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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
蒙脸的女人名叫郑晓慧,一听自己的脸有救了,当场泪崩了,这些年因为这张脸,她真是受了太多罪了。
她感激涕零的给澄净磕了几个头,爬起来就要帮澄净做饭,觉得澄净这样的大师怎么能自己做饭呢,她有求于人,正好表现一下。
唯恐澄净嫌弃她,她还特意解释:“澄净师父,我脸上虽然不干净,可是我包得严严实实的,我手没事,洗洗就好了。我手艺很好的,最会做素食,等下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女施主请回吧,回去之后每日诵读八十八佛忏悔文,如果能做到的话,诵读时最好行一百零八礼。只要虔诚申诉自己悔过的愿望,佛菩萨都会听到的。”澄净拒绝了郑晓慧,把她送出了门。
郑晓慧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陈瑜却觉得澄净实在是太心软了,苗苗更是要气炸了:“师兄,她那么坏,你为什么还要救她?”
苗苗想起之前坍塌的寺院,还有几位师兄被迫还俗改造的事,就觉得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值得同情,不理解澄净为什么要救他。
澄净摸了摸苗苗的头,跟她解释:“恶人也是有佛性的众生,是被贪嗔痴控制的众生,并被此烦恼控制而不断造恶业,伤害其他众生的同时自己也将因为所造的罪业而堕落。”
“如果我能帮助她,从而使她弃恶从善,也能由此减少她对别人造成的伤害。怕只怕我无能为力,既然答应了她,也只能尽力而为了。”澄净叹息道。
这样的话听着有几分道理,但是陈瑜只能庆幸雪松不是一个纯粹的和尚。小和尚还有金刚怒目的时候,澄净是别人打了他,他还担心别人痛不痛的人。
苗苗背转身小声嘟囔:“那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度化成功吧。”凭什么毁了普圆寺,逼着师兄们还俗被批斗,她还能舒舒服服的活着?
为了看到这件事的结果,苗苗硬是赖在澄净家里不肯走。一想到那个女人的脸好了之后,继续耀武扬威的样子,她心里就憋气。
最后没有办法,雪松就拿了几张粮票,在竹园村一个孤寡老人家里借住一下。因为给的粮票可观,老大爷直接搬到侄儿家住去了,让他们住得自在一点。
下午澄净要下地劳动,只能晚上为郑晓慧诵经,郑晓慧此时应该也在家里诵经,祈求佛祖和对她施以惩罚的生灵能够宽恕她。
在澄净诵经一个多小时的时候,陈瑜看到一个黑乎乎毛绒绒的大家伙气势汹汹的闯进来,照着澄净的后背就拍了一巴掌。看得陈瑜心惊胆战,幸亏这头黑熊是个灵体,没有实体,不然这会儿澄净八成就成肉饼了。
不过也许这个大家伙根本没真的跟澄净计较,只见他人性化的坐在澄净的床上,翘着一只腿气哼哼的说:“那些人都把咱们的老窝抄了,你还帮他们赎罪,我不听,不听,就是不听!”
大黑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时不时还哼唧一声,看得陈瑜好想上手去摸摸。很快,大黑熊也注意到了他们几个的存在。
视线转移到苗苗身上后,大黑熊十分惊喜,它摸着圆乎乎的下巴围着苗苗转了一圈说:“猫崽子都褪了毛用两条腿走路了?这突然变个样,看着还真有点不习惯。”
“小瑜姐,我怎么觉得有人在盯着我啊?”苗苗总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一直注视着她,问了陈瑜,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干脆跟着澄净念起经来了。
大黑熊有些纳罕,它记得猫崽子还是一只狸花猫的时候,可是经常能看到他呢。转世修得人身,这慧眼也被遮蔽了?
突然它伸手在苗苗眼前一抹,苗苗只觉得眼睛突然一片清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张血盆大口,再一看,是头大黑熊!
苗苗噌的向后跳了一下,转身就往澄净身边跑:“师兄,救命!有大黑熊要吃我!”
正咧着嘴“微笑”的大黑熊呆住了,它已经上百年没有吃过肉了好吧?怎么会吃这个猫崽子!而且,他老黑就算活着的时候,也只吃素啊!
