息给林宗辉,但他没证据,宋杨喝醉了不记得,真追究起来,他其实拿捏不准这件事旁人究竟有没有人知道,知道了多少。
但林胜文说“领导一年拿三百万”,他也没说清楚究竟是多大的领导,哪个领导,李飞就是个小缉毒警,在他上面从副队到市局一把手,个个都是他领导,眼前的马云波他虽然相信,但归根究底同样是个领导,想来想去,他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就……也没什么新鲜的,就说要找我老大办我。”他说着,想起蔡永强,眉目间有点不屑地冷笑一声,“他倒是没瞎说,第二天蔡永强真就给了我个处分。”
“你这话里话外的,是指着你们队长说呢?”马云波不认同地提点他,“如果有怀疑,你可以去调查,然后拿证据来说话。在那之前,你是东山公安局禁毒大队的一员,蔡永强是你的大队长。他的命令就是你行动的指令,必须执行,不得有误!明白吗?!”
马云波是从基层一路干上来的,能理解一线警员的心情,当然也能明白各个单位队长所长们的处境,他跟李飞私下里交情不错,但那感情不会带到公事上来,他在其位谋其政,支持一切依法合规的行为,但不能容许像李飞这样搁心里揣摩猜忌他们队长,都像他这样,那各部门以后工作还怎么开展?
这道理,李飞现在不一定懂,他也不想琢磨官场上领导们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被马云波警告了一番,他不点头也不摇头,沉默地低头,把茶杯里的浮叶吹了吹,静静地喝了口水……
而另一边,留守在队里的宋杨,此时此刻正从守卫室警卫员手里接过一个轻若无物的信封,上面没写寄件人,他问了问警卫,警卫也觉得奇怪,只说送信人是个小孩,送了信就跑了。
这事儿来得古怪,宋杨也没等回办公室,站在守卫室边上就把牛皮纸袋的小信封拆开了。
里面像是没东西似的,宋杨把封口朝下倒了倒。一张照片从里面轻飘飘地落了地,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宋杨满心疑惑地弯腰捡起来,没来得及细看,本能地翻手查看照片正面,等看清照片画面后,眉毛一跳,脸上陡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