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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染幽幽转醒,缓缓张开眼睛,就见小翔正紧紧盯着自己,她不禁笑开,看来她安全回到云府了。
“痛不痛?”小翔指指她的肩肝,却不敢真的碰到,表情既心疼又难过。
她低侧着头一看,换过新药了,闻这味道,是宁叔的外伤药,她帮着熬过,止痛的效果相当好,不过她仍撒娇道:“痛。”
小翔一听,神色一凛,就要往外奔去。
染染急忙拉住他的衣角,问道:“你要去哪里?”
“砍人。”
“还没砍够啊!”为了救她,他都不晓得砍了多少人,瞧,他的手都受伤了。
“没砍够,宁叔、迷药。”小翔嘟起嘴巴。
染染听得懂,所以他们没有明抢,而是把庄子的人给迷昏,为什么?还不想正面与柳信为敌吗?只是这样的疑问问小翔也不会有答案,于是她又撒娇道:“别去,我痛,你陪我好不好?”
小翔的表情立即化成春水,他点点头,走到桌边,拿起蜜饯盒子又踅回床边。“吃甜甜,不痛。”
“好。”染染张开嘴。
他捏起一颗,喂进她嘴里。
很甜的蜜饯,但入了口却变成苦的,这蜜饯是她为云曜备下的,心疼他日日喝药,舍不得他心苦、舌也苦,可是她的心疼如今却变得好可笑,想到这儿,泪水无法控制,串串滑落。
见状,小翔急得不知所措,胡乱用手抹着她的脸,一次又一次的问:“疼吗?疼吗?”
染染摇头又点头,她伤口疼、头疼、心疼,全身的细胞都在疼,不知道是谁搬来一个大磨子,把她放在里头一遍遍碾着。
听见染染细碎的哭声,坐在小花厅审夏雯卿的云曜胸口鼓动着,心狠狠刺痛着,他迫不及待想见染染。
他命尔东拿千两纹银给夏雯卿,从此璇玑阁里再没有这号人物。
见他旋身要离开,夏雯卿一把扑上前,抱住他的腿,放声哭喊“少主,雯卿做错了,求您饶了我这一回,我绝对不会再犯。”
云曜低头望着她,俊眉拧成一条线,严肃的脸庞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温润的眸光变得锐利,他不是个残忍嗜血的男人,但这一刻,他确实有掐死她的冲动。
牙关紧咬,他弯下|身子,嘴角浮上一道生硬的曲线,似讽刺、似鄙夷。
他挑眉轻浅的笑意,犹如见血封喉的毒药,腐蚀着夏雯卿的心,这是她迷恋的少主吗?
他冷冽的视线吓坏她了,多年来她始终在追逐他的目光,然这一刻,她却不敢迎视,深怕一对上,身子就会被射出千疮百孔。她不由得松开了手,胸口起伏不定,但她很清楚,她绝对不能离开。
一旦失去璇玑阁的庇荫,她将成为梁钧沛的俎上肉,梁钧沛恨她,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吃她的肉、啃她的骨头。
俯身,她朝青石地板用力磕头“少主饶命,我错了”
“你,踩到我的底线。”云曜一字一字说得冷冽。
对他而言,染染是任何人都不能碰触的珍宝,可她不但伤害了染染,甚至还残忍的想要除去染染,这样的人,他不留!
“我只想活着啊,我一个弱女子被柳信抓住,能怎么办?”
她乖乖待在江南,能被柳信抓住?所有的事全是她自作自受!
云曜气笑了,那带着冷绝的笑意让周围其他人瞬间泛起鸡皮疙瘩,东、西、南、北四人互视,皆不敢为夏雯卿求饶,她这次确实错得太过。
谁不晓得染染是少主心中的宝贝,倘若她出卖的是少主,或许看在她曾经为璇玑阁立下汗马功劳的分上,少主还会原谅一回,偏偏她动的是染染,万一染染真的出事,甭说千两纹银,恐怕她想全尸被抬出璇玑阁都不能。
夏雯卿对少主的心思,大家都看在眼底,可少主的心意岂是旁人能够左右,嫉妒逼死了她的退路,如果她够聪明,应该尽快拿着银子离开,看在多年相处的分上,他们东、西、南、北四个绝不会坐视她在梁钧沛手里吃亏,定会想尽办法把她安置在安全之处,可偏偏她还想不清楚、苦苦纠缠,这让尔东等人心惊胆颤。
“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唯独不能拿染染当成你的筹码。”
“为什么?难道少主真的喜欢苏染染?她不够美、不够温柔,她不会琴棋书画,她对少主的心远远比不过我,我不懂自己输在哪里!”