澄净睁开眼朝苗苗说的方向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黑熊。他略一思索,就猜到了真相,回头看着趴在他背后的苗苗说:“应该是原来归附寺院的灵体,说不定是你前世的玩伴跟你打招呼呢。”
“妙妙,你现在也太胆小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还敢爬到老黑头上撒欢呢,怎么现在被我看一眼就吓着了?”大黑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苗苗,这个头长大了,胆子怎么还变小了呢?
陈瑜小声说:“一个大黑熊咧着大嘴学人笑着打招呼,不知道的看着还以为是要一口把苗苗吃掉呢。”
听到大黑熊笑话自己胆小,苗苗马上从澄净背后钻出来,不服气的跟它说:“我一眨眼就看到眼前一个大个子,龇牙咧嘴的,要不害怕就不是人了!”
大黑熊当即抱怨道:“你本来就不是人,就算穿了个人皮,你还是那个捣蛋鬼狸花猫妙妙。”
老黑说的是实话,苗苗却以为它是在骂她,然后叉着腰指着它回骂道:“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我本来就不是人,我全家也都是熊啊?”大黑熊并不觉得苗苗是在骂它,一脸忧虑的看着她,这只要不瞎,都能认出它是熊不是人吧?猫崽子是不是有点傻?
再让这一熊一喵斗下去,正事也别说了。雪松上前一步,站到苗苗面前对大黑熊说:“黑师兄请坐,想必你是为了澄净师兄为人诵经消业而来的吧?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处理?”
澄净没有慧根,也开不了天眼,此时是看不到大黑熊的。他看到的就是苗苗对着空气说了半天话。最后没有办法才示意雪松代为传达自己的意思。
大黑熊友好的冲雪松咧了咧嘴,一屁股在澄净床上坐了下来,哼哼唧唧的说:“就算澄净开口也不行,佛祖大肚能容天下事,老黑我可容不下。这女人当初怕佛像有灵,还特意用秽物涂抹佛祖法身,老黑没要她的命就不错了。饶过她,那是不可能的!”
澄净听了雪松的转达,对这个混不吝的大黑熊有些头疼。佛祖从来不会在意谁毁谤他,轻侮他,也就是这些皈依的灵体依然保有嗔怒之心,为众生渎佛而降下惩罚。
他朝大黑熊的位置看去,双手合十见礼:“黑师兄,女施主已有悔过之心,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
大黑熊干脆耍起无赖了,假装没有听见澄净说话,扳着脚抠起来了,抠了几下,还恶意的冲澄净的方向弹了弹手上莫须有的东西,就是不出声。
“澄净师傅,如果这么轻易的饶了她,老黑不甘心吧?不饶,您也不愿意。不如这样,大家各退一步,规定让郑晓慧做多少件好事,做一件好事脸上就好一点!”陈瑜觉得澄净不会放弃,大黑也不会妥协,未免僵持下去,就出了一个主意。
被恢复容貌这个胡萝卜在前面吊着,郑晓慧不管是不是真心,都不得不去做善事了。他们以前不是最爱喊什么为人民服务吗,就让她下半辈子好好为人民服务去吧。
澄净觉得这个建议可行,他度化郑晓慧,为的也是让她改邪归正,多做善事,积累功德,抵消之前的业力。这个方法只是把做善事的功德具现化了,能看到实实在在的效果,郑晓慧应该更能真心为善了。
现在就看老黑买不买账了,一时间,不管看不看得见的,大家都往大黑熊的方向看去了。
看大家都看着它,大黑熊放下脚,拍了拍手说:“好吧,就这样做吧!要是她以后还敢做坏事,就让她的脸烂得更厉害!”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郑晓慧就觉得脸上刺痛好了一点。她鼓起勇气照了照镜子,惊喜的发现有些地方开始结痂了。她来不及多想,直接就奔澄净这边来了,一进门就跪下磕头,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澄净师父,太感谢您了。这几年来,我脸上的伤只有越来越严重的,从来没有好转过。现在才一个晚上,有的地方就结痂了,一定是您的功劳,我给您磕头了。”
除了磕头,贫困潦倒的郑晓慧也没有别的方式可以表达自己的谢意。此时,她终于发自内心的对当年做过的事情后悔了。
