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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刘云还记得上一次是怎样怒气冲冲地离开吴刚,现在她仍然掩饰不住又见到吴刚的高兴。她一开始说话,就有了好多话要说。她对吴刚讲病房里最近发生的事,尤其谈到了洛阳这个新患者,她觉得吴刚也该对这样的人感兴趣。
"你能想象现在的学生吗?他们现在对老师的态度跟我们那时候真不一样。我们那时候好像都不明白这些,除了听话好好学习,好像就没别的。"刘云说。
吴刚侧头对刘云笑笑,表示有同感,另一方面他明显感到刘云的情绪轻松许多。他甚至想了一下,她是不是遇到了自己喜欢的男人。
"侯博被他外甥叫去,千叮咛万嘱咐,差不多是在哀求侯博治好他老师的病。侯博跟我说,他还从没见过一个中学生这么求他。他说,要是他姐或是姐夫病了,这孩子也许不会着这么大的急。"
"这个老师是什么样的人?"吴刚也被刘云的叙说引发了兴趣。
"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一看就让人感到亲切。"刘云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发现吴刚看了她一眼,立刻觉得自己脸红了。
"要是光这一个孩子这样还可以理解,关键是侯博吃完饭快走时,来了一帮学生,男生女生都有,又是一顿苦求。侯博一开始以为这老师是个雷锋式的人物,对学生好,工作认真,但一问学生才发现不仅如此。有一个学生说,好老师有的是,能成为我们朋友的老师却不多。"
"能成为朋友的人也不多,更甭说老师了。"吴刚说了一句。
"就是,更让我吃惊的是,"刘云说到这里打住了,她看看吴刚,"你好像不太爱听这些事,我"
"哪里,我很想听完,我这个人总是不会用表情。"
"我会用表情吗?"刘云笑着问,"咱们谁也不是演员,用表情干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脸上的表情常给别人错觉,好像我挺冷的,其实心肠都一样吧。"吴刚发现自己开始解释自己,立刻闭嘴了。
"你和我心肠一样?"刘云打趣儿地说,侯博的鼓励似乎还在激发她。
"不是,我、我"吴刚又把自己藏了回去,"你还是把刚才那事讲完吧,省得你过一会儿又得攻击我。"吴刚尽量让自己保持常态,尽管他即将要告诉刘云的消息多少让他沉重。
"对,我还是讲完,后面的事真的让我吃惊。"刘云又兴致勃勃地讲起来,"侯博离开他姐家就一个人骑车往家走。没骑出去多远,他听见后面有个女的叫他侯医生,并让他等一下。骑过来的是一个女孩儿,她自我介绍说是侯博外甥的同学,刚才在侯博姐姐家里。但侯博跟我说,他记不清这个女孩子了。"
"后来呐?"吴刚突然有了更大的兴趣。
"她对侯搏说,请您别笑我,如果我再一次私下里请您一定治好我的老师,我也许有跟别的同学不一样的理由。"
"什么理由?"吴刚好像在替侯博发问。
"她说她爱老师。她看着侯博,没等他说话,她就先说出了自己的状态。她说,请您不要把我想成那种女孩儿。我知道这爱情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我不是老师最喜欢的女生。但我并不能因此就停止爱他。我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大学,这一切都是为了洛老师。如果不是遇上洛老师,我考不上大学,因为我从来都讨厌学习。如果洛老师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把握自己。我觉得父母生我就是为了洛老师。"刘云转叙到这儿,自己的情感也融进了叙述中。一个平凡女孩儿的爱情感染了刘云。"后来那个女生发现侯博有点担心地看着,就说,您不用担心我,我已经跟您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但就是爱老师。也许正因为我爱他而他不爱我,我才不会做任何事,我永远都不会用自己的感情去打扰他。如果我考上了大学,我要用全部积蓄给老师买一个礼物。她说她有差不多三千块钱。"
"天呐,真是时代不同了。"吴刚感叹了一句。