云曜冷笑,他一直以为她心思剔透,没想到不过尔尔。“染染不需要和你比,因为你不配!”丢下话,他转身进屋。
他的回答让夏雯卿瞬间陷入疯狂,难以承受剧烈的心痛,她豁出去了,扬声高喊“少主就继续哄着苏染染吧,哄得那个笨蛋死心塌地的为少主引蛊,用自己的命换少主一条命哈哈!娘说的对,天底下男人皆薄幸,少主利用我的美貌去魅惑男人,利用苏染染续命,利用”
她话未说完,云曜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出来“尔东,毒哑她的嗓子,把她送到梁钧沛跟前。”
此话一出,尔东四人立刻跪地求情“少主!”
云曜充耳不闻,继续往屋里走。
染染在小翔的扶持下坐起身,与走进内室的云曜四目相对。
她的脸红红的,还在发烧,可是腮帮子鼓鼓的,想来是被夏雯卿的话气坏了吧,他的心又犯疼了,一下一下,疼得紧。
他走到床边,想也不想便将染染搂进怀里。
快被火烧融的染染一贴上他凉凉的身子,舒服得喟叹一声,她真想就这样窝在他怀里睡去,然后作一个有他的甜甜美梦,可惜夏雯卿的话像一根针狠狠刺了过来,刺破她的粉红泡泡。
染染板起脸,把他推开,责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夏雯卿,她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她讲了实话?”
“不,因为她把你送入虎口。”云曜认真回答,心中却充满失落,她居然相信夏雯卿的话,居然以为他会舍弃她的性命?她难道不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吗?
“错,送我入虎口的不是夏雯卿,而是少主大人您,如果不是我们关系匪浅,就算我站在柳信面前,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关系匪浅很普通的四个字,可今天说出口却让她鼻酸,他们的关系怎么从男女变成了病患与药人?
他凝睇着她的表情,一股酸涩在腹间翻滚,不是因为被误会的委屈,而是舍不得她难受,因为她信了夏雯卿,她开始自眨,她否认过去美好的一切。
要说清楚讲明白吗?不,这样很好,就让她认定他有别样心思,就让她躲得远远的,就让他们在这里、在这个时候斩断所有这样的话,他让位,瀚弟是不是就可以走入她心里?
隐瞒难受,压抑痛楚,云曜没有叹气,反而扬起笑脸,口气亲切的反问:“你想替夏雯卿求情?”
“若不是替璇玑阁办事,她怎会惹火梁钧沛。”染染并不想替坏人求情,只是故意找他麻烦,好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平和难过。
“我并没有让她伤害梁钧沛。”他只是命她演一出戏,以配合接下来要上场的苏为,是她自作主张刻意把事情闹大。
夏雯卿不愿意待在临香楼,他能够理解,事实上他从不逼迫任何人为自己效命,是她贪心了,以为能够藉此留在他身边,她的念头他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愿意撕破脸,没想到她的心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被柳信抓到”这种谎话哄哄路人可以,拿来骗他,未免太小看他了。
“所以呢?因为她做得不够好,你就能理所当然的过河拆桥?”因为生气,她两颊的红晕更显绯红。
“知道了。”云曜微微一笑,扬声对外吩咐道:“尔东,把她送回江南。”之后夏雯卿是死是活,再不关璇玑阁的事。
少主的新命令让尔东松口气,立刻回道:“遵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尔东几人迅速把因为受到太大刺激而完全说不出话来的夏雯卿给拉走。
屋瑞安静下来,云曜再次往染染靠近。
他还未开口,小翔便指着小花厅道:“她,坏。”
“对,夏雯卿坏,她敢使坏,就会有该她承担的后果。”云曜附和道。
染染冷眼望着云曜,想讽刺他一句,妄图别人的性命算不算使坏?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然而她所想的全都写在脸上,云曜看得清楚,却不以为忤,他柔声问道:“很痛吗?我让宁叔过来看看,好不?”
“不必,我死不了,一定可以顺利为少主引蛊。”
她在耍脾气,但他假装没听到,又问道:“饿了吗?”
染染恶意曲解他的意思。“吃饱养胖了,才好上供桌?”