澄净拦住她:“女施主,普圆寺的黑护法命你平日多行善事,假以时日容貌自然能恢复。如若你以后继续为恶,只会变本加厉。望你珍惜护法的法外开恩,不要再造下业债。”
此时的郑晓慧是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连连保证:“谢谢澄净师傅,谢谢黑护法,我回去以后一定多做善事,做个好人……”
“既然要做好人,还在这儿待着干嘛?等师兄留你吃饭啊?”苗苗看郑晓慧十分不顺眼,看澄净该说的都说完了,她就开始撵人了。
郑晓慧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为什么叫澄净师父为师兄,不过她也不敢追问,说了一句“我这就回去”,转身就飞快的离开了。她得回去想想,有什么善事是自己目前能做的。
既然事情解决了,陈瑜几个人又住了一天,也准备离开了。最后吃了一顿澄净师父做的早饭,就各自回房回去收拾东西了。他们带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收拾起来也快。只是收拾完了,刘水莲才发现苗苗不在。
不用说就知道她去哪里了,陈瑜让刘水莲待着,自己出去找苗苗去了。这两天苗苗跟大黑熊已经重新熟悉起来了,经常一起出去撒野,这会儿八成在山脚那边的草地玩呢。
离老远,陈瑜就看到一群毛绒绒有大有小的团子在草地上滚来滚去,跟一群毛线团子一样。走近了才发现这群“毛线团子”的身份,大的是大黑熊,其次是苗苗,小的是一群颜色各异的猫咪,一只只猫咪争着抢着往苗苗身上蹭。
看到陈瑜过来,苗苗赶紧站了起来,身上还挂着几只耍赖的猫儿,脸蛋红扑扑的:“小瑜姐,你来找我吗?我才刚出来一会儿呢,再让我玩一会儿吧?”
“还没玩尽兴呢?我们马上要回去了,你又弄得一身土一身草的,赶紧回去换个衣服,回家了。”陈瑜把苗苗身上的猫儿一只一只拿下来,又帮她拍打了一下衣服,就催她赶紧回去。
苗苗看着大黑熊,有些舍不得:“不能再住几天吗?”她刚跟大黑熊熟悉起来,这两天听他讲了好多她前世的事情,实在不想现在就跟这个大伙伴分开。
“粮票都快用光了,再不回,就回不去了。”陈瑜当然是夸大了一点,穷家富路,出门在外有很多不便,她还是带了不少粮票的。
大黑熊走过来揉揉苗苗的脑袋,安抚她说:“你乖乖回去,以后我有时间会去看你的。”他也舍不得这个小伙伴,可是她现在是人类,有了自己的家人,再也不能跟以前一样,陪着自己在山林里尽情玩耍了。
“好吧,那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苗苗知道不回去不行了,就跟大黑熊挥挥手,身后缀着一群猫儿往村里走去。
终于要走了,刘水莲总算是高兴起来了,这两天看着闺女成天跟一个看不见的大黑熊带着一群大猫小猫到处疯,她就怀疑自己养的不是闺女,而是个大猫,生怕她玩得高兴了不肯回去。
临走的时候,还有一些遮遮掩掩的不明人士找上澄净的门。这些人当年在砸普圆寺的时候都没少出力,这些年自然也多多少少有一些毛病,听说了郑晓慧的事情,也跟着求上门来了。
大黑熊拿澄净这个傻和尚没有办法,只能按照郑晓慧那个方法统一处理了,每个人的业力多少不一样,需要做的善事要求也不一样。有些人,恐怕要做到下辈子,才能把今生造的业障消除干净。
而陈瑜一行人,也终于踏上了归途。借住的那家老大爷特意赶了生产队的牛车,准备把他们送到市里的车站。这么远的路,几个年轻娃子靠两条腿要走到什么。
坐在颠簸的牛车上,苗苗一步三回头,跟大黑熊和澄净挥着手,挥得手都酸了,人影都看不到了,才失落的放下。她只盼着自己快点长大,不要被大人管束着,以后就能经常回普圆寺看他们了。
回到南陈庄之后,王金兰问起了陈瑜一件事:“你也快十八了,差不多就跟雪松把事儿办了吧?我寻思李家也该来人了。”李家对她闺女满意得很,最多过了年,就该来商量婚期了。
“过了年才十八,有点急了吧?要不过两年再说?”陈瑜觉得她和小和尚现在挺好的,要是突然改变相处的模式,还有点不适应。
其实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为什么还要结婚呢?