"而且她父母也知道了这件事,但也没办法干涉,因为没有任何事发生。"刘云最后补充说。
接着,刘云和吴刚谁都没有再说话,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酒吧街。吴刚问刘云要不要进去喝一杯,刘云说也许改天更好。吴刚没有反对,但心里在想,那一天离现在不应该太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酒吧就不再属于他了。他们顺着公园的外墙继续往前走了。已经远离了市中心,这里稍微疏朗安静些,偶尔才有行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没走多远,他们顺着公园的外墙拐上另一条小街,两个人都克服了开始时的不安,谁也不再努力找话题。通过刚才的交谈而建立起来的新的安然和默契,拉住了他们两个。他们放下了各自的心事,投入到了眼下的情境当中:他们曾是多年的同事,多年来他们或许都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关注;因为什么他们保持了这样的距离,他们彼此都不清楚;这样的距离下他们节制而有礼,他们是因为异性的差异才被彼此吸引的,但他们谁都没朝身体的欢愉过多地张望;时间缓缓地流逝了许多,但他们并没因此疏远或亲密,牵连他们的也许是那样的一种温情和关怀
他们就像两个长久耕种的人,今天才第一次收获了他们的果实。他们慢慢地走在一起,感到了舒服和坦然,像结婚多年的相互理解的夫妻,像一道经过风雨的朋友。
他们被这迟来的"收获"迷惑,以至于谁也不愿打破它。但是吴刚还是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他往回走了两步,在一个坐在公园墙根下的乞丐跟前站住了。他是一位老人,面前放着一个破旧的铝饭盒。吴刚把十元钱放进他的饭盒里,老人把头低得更低,而且别过去,连说了两声谢谢。
"老人家,你这是怎么了?"吴刚怕老人有更大的难处,询问着。
"先生,你是好人啊,"老头儿依旧别着头说话,"给我这么多钱,我忘不了你。"
"没什么,忘了吧,谁还没有个难处。"吴刚说完要离开,老头儿这时转过脸,几滴老泪从脸上滞缓地流过。
"我真是没脸啊,一辈子我都是挺直腰杆过来的,没想到老了老了,我真是白活一辈子。"
吴刚又掏出伍拾元钱,正要往老头儿的饭盒里放,被老头死活拦住。
"先生,你误会了,我可不是再想管你要钱,你给得太多了。还从来没人给过我这么多,先生你给得太多了,才引得我说这么多话,我老糊涂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吴刚蹲下,手里拿着钱,他问:
"怎么搞的?"
"儿女不养老啊。"老人家忍着泪说,"我要是没有老伴儿,我早走另条道儿了。可是老伴还在家里,儿媳妇天天骂,儿子当不了家,我没办法,想先一个人出来试试,等有了着落再把老伴儿接出来,现在看哪儿都一样啊。"
"今天晚上你顺着公园这墙往前走,转到公园的那边儿,跟人打听找我,我叫吴刚。我有个朋友开油漆商店,想找个打更的,我看你行。"吴刚说完掏出一张名片连同五十块钱一同塞给了老人。
老人惊呆了,突然就给吴刚叩了一个响头。吴刚走开了。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刘云,这时已是满眼泪水。她赶上吴刚,两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
"你对每一个乞丐都这样吗?"刘云问。
"他不是乞丐。"吴刚说。
刘云不解地望一眼吴刚。
"我从不给乞丐钱,说不清为什么,不喜欢。但我第一眼看见这老头儿时,心里好难受他在做乞丐的事,但他的脸上那么羞愧,好像他恨自己这么干。这是人到了绝路才有的样子,我受不了这个,他到这地步还试图保持自己的尊严。他的那张脸,天呐,真比好多不是乞丐的人还多一点儿自尊。"