云曜叹了口气,纵容的摸摸她的头。“好好休养,你怕痛,伤口好快一点,就能少吃点苦头。”
她撇开脸,不愿意看他。
其实云曜很想留在她身边,多看她几眼,却又担心她发火,对身子不好,只好把双手负在背后,缓步离开。
染染猛地回头,他就这样走了?!就算说谎反驳都好啊,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解释?!她气得一把抓起枕头往他背后丢去。
小翔见状,立刻飞身把枕头截下来。
云曜没被砸到,染染却扯动伤口,痛死了,她大叫一声,满肚子的委屈快要爆炸,她一把拉过棉被盖住头,放声大哭。
天阴阴的,马车上,梁钧沛敞开衣服,酒一杯接着一杯往肚子里灌。
他现在玩不了女人,只好玩玩男人,他不过弄残几个小倌、搞出两条人命,值得皇爷爷这般大惊小敝吗,居然怒斥他一顿,还说要收了他的宅子,让他搬回东宫给他父亲好好管教,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想到动不动只会请家法的太子爹和成天哭哭啼啼的母亲,梁钧沛心头一股无明火直往上窜。
父亲变了,过去他闯了再大的祸,父亲顶多斥责几句便轻轻放过,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父亲对那几个庶子的态度越来越好,反倒对他处处看不顺眼。
难道谣言是真的?天龙星的说法是外祖父逼苏为说的谎?如果真是如此该怎么办?
想起父亲和皇爷爷对自己的态度,梁钧沛突然手一抖,杯子跌落,匡的一声,清脆而响亮。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柳信如困兽般在厅里来回踱步,思绪转个不停。
他跟夏雯卿谈完、一离开庄院就命管事送帖子约云曜谈判,云曜没理会帖子,直接跟着管事一起来柳府。
他还暗自得意呢,夏雯卿这个蠢货,自己送上门不说,还给他送来一道救命符,苏染染果然是云曜最在意的女人。
那就好,一个人只要有弱点就不可怕,怕的是那种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
他一面和云曜虚与委蛇,一面谈条件,暗示只要云曜说服皇上放了文其,他自会助其找到苏染染,他话没敞开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苏染染确实在他手里。
他甚至借着那次谈话为过去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事致歉,并且许下不少好处,希望两人有机会联手,在朝堂上共创胜局。
话谈得还算愉快,没想到云曜才刚命人传来好消息,说文其十日内必定安然返家,他正感松了口气之际,却又传来苏染染不见的消息。
他直觉认为是云曜派人把苏染染给救走了,偏偏云曜又向负责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马司施压,表示苏染染居然当街被人掳走,要失职的程大人给个说法,还到处张贴苏染染的画像,赏银千两,请百姓帮忙寻找。
难道人不是云曜救回去的?那会是谁,谁敢与柳家作对?
柳信赶紧派出大批人手到处找,有人在庄院附近找到血迹。
农户们说,肯定是黑熊下山咬了人。
不久,在城南找到苏染染的鞋子,那双鞋被血浸成褐色,紧接着,又有传言说云曜走了一趟乱葬岗,抬回一具女尸。
没有人能够证明那具女尸究竟是不是苏染染,但不管如何,云曜报复的手段更可怕了,原本要返家的文其被定罪,一个斩字,待秋后行刑。
紧接着,他的手下和柳家旁支又折进不少人。
如今,云曜打着查贪腐的大旗,有皇上的尚方宝剑为他撑腰,横扫朝堂。
且璇玑阁是干什么的,搜集情报的,要找到这些官员的贪污罪证,比拿笔写字还简单,云曜越砍越得意,皇帝抄家抄得越爽快,再下去,恐怕连柳家都不保了。
这时,管事禀道:“太子来了。”
柳信急忙迎到门前。
太子一见到他,急道:“我听到风声,父皇亲口允诺丽贵妃,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我马上要被废了。”
“此事真实性有多少?”
“昨日父皇急召秋太傅、云曜和几位皇叔进宫,若无此事,怎么会让他们聚在一起?”