王金兰从柜子里抱了几床被单出来,低着头说:“这不就年根儿了,过年还不是一眨眼的事。再过两年都成老姑娘了,让人笑话。趁着现在不忙,我先把被子给你做了,省得到时候结婚的时候抓瞎。”
这两年日子好过了一点,王金兰准备到时候给陈瑜陪嫁六床被子,春秋两条,夏两条,冬两条。在乡下,这六床被子就够盖一辈子了,体体面面,就算嫁到镇上也不寒碜了。
到了诊所,陈瑜盯着雪松发起了呆,这辈子,确实是他了吗?虽然对婚姻不是特别期待,但是对象要是小和尚,感觉好像还不错?
只希望这一次,她的选择不会错。不过她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无能又软弱,独自在异乡孤苦无助的她了。就算有一天雪松辜负了她,她也能优雅的转身,活得更美丽。
不,离开她怎么也要好好整治一番小和尚再说。
“不看书,盯着我做什么?”被人一直盯着,雪松很难察觉不到。小姑娘一会儿心事重重,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咬牙切齿的,这又是在做什么?
陈瑜回过神,看着雪松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明年我就十八了,时间过得真快。”总感觉跟雪松认识还是昨天的事,又觉得时间过得真慢,好像两个人已经在一起过了半生。
上次回镇上,李阿姨就提醒过他,说是小瑜的年龄快到了,问他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所以听到“十八岁”,雪松很快就明白了。
不过他的面上并没有太过激动,他和陈瑜之间早已心灵相通,一纸婚书只是一个形式。可他的心底还是不知不觉升腾起一个个细小的气泡,接二连三的炸裂,胸腔里充满了喜悦。
“明天你自己在诊所看着,我回镇上一趟。”雪松觉得陈瑜既然专门说起了这个话题,应该是想要嫁人了吧?他得先回镇上跟李叔和李姨说一声,明年结婚,聘礼也该准备起来了。
雪松突然回来,李医生十分意外:“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正好,我有个事想要跟你说一下。前几天我们医院来了一个病人,没有几天活头了,她说临死前就想找回自己的孩子。”
“您跟我说,是想要我帮忙?”雪松不知道李医生跟他说这个事做什么,难道他们的孩子丢在了南陈庄附近不成?
李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为难的说:“那个病人,我看她的长相跟你有七分相似,而且当年你师傅捡到你的地方,离她住的地方也不远。我怀疑你跟她是不是有血缘上的关系……”
血缘关系说得比较隐晦,李医生就是怀疑那个女病人是不是雪松的母亲。病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是真的,他不想让雪松留下遗憾。
雪松有些茫然,他从记事起,身边就只有师傅陪伴。自小与经书为伴,他对亲缘看得很淡。但是乍一听闻疑似生母的人出现,他还是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那个给他生命的女人。
“我回去把小瑜接过来,您再打听一下这位,阿姨,她的孩子是怎么丢的,丢在了什么地方。人有相似,不能凭借这一点,就认定她是我的生母。”雪松本来是想跟李医生谈自己的婚事,没想遇到了这事。
平多无故多出一个母亲,雪松觉得有必要让陈瑜知道。她有权利在婚前知道她的丈夫都有哪些亲人,来自什么样的家庭。
陈瑜从来没有想过,刚说起结婚的事,她就突然多了一个疑似的婆婆。想起雪松说过,他是在冰天雪地里,一棵积雪的松树下被捡到的,她就很难不怨恨他的家人。如果不是雪松的师傅恰好路过,雪松可能就不在人世了。
“亲戚可不是能乱认的,小和尚你要想好了啊!就算她真是你亲娘,遇到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你也不能没原则的照办。她那点生恩,在把你丢到雪地里的时候,你就还的差不多了。”在路上,陈瑜还在叮嘱雪松。
不怪她把人心想得太黑暗,而是能把亲生孩子扔掉的,能好到哪儿去?而且她对婆婆这种生物,有种天然的畏惧。
如今的她自然不会再畏惧婆婆的刁难,她畏惧的是这个婆婆所代表的麻烦。只希望最后虚惊一场,是李医生认错了。
然而李医生回来之后却认为,那个女病人很大可能就是雪松的亲娘:“这其中可能有一些误会,我跟你们说也不好说清楚。最好你们能亲自去看看,有什么疑问,也可以当面跟她询问。”
这么一个命苦的女人,就算雪松不是她的儿子,也能让她临终前得到一些安慰了。
陈瑜和雪松不知道李医生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清楚,为了弄清事实,他们只能买了点水果和奶粉跟着李医生去一趟医院。希望事情的真相,不要太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