刘云站住了,她第一次勇敢地迎着吴刚的目光,如果她再年轻一点,如果她再多一点力量,她会对吴刚说出自己心中好像是刚刚完成的爱情。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两个人又继续走路了。但是他们几秒钟的凝望在他们各自的生活中都写下了重重的一笔,以至于吴刚最后说出自己要离开的决定时那么艰难。他说他决定卖掉酒吧去深圳跟一个朋友一块做公司。而刘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反应,吴刚离开她后,她感到自己再一次空了,虽然他们说好还要再见面。
那天下午,天一直沉沉地阴着,大片的乌云默默地滞留在天空,毫无散去的意思。没有风,空气中好像充满了压力,让人有时觉得需要深呼几口气。看这样的天气,每个人都觉得一场暴雨马上就要来了,可是到傍晚雨并没有下,大家甚至有点祈望下暴雨了。也许痛快地下一场大雨,比这样阴沉着好。
娄红在去耿林住处的路上,对这样的天气很满意,好像是老天专为她眼下心情安排的。但她走到大院儿的门口时,看见惯常总是坐着一群老太太的花池旁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穿过院子朝楼门口走去,不免有几分失落感。从那些老太太眼皮底下既要小心又要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原来是她和耿林这段感情生活的一部分。娄红一边想一边上楼,许多她已经想好的要对耿林说的话此时又有点模糊了。
站在房门前,娄红考虑着,想不好自己要用钥匙开门,还是按铃。也许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用这把钥匙,这时门开了,耿林站在门旁,有些紧张地对娄红微笑着。
娄红也朝耿林做出一个微笑,然后走了进去。耿林依旧能分辨她的脚步声,在娄红心里又撞起几个小浪花。
他们一先一后走进房间,娄红没有马上坐下,回身看看站在门旁的耿林,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笑笑。娄红刚才对房间扫视的时候,发现耿林买了一个新床罩。
"新买的?"娄红明知故问,没话儿找话儿。耿林点点头。
"在那家商店?"娄红曾经和耿林在一家商店见过这个镂花刺绣的床罩。娄红说过她要买下这个床罩铺到新婚的床上。但她没有想到耿林这时买回了这个床罩,在他们感情变得既微妙又脆弱的时候。
"降价了。"耿林说。
娄红听了耿林的话笑了,耿林也跟着笑笑。然后两个人走近床前,一起端详起这个床罩,好像这是他们这次见面的惟一目的。
床罩是米白色真丝和棉混织的,上面用同样颜色的丝线绣着花朵图案。它看上去十分庄重,光泽含蓄,展示了华贵和高雅的品质,与耿林眼下各方面都十分简陋的居室形成了反差。
"它不适合这儿。"娄红说着转身面对耿林。
"说得没错。"耿林也迎着娄红的目光,希望自己眼睛不要发潮。这是娄红受伤后他们第一次这么近地互相凝视,耿林觉得心悸,身体里又有了几种巨大的力量,它们互相碰撞,仿佛要崩裂或扯碎他。他看见娄红的眼神中似有从前的几分轻佻,她的胸部不大但充满诱惑力地在起伏着,她小小的有些上翘的耳垂儿这一切使耿林恨不得马上把娄红抱进怀里。太想死死地拥抱他,没命地亲吻她,把自己的一切部融进她的身体。
但是,他依旧那样站着,尽管他觉得双腿已经发软。他也看见了娄红脸上脖上的疤痕。那些疤痕好像对他伸出了无数双手,阻止他,警告他,谴责他。顿时,他又被内疚笼罩了。
娄红坐到一把椅子里,她把耿林的一切表情都读懂了。她也曾在这短暂的相视中有过内心的斗争:她要不要走过去拥抱他。这时,在她心里响起两种声音,两种相反的声音。她要拥抱他,安慰他,但她马上就发现这声音不是出自她的感觉和身体,而是出自理性主宰下的某种同情和对过去的某种依赖和习惯。她强烈地感觉到她和她的身体,她的感觉,都是那么无所谓,它们一点也不想急切地去拥抱这个男人,但它们也不会十分反感拥抱这个男人。
"多么可怕啊,对我来说他怎么能突然变得无所谓了?"娄红坐下后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尽管她来时是准备向耿林摊牌的,是要跟他分手的,她为此做了那么多精神准备,她以为,这将是很疼的,甚至会比她脸上最初的伤口还疼。