当初天龙星的传言传开后,几位皇叔对他总是毕恭毕敬的,不敢有分毫怠慢,可那时他笃定自己必会登上大宝,所以看到他们攀权附贵的嘴脸,总觉得分外可憎,懒得理会,且这些年他得罪不少皇族中人,如果他们都支持废太子,那他、他
“如果立太子,定会立靖王吧。”柳信推测道。
“难讲,母后说丽贵妃宠爱小儿子,不喜靖王,枕头风一吹,说不定父皇会立梁梓杉为太子。”
“一个六岁小儿能成什么事,该防的是靖王。”
“母后也是这样说,可靖王不喜朝堂事,更不欲争权,他不只一次求父皇让他返回封地,为大梁镇守边疆,我倒觉得他不足为惧。况且丽贵妃虽野心勃勃,她对靖王的态度却是人人看在眼底,我担心枕头风一吹,父皇迷迷糊糊就允了让梁梓杉为太子。”
他不也是生了一个天龙星才被立为太子的吗,否则当年那么多皇子,父皇并不特别待见自己。
柳信尚未回话,又有一名下人快步进门,不过一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梁钧沛冲进屋里,发现父亲也在,还吓了一跳,急忙把已经到嘴的话给吞了回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梁钧沛连声招呼都还没有打,又有管事冲进大厅。
那管事急道:“相爷不好了,大爷被五城兵马司给抓了!”
一阵晕眩,柳信差点儿站不稳,云曜这是要柳家几十口为苏染染陪葬吗?
他一手抓起太子,一手抓起梁钧沛,直道:“这一切肯定全是云曜的诡计,他仗的不就是皇帝的势吗,咱们就把他的顶天梁柱给砍了,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嚣张!”
“你的意思是”太子惊疑不定地望向柳信。
柳信斩钉截铁地一点头,脸上透出残忍神色。
那天过后,染染和云曜之间怪怪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躲谁,总之,云曜在的地方就看不见染染,染染所在之处也看不见云曜。
云曜闷不闷,没人知道,他一贯温和且一贯忙碌着,但染染肯定是闷的,她睡得差、吃得差,连挑逗小翔都失去兴致。
尔东等人看在眼里,他们都知道问题症结,却无人能解。
他们几次走到染染身边想开口解释,可挣扎了老半天,该说的话还是怎么样也挤不出来,最后总是用其他话题朦混过去。
整个云府气氛诡异到不行。
连小翔也倍感压抑,快要透不过气,几次他想把染染偷偷带出门,但尔东他们守得紧,且他背着受伤的染染行动不便,露了行踪,被挡过几回后,他也失去兴致。
染染成天到晚用被子蒙着头,像只乌龟似的。
她觉得好烦、好烦,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下不的,有种提早进入更年期的感觉。
她不懂,云曜为什么不解释,敷衍也好、哄骗也行,无论如何,保住命这件事很重要,不是吗?他就不怕她逃跑,就不怕她在最后关头将他一军?他凭什么这么笃定自信,她一定会牺牲自己的性命成全他?
火气在她身体里酝酿蒸腾,她想跑出去淋雨降温。
在长长地吐完气后,她一把掀开棉被,想往外冲,却没想到掀开棉被的那一瞬间,就看到温柔的宁婶坐在床边,更没想到她的眼泪就这么扑簌簌的掉个不停。
见她这样,宁婶的心都酸了。
她何尝不晓得染染心里不好过,染染等于是她看着长大的,两人的关系本就如同母女,更别说是因为有染染替她调养身子,她才能够怀上孩子,染染对她而言,简直比亲生女儿还要更亲。
这段日子,少主的表现、染染的不平,宁婶一一看在眼里,偏又不能多嘴,少主叮咛过了,什么话都不能讲,可她真是忍不住了。
见宁婶张开双臂,染染想也不想就往她怀里扑去。
宁婶轻轻拍抚着染染的背,任由她发泄委屈。
不能在云曜面前流的泪,流了,不能在小翔跟前说的委屈,她想说了“宁婶,我难受。”
“我明白。”宁婶的眼眶也跟着泛红。
“我没有做坏事,他们不可以委屈我。”
“是啊,染染只做好事,他们凭什么委屈你。”这孩子敏感而多情,这样的话,是憋了多久、憋得多痛才肯说?
“要我引蛊,可以老实讲,为什么把我蒙在鼓里?身体是我的、命是我的,我有权利说yes或no吧。”
宁婶不明白什么叫做yes或no,但也猜得出她的意思,她抱着染染,轻轻摇晃,笑着回道:“这件事,是你宁叔不对,怪不得少主。”
染染抬起头,一脸疑惑。
宁婶朝她微微一笑,续道:“当初小翔把你从寒碧潭捞起来,你已经没有气了,可是小翔舍不得把你给埋了,他像宁婶现在这样抱着你、摇着你、拍着你,还哼着歌儿。
“那是第一次我在小翔脸上看见温柔,明知道不妥,我还是由着他,打算等到深夜他睡熟了,再偷偷把你抱去埋了,没想到你居然活起来了,宁叔讶异,细细把脉,发现你的体质属阳,适合做为引蛊的对象,可少主当下就反对了。
“是你宁叔不死心,硬要逼你练武,天天逼你喝汤药,他想把你的身子给养壮,他想着,往后就算引蛊成功,你也不至于像少主这么痛苦。
“毒经上说,雪蛊不会在同一个宿主身上待超过二十年,你宁叔便认为,再给他一个二十年,他肯定能找出解蛊的法子,所以不管是少主或宁叔,都没想过用你的命去换少主的。”
“是这样的吗?”
