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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电话,溪草回房从她的小金库里排出十根金条,专程腾出一个妆匣来放,想了想,她又另取了两根,放在自己的手提包里。
这样一来,她还剩下十七根金条。
溪草叹了口气,千金散尽还复来,钱的事情,总是能想其它办法,但人命关天,耽误不得。
晚上六点,玉兰先回来了。
“果然如小姐所料,陆荣坤这次真是对曹玉淳起了杀心,他对家里谎称曹玉淳疯了,要送到精神病院治疗,然后买通拆白党扮作医护人员来接她,翔哥派人跟他们进了偏僻的胡同,总算及时把人救了下来。”
溪草点头。
“从前曹玉淳给他生了一双儿女,总算有夫妻情分在,陆荣坤不至于把事情做绝,可如今曹玉淳母女拼命作死,几乎把他的前途毁尽,这情分也就淡了,曹玉淳尚不自知,直戳他的软肋,陆荣坤早没有耐性了。不如悄悄杀了曹玉淳,再骗儿子她是害怕去医院,自己半路逃跑了,以陆良驹那样蠢钝薄情的性格,伤感几天,就不会再追究了。”
玉兰感叹。
“虽然是自作自受,但摊上这样的丈夫儿子,她倒也很可悲。”
溪草可是半点都不同情曹玉淳,凡事都有因果循环,她落到这般下场,只不过是报应罢了。
“我交待的其它事都办妥了?”
玉兰答道。
“我已经按小姐的吩咐,请翔哥先把她藏起来,曹玉淳知道陆荣坤要杀她,几乎恨不得咬断他的脖子,没看到陆荣坤倒霉前,她不会自尽。”
溪草这才放了心。
“很好,等我的计划水到渠成,她会成为压倒陆荣坤的最后一根稻草,但现在,她可不能出事。”
雍州西郊门,是一座离码头很近的牌坊,抬眼便可以看见码头上的苦力们来来往往卸货,还有穿西装执文明棍的新派商人,挽着美丽的交际花们,下了游轮上,钻进小汽车。
日落以后,码头没有原先那么热闹,咸湿的海风袭来,吹散了热气,苦力们也三三两两坐在地上歇脚。
西郊门下的老茶馆,老早就关了门,屋里正坐着惶惑不安的一家人,妻子脚边放着藤条箱,不断哄着身边一大一小两个男孩,丈夫瘦骨嶙峋,脸上有点青肿,深色对襟褂空空荡荡的,半个月的牢狱之灾把一个原本还算壮实的男子折腾得够呛。
“梅先生,我真的不认识什么陆小姐,您也知道,我在燕京时不过是王府一个下人,又能给别人什么恩惠?”
对面的年轻男子着暗绿色长衫,绣着黑色蝴蝶兰,虽是极暗的颜色,却依旧妖冶艳丽,梅凤官凤眼微挑,葱白手指拨弄着茶盖。
“她可是愿出十根金条救您的,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小数目,您说你和她非亲非故,也不是旧识,这事情可就微妙了。”
梅凤官明白溪草是在撒谎,所以企图从徐六口中撬出真相,可徐六似乎比他还要迷糊,又听说对方竟然出价十根金条以后,更加焦虑紧张了。
这样天大的恩情,他们一家怎么回报?
“会不会是忠顺王府的旧人?她大约十五六岁,模样姣好,我没记错的话,四格格若还在世,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提起四格格,徐六猛地回神,连声否定。
“梅先生,当年我可是亲眼看着福晋抱起四格格,奔入火海中的,还是您给收的尸,您难道忘了吗?”
梅凤官目光一黯,沉默了。
徐六没有理由说谎。
只是那半只白玉兔子,和来历诡谲的少女,让他心中又燃起了微弱的希望,可徐六斩钉截铁的否定,让这点可能性,犹如风中烛火,一闪即灭。
“老板,她来了。”
守在窗前的伙计放下布帘,这才将门打开,朝西郊门牌坊下站立的少女招了招手。
溪草是一个人过来的,她担心谢洛白还会派人跟踪她,故意坐车到雍州市中心,进了一家书店后,从后门溜出去叫了人力车,几经辗转,才在八点前赶到西郊门。
溪草快步走了进来。
为了不打眼,她和城里普通的女学生一样打扮,穿了身霁青色的薄棉布旗袍,夜里突然下起毛毛雨,她的齐刘海上沾了些水雾,脸颊、手臂、小腿上都有水痕,像青翠欲滴的莲叶托着雪白的花苞。
梅凤官的目光晃了晃,从袖中取出一张手帕递给她。
“陆小姐,你淋湿了。”
溪草没有在意那么多,她点头致谢,胡乱擦了两把,目光紧紧绞在面前的中年男子身上,有几分复杂。
徐六一家早已站了起来,眼前这个年轻俏丽的女孩就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拉着妻儿就要给溪草跪下,却被她及时搀住。
九年了,记忆中的家早已烟消云散,如今再见徐六,她就像看到了久违的亲人,忍不住鼻尖发酸。
溪草的声音有几分绷不住。
“快别如此!”