耿林也坐到了另一把椅子里,娄红看见平静的耿林,以为自己的无所谓传染给耿林了。难道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一切,都是虚假的?真的能就这样不留痕迹地烟消云散?她对耿林笑笑,仿佛她想再一次证实,一切真的都是这么无所谓了吗?耿林对她的微笑报以同样的微笑。他的微笑没有帮助娄红证实,也没有帮助她否定她的感觉。因为耿林早就从娄红脸上看到分手时刻即将来临的预兆。他也曾经想过要抗争,要试一试留住这个女人,他还喜欢她爱她,还想在许多个夜晚搂着她入睡。但他害怕,他在娄红的脸上看见的不可更改的决心。让他感到无力的另一个原因是那个他从酒吧领回家的女人。
"你干吗不拥抱我,把我放到你的床罩上?你不是为我买的新床罩吗?"娄红突然说出这些话,突然得连她自己都吃惊,她不知道自己要于什么,她的身体里没有丝毫类似情欲的东西。
耿林也被娄红突然冒出来的话惊着了,他以为自己先前的感觉错了。他又去看娄红,娄红双目瞪着他,像从前对他发脾气那样,这让耿林又有了心悸的感觉,就像看见娄红刚进门时一样。他站起来走近娄红,在她旁边蹲下,这时他又在娄红的眉宇间看见她对他的排斥,他畏缩了,他不明白娄红为什么要这么做。耿林的心顿时很疼,疼得他终于恨起自己,甚至对自己产生了蔑视,他觉得,娄红现在不仅不爱他要离开他,而且还想嘲笑他。
耿林调动着一个男人所能有的全部宽容和控制力,竭力微笑着拍拍娄红的大腿,没说什么站起来,又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一切在娄红眼里都变成了耿林对她的轻慢,她觉得即使对一般客人耿林也不至于这样:在虚假的礼貌后面藏着轻蔑。此时,理智如轻风一般远离了娄红,她再也分不清什么是她身体要做的,什么是她理智要做的,控制她的就是愤怒,一种过去在她跟耿林吵架时曾经控制过她,让她发疯的愤怒。
她站起来冲到耿林面前,跪扑到他的怀里,不是拥抱而是扯住他的上衣: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因为你我才被人挠成这样,难道这就是你给我的报答?你要分手你可以明说,你少这样污辱我!"娄红一边说一边扯着耿林衣服摇晃。
耿林抓住娄红的两只手腕,试图让她安静下来:
"你冷静点儿,冷静点儿。我们一起去照镜子,看看谁的脸上写着要分手。你一进来你的脸就告诉我,你是来跟我了结的,不管我同不同意,不管我的感觉如何,你是下定决心要这么做的。"耿林一冲动说出了心里话。
"你放屁,耿林!"娄红听耿林这么说更加疯狂了,她忘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全部考虑,脑袋里惟一能露头儿的想法就是:她不允许耿林这样想她。"要是我刚进门就这么想了,我就不会让你跟我睡觉。"
"你还年轻,面临这种事找点儿借口,不愿被人拆穿,我能理解,但也不用把我当猴儿耍,呼来唤去的。"耿林越说越伤心。
"我明白了,耿林,你想以退为守。"娄红说着甩开耿林的手,"你干吗不明说,你有别的女人了!"
尽管耿林对此有所准备,娄红突然这么说还是刺了他一下。他抬头望娄红一眼,娄红马上说:
"你用不着告诉我她是谁,也用不着坦白,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现在算是看透耿林是什么东西了。"
耿林呆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一个被震撼了的观众。
"你干吗不说话啊?向我解释啊?跟我说对不起啊!告诉我你想找个比我老实比我贤惠的女人做老伴儿,等你老了动弹不得了,她好护士一样给你端屎端尿,照顾你。你想你多美啊,耿林?什么时候美梦成真啊?"
耿林听到这儿笑了。
"你觉得好笑是吗?是我好笑还是你好笑呢?当然我好笑,因为你还不认识耿林,不知道耿林的形象。"
耿林望着娄红,想象得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这将是娄红对自己最后的伤害,耿林想。
"要我帮你认识认识你自己吗?"娄红抱着双胛,歪着头挑衅似的朝耿林发问。耿林像一尊雕塑,目光散在空中。
"你肯定以为自己很特别吧,不同于另外那些老在大街上的男人,"娄红不管不顾地说起来,发泄成了惟一的目的,"四十多岁了,还试试改变自己的生活,多了不起啊!"
