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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混乱的视线被枯枝和树叶挡住,黑黢黢的野地上,一片泥泞。
五岁的孩子赤足在泥地里狂奔,他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小脸上、身上到处青青紫紫,腿上早已被锋利的灌木丛割得血肉模糊,但他还是没有停下休息哪怕一秒,继续拼命地往前狂奔着。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冰冷的湖泊,他才犹豫了一下,而就在这一瞬间,从后面猛地伸出一只手,勒着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孩子那已经隐隐显现英俊的稚嫩眉眼,惊惶地睁大,扭过头,看见——
“呼!”
许薄凡猛地坐起身,呼哧喘气。
莫笑守在他旁边,见他坐起,就凑过来,用手拍扶着许薄凡的后背,心疼道:“又做噩梦了?”
许薄凡从小时候开始,就时不时地会在噩梦中醒来。
第一次她发现这个事情,是偶然撞见许薄凡在午睡后额头一片冷汗,后来,她就要许薄凡做恶梦的时候就来找她。
“有人陪着,总会好一点。”她笑盈盈地说。
许薄凡感念于她的温柔体贴,没有拒绝。
而许薄凡随着年纪渐渐长大,开始能够控制自己的反应,所以,知道他会做噩梦这件事的,就只有莫笑一人。
许薄凡的眼睛幽深得像一池深潭,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个影子,他在回忆着梦里的一切。
莫笑知道他常做恶梦,但莫笑不知道的是,他每次做的梦都是同一个。
幼年的孩子,在到处充斥着鬼魅一般的黑夜森林里狂奔,然后,被一只恐怖的手抓住。
以前,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梦,可是看到这张照片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存留在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因为那个照片上的树林,和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莫笑用柔软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许薄凡的背,整个人依偎进他的怀里。
以前,许薄凡做完噩梦的时候,不会拒绝她的任何亲近,所以,她总是借着这个机会促进两人的关系。
可是现在,许薄凡却伸手轻轻地推开她,语气很疲倦:“那张照片的来历,你还没有说完。”
莫笑点点头,刚刚说到自己怎么和傅夫人相识,许薄凡就突发了头疼。
他原本就刺痛的神经一直没有痊愈,靠在沙发上艰难地抑制着,出了一身汗,昏昏沉沉地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然后,就做了这个梦。
莫笑一脸怯怯地说:“真的还要说吗?薄凡,我觉得你的状态不是很好。”
许薄凡撑住额角,声音依旧冷静沉着:“继续。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好,其实,傅夫人在找的那个失踪的孩子,是她的亲生儿子。大概二十年前,她带着唯一的儿子出境旅游,本来,带着保镖、仆人,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可是,孩子突然失踪了!因为傅夫人以为是佣人带着孩子出去玩,所以并没有及时发现,等到发现孩子不见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黄昏,也就是说,耽误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傅夫人顿时慌了手脚,等冷静下来安排人手去寻找的时候,又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定位到她的孩子已经跨过了一片海域,被拐带到了另外一个国度!
“后来,傅夫人求助于当地警方,过了两天,才找到那群罪犯的驻扎地。在一个破败的树林里,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行李箱里,有一个已经被抽干血、面目模糊的孩子尸体……