“宁婶不明白,你这样冰雪聪明的孩子,怎么碰到感情事就变得糊涂了,你想想,倘若少主想用你引蛊,何必千方百计撮合你和靖王,他这是想把你托给靖王啊。少主打出娘胎,身上就带着蛊虫,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岁,早就超过毒经上记载的年限,加上朝堂事,他日夜熬着,你觉得他还有多少时间可活?他这不是想在活着的时候,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吗?”
宁婶的解释让染染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满脑子都是毒经记载的二十年,所以云曜活不久了?怎么可能,他的脉象不是还很好吗,宁叔天天帮他把脉的呀。
是了全都瞒着她,难怪不让她把脉,难怪不肯解释引蛊,难怪已经入冬,却不肯让她上他的床,他一门心思全是想把她推开。
他以为这么做她就不会受苦吗?他以为的好,对她真的是好吗?去他的什么麒麟才子,他根本是个自以为是的大笨蛋!
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染染问道:“宁婶,为什么少主打出娘胎身上就带着雪蛊?为什么少主身体不好还要熬着替靖王谋位?人人想当官,求的不是财就是权或名,可少主样样不缺,为什么还要搅和朝廷事?”
过去不问,是因为尊重个人隐私,可是现在,她发觉自己知道得太少,若不是没有足够的讯息,她不至于猜错,不至于在云曜推开她之际,感到生气、忿怒,然后两人渐行渐远。
宁婶勾起染染的脸,审视她眼底的渴盼。
在璇玑阁里,少主的身分不算秘密,围在少主身边的几个都知道,少主不对染染言明,是怕她忧心,可现在夫君说了,少主熬不过百日了,这种情况再不说,两人之间会有多少遗憾?
深吸气,宁婶点点头,下定决心,就算时日不多,如果染染可以带给少主快乐,为什么不?少主这辈子,够辛苦了。
“宁婶,求你告诉我。”染染恳求道。
宁婶握住染染的手,陷入回忆,低声道:“这个故事要从二十三年前讲起”
不管宁朝天转到哪个方向,染染就会站到他面前与他对望,且眸光有着无悔与坚定。
“不可能,少主不会答应的。”宁朝天烦透了,她已经磨了他一整个早上。
“不需要经过他同意,他是利益既得者,只要受害者愿意就行了。”
他听不懂她那堆乱七八糟的话,但是很清楚,她心意已决。“你确定?”
“这不是宁叔希望的?”
“对,但少主早让我死了这条心,你没发现吗,老曹不再逼你习武,我也不老灌你药汤了。”
“意思是,没有强健的身子,雪蛊发作起来,我会和云曜一样痛?”
“不,更痛,你比谁都怕疼,跌个跤都能晕过去,没有一副打熬出来的身子骨,说不定真会要你的命。”宁朝天恐吓道。
他原以为染染知道引蛊之事后,这胆小怕痛的丫头会哄着小翔带着她去挖洞躲起来,没想到她居然到他跟前表示愿意替少主引蛊。
“那得看宁叔的能耐,您有本事把二十年延长成二十三年,难道没本事把我的小命留下来?”
“你自己封了个女神医的名号,且少主毒发时,你也亲眼看过,你先问问你自己,你认为你可以熬得过吗?”
染染确实没把握,但仍挺胸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何况咱们种的那片罂粟田已经结果,很快就可以收罂粟壳,万一熬不过来,用上就是。”
“说得真轻松,要是成痫怎么办?”雪蛊未解又中了其他的毒,她当自己是铁做的,能千锤百炼?
