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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蛋脸,白晰的肌肤犹如羊脂凝玉,鼻梁挺直,唇微薄却点得鲜红丽艳,秀眉上带着一股气势,双目明亮锐利,教人不敢逼视。
她是当今皇后。
一袭正红色绡凤舞九天轻罗锦衣,金线成凤、银线成云,外罩一层浅金流彩纱衣。那红,不是普通嫔妃可以穿用的,是皇后专属。她梳了个繁复华丽的发髻,髻上戴着珍珠翡翠璧玺凤凰点翠多宝簪,簪顶垂下数条金色流苏,流苏下方缀着菱花状宝石,头微微一动,便是流光溢彩,高贵富丽。
她用纤纤玉指端着参茶,半句话不说,就由着我站在那里。明知道她在观察我,我却不敢抬眼看回去,如果东风夫人是厉害角色,那么皇后大人更是不容小觑。
“听闻章家姑娘琴艺舞艺高超,书画更是一绝?”她的声音温温软软的,和她精明的外貌不搭。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人人抢?”坐在旁边的淑妃用莲花指轻掩红唇,笑说。
淑妃娘娘有一双丹凤眼、柳叶眉,很典型的中国美女,她略略发福,没有皇后的纤细修长身材,但是气质恬淡、肌理温润,观之和蔼,近之可亲,是我姊夫禹和王和六皇子镛翔的母后。
六皇子我见过一面,气质同淑妃娘娘相似,态浓意远淑且真,是个让人舒服的男人。不像九皇子镛晋、权朔王,就是和气的花美男,言语间总带着那么点威势。
这叫龙生龙、凤生凤,什么样的娘,便教出什么样的儿子。
“可不,镛翔、镛贯都要她,我真想知道,这对兄弟在想什么?”皇后抿着嘴笑了。
她提六皇子、十二皇子,就是不提自己的九皇子,可我站在这里,和他的干系才大呢!
突然,一个想法冒出头来。皇后邀我来,才不是做客呢!而是想把我关在看得到的地方,观察我这个“狐狸精”到底有何通天本事,一口气惹出几个龙子的兴趣。
看来她要失望了,我这种相貌是挑不出波澜的平庸之姿,会惹事的是我的嘴巴,将它看牢些也就是了。
“镛翔不懂事,臣妾已经说过他。”淑妃先表态,她家老六不加入抢夺战。
“可不,皇后娘娘,镛贯还小,哪里懂得什么!”德贵妃也出来说话。
德贵妃长得美艳动人,杏眼蛾眉、瓜子脸、菱形嘴,眼角带了几分高傲,她入宫晚,却因娘家后台硬,再加上皇帝真心疼惜,不久之后就封了贵妃,位子还在淑妃娘娘之上。
在十二皇子镛贯之后,德贵妃又生下十六皇子镛历,听说几年前镛历一场大病,病得昏昏傻傻,再加上当年一个新入宫的丽贵人引走了皇帝的专宠,她才渐渐失宠。不过毕竟是贵妃,在后宫里仍是一后之下,众妃之上。
皇后满意地看看左右贵妇,命我上前一步。
看来,掌理后宫,皇后权力的确大得很,她一出声,大伙儿全都缩回去。这也好,省得我伤脑筋,一旦大家对我兴趣缺缺、那日的记忆渐渐淡去,或许我能很快离开这里。
皇后浅浅一笑,对着我无害的脸孔道:“幼沂,你就安心住下来,宫里的规矩我会找个嬷嬷教你,有空的话,多往这里来聊聊。”
意思是我过关了。听闻皇后对九皇子镛晋特别宠爱,果真不假,明明觉得我是个麻烦,还是留我下来。可我不认为皇后娘娘对我满意,她顶多是把我当成玩具,拿来逗逗儿子开心。
“谢谢娘娘。”
告退后,我在老太监的引领下,回到暂时的住处月秀阁。半路,我看到熟悉的怀恩宫,心一阵乱跳,眼睛盯住那三个字不放,直到走远了,才回头。
月秀阁不大,两三间房,还算清幽雅致。我蛮喜欢月秀阁的院子,没有山山水冰,只有几竿修竹、两株芭蕉,和爬满墙的红色小花。
进宫,苹儿、橘儿没和我一起来,宫里配了两个宫女小福、小喜,两个太监小禄子、小寿子给我,这下子福禄寿喜我统统有了。
老太监交代几句后离去,我坐在厅里,对着四个宫女太监嫣然一笑。