“看到这一幕的一瞬间,傅夫人就崩溃了。她以为自己的孩子已经离开了人世,无法承受这种痛苦,所以大病了一场。整整两年,她神智混乱,无法处理任何事务。可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傅家原来的家主,也就是原来有“风雅狐狸”之称的傅先生,竟然突发意外去世。傅夫人两年内连遭丧子、丧夫双重打击,险些就也撑不住去世了,好在,就在这个时候医生检查出来她怀上了第二个孩子。这个孩子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让她重新坚强地撑了过来,生下一个女儿,并重新执掌傅家。这个女儿,就是傅萱萱!即便傅萱萱是个先天性智障,傅夫人仍然对她疼爱无比,捧若掌中至宝。可是,傅夫人心中从没有停下过对儿子的思念。恰好,就在这两年,傅夫人不知从何听说她的儿子可能还活在世上,所以开始了掘地三尺的寻找!“
莫笑说到这里,不由得停了下来,担忧地看着许薄凡。
许薄凡英俊的眉眼沉浸在阴影中,看不出他的表情。
好半晌,他才出了声,只不过,那声音冷得刺骨,像是从深渊里爬上来的。
”你的结论是,我就是傅夫人失踪的那个亲生儿子?“
莫笑停顿了许久,点点头。
”凡,你是傅夫人的儿子,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了!傅夫人也已经承认了你,否则,她今天不会叫你去她的府邸!“
许薄凡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两天,傅夫人定是去做了亲子鉴定。所以,今天才特意把他叫过去摊牌。
”可是,凡,你有没有想过……“刚刚还流利讲述的莫笑又支支吾吾了起来,仿佛有什么难以启口的事情,”你就是傅夫人的儿子,可,当初绑架你的是谁?又是谁,伪装成你已经被歹徒杀害的样子,把你藏了起来?“
许薄凡的面容在黑暗中几乎僵硬成了一块岩石,他当然知道莫笑指的是什么。
谁把他藏了起来,谁对他的身世十几年来讳莫如深,谁把他当作养子,却从没有给一个养子的身份……
是许家。
跟傅家有世仇的许家。
把他从傅家偷过来,养大了,又让他为许家献力,而他的原生家庭,对此一切毫不知情。
不得不说,如果这是一场隐瞒了数年的阴谋,许家真是打了一场极漂亮的胜仗,傅家被狠狠地玩弄了,被踩在脚底。
许薄凡猛地站了起来。
“凡,你去哪里?”莫笑慌张地问。
许薄凡眸子一冷:“自然是去问问许家的人,关于这件事的真相!”
莫笑赶紧拉住他,温言软语地说:“你是说,你要去问许沉凉?你别这么冲动,毕竟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许沉凉不一定还记得清楚。”
许薄凡的脸冷得像是冰霜一般:“她记不清楚?我找个心理医生来给她催眠,逼她回忆,也得把真相套出来!”
他没注意,莫笑简单的两句话就误导了他,抹消了许沉凉还有“不知情”的这种可能性。
平常,他缜密的逻辑是不会出现这种错误的,可是现在他的神思已经完全被身世之事占据,根本考虑不到这些。
莫笑眼中划过一道得逞的笑意,又可怜兮兮地说:“可是,我听说有的人是很会隐藏自己的。万一,她就算被催眠了,也不肯说出真相,就为了保护父母的名誉,那该怎么办?”
许薄凡本就躁郁,听这话就更加不耐烦。
“她如果有这个胆子包庇如此罪行,我会让她尝到苦果的。”
说完,许薄凡甩门而去,莫笑留在了空荡荡的屋内,嘴角缓缓勾起。
她慢慢地走回沙发边,拨了个电话出去:“您好,打扰了。是的,已经按您说的做了,效果很好。”
……
许薄凡冲进许宅,险些撞到了正在端菜的梅婶。
他没有理会梅婶,直往二楼冲去,余光一瞥,却忽然顿住了。
许沉凉没有在二楼,而是在厨房,她系着家居的围裙,正在拿着一柄勺子尝汤的味道。
长发盘在脑后,露出白嫩纤细的脖颈,一片静好的气质。
许薄凡调转方向,往厨房走去。
许沉凉听见他的动静,往这边看来,惊讶:“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出了一脑门的汗,什么事这么急。”
她的举止散发着宜室宜家的气质,许薄凡内心忽然冒出一股怀疑:这样的女人,真的会包庇杀人犯、绑架犯?
许薄凡已经涌到喉头的话竟硬生生地吞了下去,身体里沸腾而焦躁的血液也平息了。
他换了个话题:“你这是在做什么?”
许沉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奇怪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哎呦。”梅婶从外面走进来,风风火火的,“凡少,你不记得今天是先生和夫人的忌日了?小姐正在做饭菜,打算好好地祭奠一下父母。你一大早就出去了,小姐到处找你呢!”
先生和夫人,是许家的佣人对许氏父母的旧称,一直延续到现在。
梅婶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有时候就像半个长辈,说话便不自觉带了些教训的口吻。
许薄凡一向很尊重他们,可今天,听了这话,他的眼神忽然就冷了下来。
疑似仇人的人就在眼前,却叫他再像个傻子一样为他们祭奠?
若凶手真是他们,他恨不得亲手报这个仇!