耿林没有动,等待着下面可能更锋利的话语由娄红的嘴射向他。
"但是我告诉你,耿林,"娄红越说越失去控制,渐渐地为自己换上了一副刁蛮女孩子的嘴脸,此外还有的就是自以为是,"你跟他们没什么两样,什么改变生活,不过是临老抓住青春的尾巴摇一摇。你以为像你这样改变生活的人就你一个吗?太可笑了,这样的男人成千上万。你们恋爱时不仅性没有解放,脑袋也没解放,可能从没想过天下还有这等美事儿,跟人睡觉还不跟人结婚,所以一个个四下溜溜,在身边的女人当中找个说得过去的,在你自己还不懂什么是婚姻的时候,就领了结婚证。然后就是生孩子,忙事业忙发达,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时候你们才发现我们的生活跟你们的不一样。你听明白了吗,耿林?我们是有代沟的。"
耿林没想到娄红说出的话不仅让他安静下来,而且他希望娄红继续说下去。他在王书死后也曾做过这样的思考,可惜都是不了了之了。
"我们可以站在大街上接吻,大白天,当着成千上万人的面儿,你们能吗?不能!做梦都没梦见过。"娄红看见耿林的认真表情,自己也平静一些,但仍旧得说下去。她现在想说的话已经由原来对耿林的谩骂,变成了自己内心的倾诉,"观众当久了,谁都不甘心。那些先富起来的,先成功的男人于是发现自己老婆原来已经没什么吸引力了,接着又发现,小姑娘也不光只爱小伙子,也有挺多小姑娘爱四十多岁的老小伙儿;老婆还说得过去的,他们就偷着泡小姑娘;老婆说不过去的,他们就借着小姑娘的爱情帮助离婚,还以为生活就此就更新了呐?那些跟小姑娘结婚的男人有几个幸福得找不着北了?他们比从前更缺时间玩麻将,应酬,钱被看得更死了。反过来说又有几个小姑娘觉得找一个大龄小伙儿就找到了归宿?年龄大就真心疼你,让着你吗?见鬼吧,年龄大带给你的惟一收获就是,你得承认他们比你狡猾,你玩不过他们。你不就这样的人吗?"娄红突然又把矛头指回耿林,"难道你能否认你不是这样的人吗?"娄红说着坐到地上,又伤心起来。
"你不用跟我说你新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比认识她还了解她,她肯定各方面都不如我,也许还比我年长几岁,你挺会打算的,耿林。对你来说,我年轻,长得还算好看,性感,有个性,家庭背景也不坏,你觉得你养不住我,对吧?你觉得我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你,对吧?你觉得你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普通的职员,这不足以作为我们未来婚姻的基础,所以你还不如先下手。反正你通过我也把婚离成了大半儿,你就只等着有一天你老婆给你打电话,通知你去街道办事处办手续。这样多好,你的新老婆不用受你旧老婆的任何伤害,挑个吉利日子就成新娘了。结婚以后,你天天看着你的新老婆,虽然平庸点儿,但不让你想起你的旧老婆,你不用每天都产生内疚感。因为你的内疚感都让我带走了。伤害过你旧老婆的人不是你的新老婆,而是一个你从前睡过觉的女人,她曾经是你的同事,叫娄红"娄红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了,用手捂住脸痛哭起来。
耿林没有马上过去安慰娄红,因为他还没反应过来。他看见娄红哭得很伤心,但脑子里还没把这一切都归位。娄红的话好像剥掉了他最后的衣衫,连他一个人想自己的时候,形象也没糟到这份儿上。与其说他被娄红的话击中了,不如说被伤着了。他心里有了娄红根本没把他当回事的感觉。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不相信,娄红所说的这些话都是出自她的脑袋,他了解娄红。
娄红哭得更伤心了,她躺到地上,放声大哭。耿林慌了,怜爱战胜了其他的感觉,他把娄红的头轻轻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为她擦泪,抚摩她的脸庞。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理论,现在用来伤害自己,别犯傻了。"耿林希望息事宁人,不管怎么说,他心疼娄红,不愿去究个是非。
"不是听来的,"娄红一边抽泣一边说,"都是我经历过的,亲眼看见的。"
耿林抱起娄红,看着她。娄红说:
"耿林,对我来说你不过是一个复习。"娄红用尽最后的力量想再伤害耿林一次,但没想到她的话又首先伤着了自己。她想起耿林之前的那个有妇之夫,心里立刻无限可怜起自己,眼泪顿时汹涌起来。
耿林把娄红紧紧地抱进怀里。他心里清楚这力量来自他的善良而非爱情。娄红的话把他对他们这段感情的理解搅乱了。
娄红在耿林的怀里哭得那么无助。她依怜的样子像一只温柔的手,一次又一次掠过耿林本来已在发颤的心。他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也许我理解错了,也许她本不想分手,也许我该试试抓住她,再试一试,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也许我们还能重新开始。"
耿林终于冲动地把娄红更紧地抱住,他语无伦次地说:
"让我们再试一试,我爱你,别离开我,再试试,再试试,别管那个女人"
娄红听到这儿,猛地挣开耿林的拥抱:
"原来真有一个女人?"娄红惊异地望着耿林,低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流氓。"
耿林突然觉得眼里的一切物体都离他远去。它们重新停留在更远的地方,可是耿林却不能两眼聚焦看清它们。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落在何处,他就像练习对眼儿的孩子那样,让视线中的一切模糊起来。
许多年后,他回忆这个片刻,他发现自己想说的是"别管那些女人",但他说出了"那个"。
"难道这又有什么区别吗?"也是许多年后,他问自己。对此,他做出了否定的回答;同时,他好像也看见了那股巨大的力量,它就像被设置了一般,决定着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