小福、小喜长得清秀可人,年岁同我差不多,小喜脸尖、秀秀气气,小福的脸圆圆的,还真有几分福态;小禄子一脸精明,两颗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来转去,是个会察颜观色的家伙;有趣的是小寿子,个子比我高不到哪里去,年纪还很小,圆圆胖胖的身子,脸上挂着婴儿肥,叫个胖嘟嘟的太监“小瘦子”实在好玩。
我坐着,他们站着,忽然让我联想起刚才的状况。这回,我成了皇后,他们变成可怜兮兮的章家姑娘。
忍俊不住一笑,我站起来,拉住小福、小喜的手,说“别怕,接下来的日子,要麻烦你们照顾啰。”
见我亲和,他们紧绷的脸扬起笑容。
“姑娘,要不要喝水?”小喜倒来一杯水。
“谢谢。”我不渴,还是把水喝空,表示接受她的善意。
“姑娘,要不要吃糕点?”小福捧来食盒。
“好啊,大家一起吃。”我接过食盒,挑了一块,递到小福嘴边。
有福大家享,在人权至上的世界生活惯了,我还不习惯有人在面前卑贱。
“奴牌不敢”她低身,就要跪地。
“别别别。”我忙把食盒递给小禄子,弯腰将她扶起。
“大家都听清楚了,这些虚礼,有人在的时候演两下就行了,关起门来,就别摆弄这些,这会让我全身不对劲。”
“姑娘,礼不可废。”小寿子说道。
“我懂,可你们心里有我,比动作上尊敬我,让我更受用。所以啰,以后,我有吃的、玩的,大家统统有份。”
我同意,自己在使心计、拢络人心,可在宫里,我无依无靠,再不把他们拉拢到身边,往后日子还能有好过的?
即使如此,在他们脸上看见动容时,心底还是忍不住沉重。我不过把“公平”还给他们,怎就轻易换得感动?
我拍拍桌子。“来来来,大家坐下,你们站那么高,我脖子都酸了。”
“奴才”小禄子才要开口,就让我阻止。
“别说不敢哦,椅子长了脚就是给人坐的,哪有什么敢不敢?快,快点坐下,我有话想问你们。”
他们四个人互相看着彼此老半天,才一个个把屁股黏到椅子上。
“我对这里不熟悉,那些规矩条例的更是搞不懂,你们谁可以告诉我,正常的姑娘这个时候会做什么?”我随意抛出个话题。
“玉瑶公主喜欢抚琴念书,通常这个时候,她会在屋里读书弹琴。”小福谨慎道。
“念慈公主喜欢到处跑,这会儿肯定在马场练骑。”小禄子说。
“卿华公主还小,这会儿准闹着奴才们带她去放纸鸢。”小喜说。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公主,老说那些公主的事做啥?”我挥挥手。
“那程尚书家的小姐呢?”小寿子问。
“哦,她常往十二爷那里跑,说不定现在就在那里。”小福接话。
十二皇子镛贯,那个带着玉杯到处跑的小鬼头?
“程姑娘也进宫做客?”她不是身体差吗?怎没留在家里休养?
哦,难怪,就是有强劲对手,出门前,东风夫人才会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握机会。
可不是?我们这个叫做优先拔擢,先进宫和皇帝、皇子培养感情,万一两两看对眼,好事竟成。不然,若是等明年开春选秀女,一口气涌进来几百名美女,像我这等姿色想被相中,才难哩!
“好一阵子了,听说皇后娘娘挺中意她的,有意思让她和九爷多亲近。”小喜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咯咯笑。
“笑什么?她和九爷一起不好吗?”
“九爷老作弄她,上回还把她弄晕,惹出风波。”小禄子笑着回话。
“她那么瘦弱,动不动就晕过去,说不定不是九爷的问题。”
我是不太喜欢九皇子镛晋啦,但程小姐晕倒功力确实高强,我不得不说句公道话。
“瘦弱归瘦弱,很有手腕的呢!”小福说。
“怎么讲?”
“本来只有她进宫,可那一晕啊,就让她两个妹妹都进宫来陪姊姊了。”
哇,强棒!我该不该师法她,让幼芳也进来,完成东风夫人的交代?嗯不,我才鼓吹她追求自己的爱情,怎能出尔反尔!?