“是熬不过来才用,怎会上瘾?”又不是开轰趴,何况这时代的提炼技术不佳,精纯度不够,能够暂时解痛就算厉害了,想要上瘾还不容易呢!她勾住宁叔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撒娇道:“宁叔,别想了,冬天就要到了,少主的身子恐怕会撑不住”
“撒娇没用,别在我耳边吱吱喳喳的,吵死了,你先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宁朝天拉开她的手,将她往外推。
染染难得的没有继续卢,因为她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和云曜修补关系,两人吵架,总得有人先示好,而这一次虽然错不在她,但她决定由她先低头。
但要怎么做比较好呢,走到他面前装晕?好办法,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这样一来,他们不就肌肤相亲,不就一笔勾消,不就雨过天青了,然后她就可以进行下个步骤了,好,就这么办!
一听见陆鸣回来,染染提起裙角,拉起小翔,飞快朝大厅奔去。
她再喜欢陆叔叔不过,人人都说她是宁叔的徒弟,事实上陆叔叔教会她的更多,宁叔专攻毒、制毒、解毒,陆叔叔才是真正的医者,她把过去在医学院里学习的,与陆叔叔教导的相印证,更加领略中医的奥妙。
“陆叔叔!”染染奔进厅里,这才发现除了云曜,靖王也在。
凭着二十一世纪追男术,她早晚会把云曜给拐上手,何况云曜这人责任感特别重,她都帮他引蛊了,他能不以身相许吗?这么一来,靖王也会成为她未来的小叔,想到这儿,她难得的给了靖王一个好脸色。
靖王受宠若惊,耳朵不由得微微发红,心里开心的暗想,苒苒喜欢我送的礼物,是吗?
看见染染蹦蹦跳跳的进来,陆鸣丢下讲了一半的话,阻止道:“伤还没全好呢,不躺在床上,来这边做啥?”
“听见陆叔叔来,高兴啊!”陆鸣瞪她一眼,抓起她的手,细细号脉,半晌才勉强道:“师弟的医术进步了,伤养得还不错。”
“那可不是宁叔的功劳,是我这个女神医太能干。”
“没脸没皮的,那点医术就敢自称女神医?”陆鸣戳了她额头一记。
染染咯咯笑着,人人都夸她医术好,只有陆叔叔没把她看在眼里。“什么自称,明明就是病患封的,莫非陆叔叔怕我名号太响亮,抢了您的风采?”
“鬼丫头,有本事就来抢!”陆鸣笑着顺顺两撇小胡子,再揉揉她的头发,这丫头性子好、模样可爱,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情轻松愉快。
“行啊,那个皇宫让我去,那个皇帝让我贴身照顾,只要一个月,我就能顶着皇帝御用神医的名号行走江湖。”
她的口气毫无恭谨之意,要是在别的地方,恐怕已经吓得跪满一屋子人,可她在这里说,却逗得一屋子人全乐了,连守在门口的尔南、尔北也忍不住偷笑。
不晓得这丫头的胆子是什么做的,讲起皇宫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总是像在聊邻家大叔大婶一般自然。
“你这脾气进宫?别说一个月,能活得过三天就算你厉害。”陆鸣没好气的道。
“行行行,我这辈子都比不上陆叔叔了,行不?说吧说吧,皇帝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病症,讲出来,我帮陆叔参详。”
小小丫头、大大口气,即便云曜知道她有多大的本事,也忍不住失笑。
陆鸣看一眼云曜,心知这些事他从不避着染染,便继续刚才的话题“存了心思,那药并不难查,皇上查出背后主使,便命秋太傅进宫密商,秋太傅离去后,让我配药解毒,决定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靖王不解的问道。
“没错,皇上命丽贵妃随侍左右,未奉旨,任何人不许进入承德殿,现在宫里乱成一团,皇上命我以寻找药材为由,速速出宫,十五日后再返回宫里,而皇上服用我备下的药丸,看起来会与中毒一模一样。”
“皇上是打算等柳信与太子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将人一网打尽之后,才让陆叔进宫。”云曜说道。
“陆叔叔不在,皇上安全吗?”染染问。
“隐卫多着呢,肯定内三圈、外三圈围得密不透风,如果陆叔在,万一太子那帮人顾忌陆叔的医术歇了手,可就前功尽弃了。”云曜解释道。
“皇上也命我出京办事。”靖王道。
云曜问道:“让你去调兵遣将?”
“是。”
“你要去哪里调兵?”