扶起徐六,溪草从包里取出一个妆匣,双手奉给梅凤官。
“梅老板,这是说好的金条,此次多亏你仗义相助,这份人情,陆云卿记下了……”
梅凤官瞥了那个匣子一眼,默不作声地接过。
他帮助她,并非为了钱,可若是不收这笔钱,赵寅成知道了这件事,会产生联想,这对这姑娘很不利。
“我能单独和徐大叔说几句话吗?”
梅凤官好奇她和徐六的关系,但别人开了口,他倒也不屑做听墙角这种下三滥的事。
“好,不过长话短说,渡轮九点半开船,耽搁了这一班船,警备厅的人就要查到码头来了。”
溪草应下,和徐六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里屋。
刚关起门,徐六的表情刹那变得百感交集,不等他开口发问,溪草的泪便落了下来。
“徐六叔,是我,我是润龄……”
徐六双唇颤抖,老泪纵横,猛然跪地,一叠声哭起来。
“四格格,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四格格!虽然你长大了,长变了,但我就是认得出来,你眉眼里,依稀还有福晋的风采!你和五格格不是跟大福晋去了大宁府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梅先生怎么会叫你陆小姐?”
提起旧年往事,溪草心中满是酸楚,她搀起徐六。
“当年仓皇出逃,车子坐不下,大福晋便给了我和润沁一笔钱,算是分家,把我们姐妹丢给刘世襄夫妻照顾,刘世襄霸占了我们的财产,转手便把我和润沁卖给了人贩子……”
徐六惊怒交加,怪不得雍州重逢,同为王府旧人的刘世襄却混得如鱼得水,甚至还做了新政府官员,没想到原来全靠两位小格格的钱财开路。
“好一对忘恩负义的狗奴才!难怪我多次向他打听两位格格的下落,他却撒谎说自己当初被大福晋遣散,格格的事一概不知!我徐六绝饶不了这天打雷劈的畜生!拼了命也要为格格报仇!”
说着,他目呲欲裂,纵身就要冲出去,被溪草一把拉住。
“徐六叔,你放心吧!刘世襄和曹玉淳两个人,已经没几天可活了。”
少女一番话胸有成竹,神情更是阴鸷狠厉,和徐六记忆中天真烂漫的小格格判若两人。
九年足以改变一个人,在苦难的磨砺中,温室里的水仙,终于长成了刺槐,她不仅有了自保的能力,也有了让敌人流血的能力。
欣慰的同时,徐六也有些伤感。
“徐六叔,你告诉我,刺杀张达成的理由,是否和忠顺王府有关?”
徐六看得出来,现在的溪草,有足够的手腕和承受力,来背负忠顺王府的血债,所以并没有隐瞒她。
“四格格,那天我去给张太太送首饰,碰巧见到了张达成,他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当年逼死王爷的那群人里,就有他一个!为了逼王爷说出那件东西的下落,他拿枪托打得王爷头破血流!我一时没忍住,就冲上去刺了他!可是我没用,我本该和他同归于尽的!”
徐六双目赤红,越说越激动,溪草听到阿玛死前还曾受到张达成的殴打,悲愤得浑身颤抖,但她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紧紧握住徐六的手。
“什么那件东西?当年阿玛不是被诬陷替英国人偷运军火,扣上了卖国贼的帽子,才吞枪自杀的吗?”
徐六含泪摇头。
“格格,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不能再瞒着你了,偷运军火只是个幌子,那些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逼王爷交出一件东西,具体是什么,那是绝密,我并不晓得,但我依稀知道,那件东西,就藏在你和五格格其中一人身上,所以福晋才下了狠心,让瑞珠和秋蕙二人顶替你们赴了火海,就是为了骗过那些人的障眼法!”
瑞珠和秋蕙,是溪草姐妹二人的贴身丫鬟,同时也是和她们年龄相仿的玩伴,王府出事当天,她亲眼看见额娘给了她们的父母一大笔钱,还以为她们已和其他下人一起被放出府去,现在想来,那笔钱却是用来卖命的安抚费。
她如遭雷掣,又惊又痛。
“你是说,瑞珠和秋蕙……代替我们,被活活烧死了?”
徐六抹泪。
“格格不要自责,连王爷和福晋,都为守住这个秘密而死,两个丫头也算为主尽忠了。只是格格,那些人恐怕到现在还在寻找那东西的下落,不到万不得已,您和五格格的身份千万要保密啊!就连对梅先生也不能透露,否则就辜负了王爷福晋的苦心,以及瑞珠、秋蕙二人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