不过后宫险恶,人多好办事,看来尚书大人是想把自己的女儿全拿来进贡了。可怜,这时代的女人和西域葡萄一样,都是拿来讨皇族开心的。
“除了她,还有谁来宫里做客?”
“宰相家的千金李书凤。”
哇,宰相千金,听起来就很书香门第、气质典雅。李书凤很美吗?”我追着小禄子问。
“美则美矣,就是不太开心。”
“怎么会?”
不是所有女人都想进宫?难道她和我一样有先见之明?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这个李小姐倒是可以好好攀交,志同道合者,不易求呢!
“换了我,也要不开心的。”小喜叹口气。
“怎么回事?快说、快说。”我喜孜孜地趴到桌上,两手扶着下巴,满脸兴致。
有人就有八卦,而且八卦人人爱,如果我在这个时代办一份苹果报、橙子报之类的刊物,肯定会赚大钱。
“李姑娘本来已经指给权朔王,可王爷先是领兵出征,接下来又伤了腿,婚期就这样给耽搁下来。皇后娘娘的意思呢,是要她进宫来陪伴王爷,建立感情,等王爷伤势稳定之后,再议婚事。可是王爷受伤后脾气变得很坏,李小姐每次去怀恩宫都给挡回来。”
这条八卦呛了我一下,说不明地,心硬是狠狠抽过几回。原来他指婚了呀不奇怪啊,他都二十了,连小鬼头都想讨女人,何况是他。
“然后呢?”小福追问。
“然后就很委屈啊,要嫁给不良于行的皇子,照顾丈夫一辈子,已经够可怜了,还要处处讨好、陪小心,看人家脸色过日子。”
“可想当初,为了要将女儿指给权朔王,李宰相和王辅国明地暗里争得可凶了,弄到最后皇上头大,只好两个都允。”
两个都允又不是香饽饽,人见人爱呐。苦苦的、酸酸的、解释不清的滋味在心头翻涌,我别别头,把厌人的念头给抛到脑后。
“后来是王辅国家的千金心高气傲,不肯委屈做侧妃,一怒之下要剪青丝出家去,王辅国只好退出。皇上为补偿王辅国,便将他的千金指给禹和王为正妃。
那时候,李宰相可得意的咧,听说李家千金给人算过命,说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命,可权朔王这一伤,把李姑娘当皇后的千秋大梦也给伤了。”
所以王辅国家的千金成了二姊章幼的“大姊”这算不算失之东隅?不管怎样,我还是佩服王辅国的女儿,这般刚烈。
“这会儿可轮到王辅国得意了。”
“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到最后,谁胜出还不知道呢!”小寿子说。
嫁了太子、当上皇后便是胜出?不,那叫失败,把自己的人生圈在一堵高墙里,终日为了某个男人的垂怜争风吃醋,使心计、做手段,这是天底下再悲哀不过的事。
“不管谁当太子都与咱们无关,只要安安分分过日子,不犯错就成了。”小喜总结。
“可不,上回我折了几枝花,被刘嬷嬷撞见,差点被打死,幸好十二爷经过看见,救下奴牌。”小福心有余悸。
本来只是“这个时候该做什么”的讨论会,弄到最后,变成“宫里八卦大搜查”再然后,我知道刘嬷嬷最可怕、李公公最和气,谁都好弄,但丽妃千万不可以得罪,她的心量最狭窄
哦,是了,还有个穆可楠姑娘。
她爹爹是大将军,长年征战沙场,偏又娘死的早,去年被皇帝接进来,目前住在淑妃宫里,由她照顾。
宫里天天有新故事发生,好故事、坏故事,全由一群可怜女人来主演。
人说演戏痴、看戏傻,可不是吗?看戏的人们不知道演戏人苦,演戏人沉醉在角色里,忘记一幕幕精彩绝伦不过是虚言假语,转瞬成空。
疑问在脑海中成形,这里有没有一出需要由我主演的戏?这戏是悲是喜,我有没有能力操控结局?加入已是身不由己,倘若连退出都身不由己呢?