还祭奠,呵,真是笑话。
许沉凉似乎就没打算要许薄凡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做些什么,毕竟,许薄凡连她的生日都不记得,又怎么会对她父母的事情上心。
所以,她只在早上起床没有看见许薄凡的时候失望了一会儿,就打起精神,在厨房忙碌了一上午。
她做这么多菜,一方面,是为了让父母在天之灵得到慰藉,女儿已经至少学会了照顾自己,而另一方面,也是想让许薄凡看看,自己的手艺有了些进步。
许沉凉把他拉到餐桌前,有些羞涩地说:“今天的菜都是我做的,你尝尝?”
许薄凡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看到许沉凉虽然表情淡定,可是眼睛深处有些遮掩不住的期待和雀跃。呵,她是要学人-妻,洗手作羹汤了?这可不适合她,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么。
许薄凡一手箍住陈若的腰,贴在她耳边,呼吸扑在许沉凉的脸颊上,许沉凉迅速地脸红了。耳边一阵湿热,这个角度就像是在亲吻一般。
“许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想讨好我,未必也太明显了。”许薄凡低沉诱惑的声音,吐纳在她耳边,嘲讽道,“可惜,你忘记了,我说过,你做出来的东西,我动都不愿意动。”
猝不及防的,许沉凉只觉得自己刚才还怦然跳动的心,又被狠狠插上了一把利剑。
她勾起嘴角,强笑:“你今天,是不舒服吗?起码喝点粥吧,你喜欢的红枣炖莲藕,对你的胃很好的。”
许薄凡哼笑一声,维持着那个背后拥抱的姿势,缓缓伸出手,接过了许沉凉手中的汤匙。
许沉凉眼中滑过一道欣喜,只要他愿意吃就好,就算她做了一桌子菜,他只愿意尝这一口,那也没关系,只要,他愿意接受她,哪怕只有一点点。
许薄凡拎起汤匙,又松开,汤匙砸在碗沿上,脆弱的白瓷顿时碎裂,发出刺耳的脆响。
许薄凡冷冷地盯着桌上的菜肴,很有把它们一把摧毁的冲动,他看着许沉凉瞬间苍白的脸色,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我说了,我碰都不愿意碰。让我吃你做的东西,比吃砒霜还难受!”
许沉凉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她看着手中的粥,就这一锅粥,她从大清早就开始熬起,换了几次汤底,才有现在的鲜美,更遑论还有其它的菜肴,每一道都是精心准备,既要味美,又要养生,足足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累得腰酸背痛,才准备好了这一切。
可是那又怎样?许薄凡还是对她不屑一顾,甚至就像对待一个小丑一般玩弄她的期待。
许沉凉眸色晦暗,她下意识地低着头,不让许薄凡发现。
许薄凡自然没有看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许沉凉低头而露出的脖颈上,那么的纤细脆弱,仿佛一捏就碎。
他咬牙几次,才将心中的暴虐欲忍下去,甩袖走开,砰的一声将自己关进了二楼的房间。
许薄凡靠在门背上,深深地呼吸。
他劝告自己,不能迁怒,这样是不理智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许薄凡的眼神,飘到了大床的另一侧,那是许沉凉以前习惯性睡着的右侧。
找个机会再谈谈吧。
许薄凡捏起拳头,闭上眼睛深呼吸。
许沉凉早就对梅婶说过,今天的厨房归她,一切都由她来收拾。
所以,许薄凡砸碎的那只汤匙,她也不让梅婶插手。
地上流得到处都是的汤,本是满含心思的佳肴,现在却被浪费成了“脏东西”。
许沉凉自嘲一笑,对梅婶说:“可能我就是不适合煮汤吧,每次煮汤,都让薄凡很不高兴!”
梅婶欲言又止,她也是女人,心偏向了许沉凉这边,她觉得自家小姐真是在感情上受了很多的苦。
许沉凉拿来擦地的布,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擦干净,再站起身来的时候,因为贫血眼前一阵发晕,家居拖鞋猜到了抹布,往前一滑,整个人不小心摔倒在地,而且,摔的位置很不巧,小臂上扎满了碎瓷。
触目惊心的伤痕,让梅婶顿时揪心地大喊起来,她连忙拨打了私人医生的紧急电话,却急得含混不清,混乱地讲着许沉凉的伤情。
许薄凡在楼上,也听到了楼下有些吵闹,但是他实在不想现在看到许沉凉,所以并没开门去查看情况。
只是,这之后的一整天,屋子里分外安静。
直到晚上,梅婶收拾房间的时候,偶遇了出来喝水的他,才带着一些愤愤不平,说道:“小姐今天受了很严重的伤,凡少你连一句话都没有!”