“京畿大营掌握在太子手里,最近的话,也只能调到丰台大军。”
云曜沉吟道:“就算快马加鞭,要在十五日之内领兵回京,有困难。”
“且敌众我寡,丰台大军餐风宿露来到京城,怕也是兵顿马乏,与太子的军队相抗,并无必胜把握。”这是他必须克服的问题。
“柳信眼线不少,靖王出京搬救兵一事,铁定瞒不过他,他应该会布置不少人马半途烂截。”陆鸣分析道。
云曜不语,他在心中暗自忖度手边有多少人可以动用。
“是啊,他怎么可能让我活着搬救兵回京。”靖王这话说得让人心惊,但他却是一肢云淡风轻,无分毫畏惧。
这些年见识多,也遭遇得够多,危险他早没放在眼底,更何况就算待在京城,近几个月来,他遭遇的劫杀事件还少了?
看着瀚弟自信的神态,云曜满腔骄傲,这辈子他做对了,他把弟弟教育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样的男子才能为大梁撑起数十年安泰。
“救兵,就搬京畿大营的吧。”
云曜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他,皆是满面疑惑。
“怎么可能,那是太子的人马。”靖王马上回道。
“我亲自去策反将军们,如若他们不听劝,便换个人来带头。”
璇玑阁里,擅长易容术者不少,而对京畿大营的消息掌控也很清楚,营中各派人马的纠葛、恩怨,只要稍稍厘清,可以做不少文章。
众人全听明白了,此事虽然危险,但云曜出马,以他的口才,绝对能成!
染染接话道:“既然如此,靖王快点出京吧,目的不是搬救兵,而是混淆视听,让太子党认定皇上的保命符远在天边,救不了近火,放松对云府的防范,再者,要是靖王爷一不小心被刺客劫杀,他们必定更加胜券在握,越是得意之人越易疏漏,可以谋划的空间越多。”
靖王莞尔,望着染染的眼底流过一抹欣赏。“明白了,我马上出京。”
“少主、靖王爷。”陆鸣沉吟须臾后开口“出宫之前,我曾听见皇上喃喃自问是否该写下遗诏,皇上之所以这么打算,是因为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症状越来越明显了吗?”云曜蹙眉问道。
“是。”陆鸣回道。
当年,皇上的身体状况极差,云曜命云雪等人劝丽贵妃说服皇上出宫,至大安寺寻访高人,并在那里“偶遇”陆鸣。
宁王冤屈未平,云曜不能让皇上离世,然当时毒已侵入皇上的心脉,无法根除,只能调养龙体,让身子自己去对抗毒素。
在种种状况下,与其让善毒的宁朝天进宫,不如让善医的陆鸣进宫,因此师兄弟两人相商,决定让宁朝天留在少主身边,继续寻找解蛊毒之法。
陆鸣进宫之时,便将事实告知皇帝,皇帝心中有底,哪日毒发,便是神仙再世也救不得,可下毒的到底是谁?皇上打杀近半数的太监宫女,依旧找不到凶手。
那个时候皇上宠信柳信,且太子之位稳若盘石,无人将下毒之事与他们做联想,但现在,苏为之死破除了天龙星谣言,云曜屡次逼进,迫使柳信等人不得不故计重施,殊不知这一切全掌握在皇帝手里。
这次,皇帝不死,就轮到柳信死了。
云曜叹道:“既然如此,靖王别去丰台大营了,我让人假扮你走一趟。”
“不去丰台大营要去哪里?”
“走一趟江南。”
“江南?”
“对,到了那里,公孙先生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江南是璇玑阁势力的大本营,如今皇上的时间不多了,瀚弟能够四处走动的机会也跟着少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母亲留下来的璇玑阁交到弟弟手中,还得让弟弟去江南看看。
当年父王一心希望能在江南设立通商口岸,加强各国贸易、减少战争,父王来不及办的事,只能指望瀚弟了,至于丰台大营,就让他看向尔西。
尔西接收到少主的目光,拱手屈身,这场被刺身亡的大戏,由他来演。
“知道了。”靖王应下。
云曜转头对陆鸣说道:“陆叔,不如趁这个时候,您回老家一趟,前阵子陆家族人想开祠堂,把你们这一房给写上去。”
陆鸣若有所思的看向云曜,他知道少主想把他支开,不愿意他知道他的身子状况,可是怎么可能不知?在宫里,他天天担心着这件事,这时候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下来。
“不必,当初他们想侵占我父亲留下的财产土地,竟诬赖我母亲不贞,说我非陆家传人,父亲前脚入土,他们后脚就赶走我们孤儿寡母。如今一番举动,不过是知道我受皇上重用,封了四品太医,如此势利的族人,要来何用?况且现在好不容易才能出宫,少主就别让我四处奔波了,我想吃饱睡、睡饱吃,好好过这十几天,接下来宫里还有得折腾呢。”
染染立刻接话道:“陆叔叔可别贪懒,您给我的医书里,我有好多不明白的,您得指点指点。”
“小丫头学那么多医术做什么,难不成你想串铃行医?”