我知道自己想往哪里走,虽然不知去那里要做些什么,不知道那个坏脾气男人会不会像挡未婚妻那样把我挡在门外面,可我就是一心想去。
是,我明白身份不对、时空不对,我们在错误的地方遇见;对,我清楚该对他提起戒心、保持距离;没错,我理解沉溺是件坏透了的事情,知道于他的人生,我不该涉入太多。
毕竟,我是过客一名。
如果进宫对我来说是件危险而可怕的事,那么,他是唯一让我感觉到安全的点,虽然这份安全、熟悉来得莫名,可它是真真实实存在。当然,抛开理智不应该,尤其在这个危险的后宫里,但是
我选择纵容,纵容自己去寻找安全巢穴,在我感觉不安的时候。
走进怀恩宫里,一眼就看见常瑄,他正右手握刀,直挺挺地站在门前。找他来当门神很浪费,如果他去演赤壁,至少可以拿到梁朝伟那个角色。
我走到门边,他不看我。我作势要走进去,他直视前方,仍然没理我。我把右脚往屋里一跨,他的眼皮连掀都没掀动。
他这个位置不是负责挡人的吗?听说他挡了李凤书好几次,把人家挡得泪水汪汪。
“我要进去啰!”我用手指头比比里面。
他一动不动。
“我真的要进去啰,你不可以在背后偷袭我,我是弱女子,没有武功喔!”万一,他给我来个迅雷不及掩耳招,我的心脏禁不起吓。
他很受不了,无奈瞄我一眼,勉强开口:“王爷吩咐,章姑娘来的话不必通报,请姑娘自己进去。”
哇,看来我比宰相千金更受欢迎,这个念头让我开心。
“谢啦。”我朝他挥挥手,径自往里面走。
进屋,立即见到玉树临风、英姿飒飒、面容俊朗、气度潇洒的权朔王,他穿着一身雪白长衫,腰围银带坐在横卧上,除了腰间玉佩再无多余饰物。他一手拿书、一手握住杯子,见我进屋,也没有增添两分表情。
这后宫里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唉,谁说中国是礼仪之邦的?
“你知道我要来?”我拉椅子坐到他身边,笑脸迎人。
他仍在看书。
上次交手让我学得经验,要引起他注意,就得卖弄小聪明。
抽掉他手上的书,弯身,对着他的脸,我笑容可掬地说:“你一定知道我要来,不然不会让人放我进来,对不对?”
他不回答。
热脸贴冷屁股贴得多了,也会长冻疮呀!
“好啦,我知道你害羞,没关系,以后我有空会常上怀恩宫看你。来,教你一个玩意儿,以后可以拿去哄小孩。”我晃晃手上的书,问:“这是你的书吗?我可不可以在上面画画?”
果然,我们心连心,他知道我又要耍把戏了,兴趣从他脸上窜过。
我挑挑眉,用知识可以勾引的男生最帅气。
“可以。”他说。
“等一下喔!”我从荷包里拿出原子笔,在每页的左下角画下那种一根筷子插贡丸,外加四根火柴棒的简单小人。
我不是正牌的章幼沂,绘画天分差得很,但画这个东西我很行,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课太无聊,我就会画这种卡通小人自娱。
“画好了,仔细看喔!”我凑到他跟前,食指拇指抓住书页边缘,刷一页页飞快落下,在书页翻飞间,小人在他眼前舞动四肢。
这叫视觉暂留原理,电影就是靠这种方式制成。
“你怎么弄的?”他眼底闪过趣味,笑意浮上。
瞧,智能型男人就要靠智慧来勾引,宰相千金李书凤不来跟我学几手,当然会被排拒门外,不得其门而入。
“要不要试试?”我把书递到他面前。
他连续翻几次,一玩再玩。如果他生长在现代,肯定对科学很感兴趣。
“你怎么知道这个?”
“我知道的东西可多了。”我得意地扬扬眉头。
人人说他足智多谋、高深莫测,但他面对这些小把戏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天真,像个小男生。
本来嘛,他只不过二十岁,在我身处的时代,二十岁的男人在偷看a片、讨论女人的胸围、上网打怪兽,幼稚到一个不行,哪像他,已经运筹帷幄、带兵杀敌。
“你的确很聪明,只是”他把书册放在桌上,爱不释手地翻了又翻。
“只是如何?”
“传闻章家千金擅丹青,这画”他看着我画的小人儿,啧啧两声。
又是传闻!怕死了,每个人都来搞这套,我早晚要露馅。“你有没有听过以讹传讹?”
“你曾献画给皇后娘娘,笔触和这个差异太大。”
章幼沂居然这么爱现,连画都送进宫了!这、这岂不是要绝我的后路?