许薄凡刹那间惊了一下。
他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等到梅婶去睡了,许薄凡有些忍不住,推开了客卧的门。
许沉凉对他并不设防,虽然搬去了客卧住,但是从来没有反锁过。许薄凡走近,看到许沉凉小臂上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她本来习惯性往左侧着睡,却因为手伤了,不得不换了个方向,往右侧。
梦里还在不舒服地皱眉。
看着她的睡颜,许薄凡胸中的戾气忽然减少了些,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退出房间。过不多时,拿着一个小瓶子走进来,“磕哒”一声,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许沉凉第一反应是因为手臂上的疼痛而难受得想哭,嘶嘶地抽气,转头却见到旁边的柜子上摆着一个模样可爱的白玉瓶。
她茫然了一会儿,拿过来揭开盖子嗅了嗅,顿时无比惊讶。
她从小就是疤痕性皮肤,受了一点点伤,都有可能留下难看的疤痕。只有一种医师特调的药膏,可以让她的肌肤光滑如初。
除了父母,就只有许薄凡知道这个小小的秘密。
许沉凉心里一动,难道,是许薄凡去给她买药了吗?
许沉凉感受着心底的情绪,很无奈。她发现,即便是再怎么对许薄凡生气、失望,只要许薄凡稍稍对她好那么一点点,她就会重新产生妄想。
爱情,大概就是这么一种野草一般烧不尽的东西。
手机“嘟嘟”地震动了起来,许沉凉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探过去接了,看了眼来电显示,弯弯眼,说道:“季哥哥,怎么这么早打电话给我?”
“昨天是叔叔阿姨的忌日,我不敢打扰你,今天我想陪你一起,去祭拜一下叔叔阿姨,可以吗?”
许沉凉心里很是温暖,她真诚地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了,爸妈见到季哥哥,一定很开心。”
墓园的小道上十分寂静,常年翠绿的松柏守护着这些已逝的魂灵,许沉凉走在其间,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内心有一种平静,她想,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自己,自己一定要越来越好。
季霆买了一束带着露水的献花,极其绅士地放在许沉凉父母的墓前,两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在墓园里边走,边聊天。
许沉凉的手臂上隐隐作痛,还有些发烧的迹象,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因为在这里,她可以得到难得的平静,也可以好好地思考下自己的生活,所以她不想说这些事情来扫兴。
一旦说出来,季哥哥肯定又会着急的,她实在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不想聊那些不开心的。
“凉儿,凉儿?”季霆皱着英俊的眉,在许沉凉面前挥了挥,“你在听吗?”
许沉凉顿时回神,她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不自觉地走神了。
她赶紧说:“不好意思,季哥哥,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她发现,自己的呼吸有些粗重、灼热,这可不是好现象。
季霆眉头深锁,有些忧郁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说:“你……是不是在想许薄凡那个混蛋?”
许沉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摆手:“季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没有。”
季霆打量着她的神色,半信半疑:“好吧。你最好……”
话还没说完,天空中一道惊雷划过,接着豆大的雨滴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许沉凉手臂刺痛,她低头一看,雨水已经把外套打湿,里面的纱布也很快湿透,重重地黏在手臂上。
“我真是太倒霉了……”
许沉凉喃喃自语,季霆没有听清楚,拉着她跑起来,试图找个地方躲雨。
可是,这墓园很大,跑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季霆正着急,忽觉肩头一重,许沉凉晕倒在了他肩膀上。
“凉儿?!”
医院里,熟悉的消毒水气味。
许沉凉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很是无奈。
昨天刚请的私人医生,今天就进医院,爸妈肯定又要生气她不会照顾自己了吧。
她坐了起来,正对上季霆不满而担忧的眼神,许沉凉笑了笑:“季哥哥,不要这种表情,一点小伤,你居然还把我送到了vip病房。”
季霆冷哼:“一点小伤,你就晕倒,到晚上才醒!医生说你最近身体很虚,你是不是不听话,没有好好休息?”
季霆越想越不满意:“不行,我要留下来看着你,一定要把你的身体养好。”
许沉凉眨眨眼:“季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季霆转头看着她,见她一脸懵懂,坏笑了下,指指窗外:“天黑了,我怕我们凉儿被大灰狼抓走,特意留下来陪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