“有何不可,我还想开间药膳堂呢,专门卖药膳补汤,赚了银子,我给您盖戏园子去。”说完,她勾起陆叔叔的手臂,她的陆叔叔没有别的喜好,就是爱看戏,况且她也清楚少主的心思,可该知道的她全知道了,就算赶走陆叔叔也隐瞒不了什么。
染染话都说成这样了,云曜岂能阻止,松口道:“那么陆叔,您就在府里歇歇吧。”她表面上事事不计较、处处无所谓,看起来粗枝大叶,却是再敏锐不过,他若是过分坚持,恐怕她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宁朝天指着自己师兄笑道:“你这老家伙,就晓得少主疼染染,她一开口,少主没有不允的。”
染染假装不解的反问道:“什么,少主大人不想让陆叔叔留下吗?”
她那夸张的反应惹得大伙儿又笑了。
靖王要离开时,走到染染身边,问道“苒苒,你喜欢翡翠镯子吗?我再找对成色更好的。”
染染本想把话说明白,可现场臂众太多,时机不合适,她只好微笑道:“殿下看见我穿金戴银了吗?别劳神了,与其给我那些东西,不如找点好吃的,听说江南有人种一种黄黄的棒子,上面粘着一颗颗米粒,蒸熟了,又甜又香,殿下给我带一点回来,好不?”
“你说的是玉米棒子,行!给你扛一袋回来。”
太棒了,她要开始调制沙茶酱,她超想念夜市卖的烤玉米。“好,殿下千万别忘记。”
看着她满脸笑意,靖王也不由得跟着笑开。,
望着他的笑脸,让下定决心,等大事抵覆,她就要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取消奈何桥下的约定,往后他们各自寻找自己的幸福。
靖王离去后,云曜走到染染身边,说道:“靖王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子,他定能护你一世。”
这一次,她并没有因为他又推开她而生气,反而朝他笑出一脸春光烂漫“我难道没有本事护住自己,非要躲在男人的羽翼下才能自在吗?你未免太小瞧我。”
“我并非小瞧你,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就算嫁,靖王也不会是我的良人。”
“为何?”
“靖王确实很好,不过已经有人把终生托付给他。别忘记,他身边还有个靖王妃。”
“何贞静是个温柔良善、知书达礼的女子。”
那是他花了大把心血才挑选出来的弟媳妇,对于她的人品,他有十足把握,日后她绝对不会为难染染。
“她再温柔良善、知书达礼,但凡有一点点人性,就不会觉得与人分享夫婿是件愉快的事,我也不想当那个介入人家夫妻感情之人。”
“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务求多子多孙。”
“那又怎样,我就是要找一个愿意与我执手到老、相看不相厌,眼里、心里都只有我的男人。”不管在古代或现代,不结心就别结缘。
“你的条件这么苛刻,要是嫁不掉怎么办?”云曜故意调侃道。
染染淘气一笑,朝一旁的小翔招招手,等他来到面前站定,她问道:“如果我嫁不掉,你娶我好不好?”
她本以为小翔会欣然同意,没想到他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般,急急摇头,很不给面子的道:“不娶。”
云曜噗的一声笑了。
这让染染觉得更没面子了,她两手叉腰,不悦的问道:“为什么不娶?!”
“染染凶。”小翔认真回答。
天知道她有多温柔!她凑近小翔,语带威胁的又问了一次“确定不娶?”
小翔再次用力摇头,答案依旧不变“不娶。”
“好,那你就别想吃我做的梅子酥!”染染耍狠道。
一听到梅子酥,小翔瞬间双眼发光,随即朝她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无辜样儿。
“再给你一次机会,娶不娶?”
小翔陷入深度的思考中。
“娶才有梅子酥,不娶就没有梅子酥。”
小翔撅起嘴,半晌,满脸委屈地走到少主身后,探头道:“小翔,娶。”
得到想要的答案,染染立刻笑咪咪地望向云曜,下巴抬得老高。
这也值得骄傲?云曜再次失笑,他转身,揉揉小翔的头发,说道“可邻的小翔,一块梅子酥就买断你一辈子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