抢下他的话,我瞎扯:“我的画风多变,工笔画、自描、漫画当然,我最擅长的是抽像画。”说到漫画峙,我指指他手上的小人。
“抽像画是什么?”
“那是门高深的学问,不是普通人能意会的。”我的鬼扯功力日益精进。
“那好,我不是普通人,秀秀你这门高深学问吧!”说着,也不征求我的同意,就让小扇子准备笔墨丹青。
不一会儿,东西全摊在我眼前,我瞪它、它瞪我,彼此都找不到台阶下。
“有困难吗?”他扬起眉梢对我笑。
困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连动物园里的大象都能画抽像画了,我怕什么?
拿起笔,用力挥毫,染、抹、甩、推我让好几管笔在纸上舞跃,东一笔、西一划,直到整张纸染满深深浅浅、浓淡不一的黑色。
近看、远看,远看再近看,我满意地对着画作微笑,最后伸出左掌,在手心涂满红色颜料,往纸的中央印过去。
一个吓人的血手印跃然纸上。
拭净掌心,抓起宣纸,我态度安然地将大作吹干,递到他面前。
只见他隐忍已久的脸憋成猪肝红,双目张成死鱼眼,盯住我的旷世巨作,一语不发。
“怎样,不坏吧?”我双手横胸,站在他身后一起观赏这幅充满生命力的伟大作品。
霍地,一声震天笑声响起,他紧绷的脸庞扬起笑纹,那是豪迈直率、真心诚意,不带丝毫虚伪的笑。
权朔王的笑太惊人,站在门外的常瑄以为发生什么大事,飞身轻掠,冲进屋里。
常瑄进门,看见王爷的表情,狐疑地走到他身后,只看一眼我的画作,便迅速别过身,害我来不及捕抓他眼上的笑意。
我绕到常瑄面前,仰头,看住他的脸,他回看我,很ㄍ1ㄣ,死咬唇,就是不笑出来。
不干脆,人家小扇子都直接捧住肚子,前扑后仰,笑得很痛快呢!
“这是什么东西?”权朔王问。
“看不出来吗?盘古开天辟地啊!”我答得理直气壮。“有没有听过盘古的故事?只手推开混沌,从此世间有了天与地。”
“这是盘古的手?欺世盗名。”
我的回应又让他笑上老半天。真是的,有这么好笑?不懂艺术的家伙。
我抽走自己的大作,闷声说:“就跟你说了嘛!这是门高深学问,不是普通人可以意会的。”
“的确太高深,高深得”他又笑,笑不停。
我硬是装出名家风范,硬是假装不是我的画太烂,而是山顶洞人不懂得欣赏潮流。
“这种入门的抽像画你都无法欣赏了,下回怎么教你蔬果版画?”坐回桌前,我用五根手指头轮流在桌上敲敲打打,假装苦恼。
“蔬果版画?”他又被提起兴趣了。
“别怀疑,我懂的东西多到不行。”我的态度很神秘。
“你脑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古灵精怪的东西?”
“什么古灵精怪,那叫智慧、创意。”
对话间,我肚子又诚实了。咕噜咕噜声响起,不必猜疑,这阵美妙的人体音律,自然又引发他另一波笑意。
“今天是谁不给你饭吃?”
“你不知道卖力工作后,很容易饥饿的吗?”
我白他一眼,他的笑容迅速印上我的眉睫。难怪人人都说他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他神俊清朗的五官,散发着王者的千钧气势,他不怒而威,眉聚慑人,这种男人不当皇帝,太对不起黎民百姓。
这次没踩到他的界线,他的阴郁不在我眼前发生,而我没发现自己到底看了他多久,直到他出声,我才回神。
“想什么?”
“想你什么时候变脸。”话出口,就后悔了。这种不经思考的语言,在这个地方、这个时空很危险。
“你也会害怕?”他恢复正常,笑眉收敛,话温下降十度。
我走到他身边,带着些许撒娇,轻声问:“其实,那天你并不是真是对我生气,只是在教我保护自己,对不?”
一丝被看穿的尴尬自他眼底闪过。我猜对了,他是好人,是个习惯隐藏自己的好男人,只是他没发觉,在不戴面具的女人面前,他常不自觉地摘下自己的面具。
他别过身,我继续说──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用不同面目对人,好辛苦喔!我没有受过这种训练,我的爹娘教导我,要用真心待人,人家才会回馈真诚,所以我理解你的好意,却很难办到。不过你放心,我保证,碰到危险人物,一定躲得老远,趋吉避凶这种事,我还是懂的。”
他微点头,手掌抚上我的头发,淡声说:“好吧,早点学会自保,这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缩缩肩膀大笑,然后嘟起嘴说:“可不,火坑呐火坑,偏偏有一大群女人想往这里跳。”
“她们只看得见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却看不见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金满箱、银满箱,荣华富贵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我接下他的话。
他笑了。“我第一次同意别人对你的评语。”
“哪一句?”
“章家千金才情高,出口成诗,落笔成章。”
呃、呃我可不可实招,那几句话是从红楼梦里py下来的?算了,反正曹雪芹不会跳出来控告我侵犯他的知识产权。
“以后我可以常来吗?”我抓下他在发间轻抚的手,握住。
“有人阻止你来?”他没收回手。
“别扭。”
我话说完,他斜眼望我。
“本来就是别扭,你大可以直接说‘我很开心你来看我’、‘你的陪伴让我很愉快’,或者简单一点说‘欢迎光临’,干嘛用反问句?喔喔”我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容可掬地说:“对不起,我又忘记啦,开心不能老实说,难过要装模作样轻松带过,每句话都要说得三分真、四分假,教人分辨不出来,才是高竿人物。”
这下子,他真的在瞪我了。唉,孺子不可教啊,我才领了三分颜色,怎就开起染坊?
两个太监领着几名宫女端盘子进来,我用夸张语气转移他的注意力:“太棒了,有东西可以吃,我最喜欢这里了。”
没等他招呼,我拿起筷子自动自发用餐。
我一面吃、一面偷眼瞄他,见他仍然板着脸,便把视线转到常瑄身上。不能挑衅主子,玩玩下人应该没关系吧?
我用筷子指指常瑄“不要担心,你还很年轻,没有皱纹问题。”
常瑄当然不会回我话。
我接着说:“如果不是担心皱纹,我建议你多微笑,像你这么帅的男人不多,要是常笑的话,保证你的桃花年年盛开。”
红霞飞过他的脸。这么容易脸红?调戏古人很有成就感。
“你有没有心仪的姑娘?没有的话,我可不可以报名追求你?”我用一双筷子对着他指来指去。
“不要欺负常瑄。”阿朔用筷子把我的筷子拨开,看常瑄一眼,常瑄背身走出大门,就门神位置站好。
“我哪敢欺负他,我是弱女子耶!他手上有刀,我只有两根筷子。”我说得很委屈,好像刚刚挑衅人的不是自己。
“你的嘴比他的刀锋利得多。”
“权朔王”
“不要叫我权朔王。”
“不叫权朔王叫什么?王爷?四爷?”
“叫我镛朔。”
我想了想道:“镛朔不好听,以后我叫你阿朔,好不好?”我就是想在他面前“与众不同”即使此刻我尚不明白,这种心态隐藏着什么。
他没说好或不好,我当他默认了。“阿朔,我们是朋友了吗?”
镛朔点头。就这样,他认了我,我认了他。他不是第一个愿意跟我当朋友的男人,却是我很想很想亲近、很想建立关系的男人。为什么?不确定,但我相信,人与人之间,存在着某些缘分。
“朋友有分享心事的道义,跟我谈谈李凤书吧!她很美吗?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温柔典雅、高贵大方、丹青一流的人物吗?”笑得很贼,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狗仔队。
“放心,她画画才艺没你行。至少我确定她不会画抽像画。”他拐弯抹角嘲笑我。
阿朔没阻止我探听李凤书,在他身上,我得到许多一手消息。
她是宰相府里的五小姐,琴棋书画是基本配备,最擅长的是女红,她的绣件是宫里娘娘抢着要的好东西,她的个性温柔恬适,不喜与人竞争,凡事与人为善听起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这么好的女生配阿朔,阿朔不吃亏。
这天,我聊到夕阳偏斜才回到月秀阁。
离开怀恩宫的时候,阴霾尽扫,我决定再也不管面具不面具的问题了。反正祸福难测,与其天天担心谁将对自己不利,倒不如把时间拿来让自己快意。
而后宫里,能让我快意安心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这个晚上,我睡得很好。睡着后,朦朦胧胧地,我又闻到茉莉花的甜香,又梦见那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他粗粗的指节抚过我的脸,带着一分疼惜、两分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