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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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夜宁沁尝试刺杀项毅飞未果后,便被他给关人了地牢里。匆匆数日,也到了第十天。

    他就像忘了世上有这么一个胆敢刺杀他的女人,照旧操练部属,偶尔带着人马掠劫大漠往来的商旅,行事作风一如往常。

    对于十天前被他下命给关到地牢里的宁沁,没人敢问他打算如何处置她。以往只要有人对天鹰堡的堡主稍有不敬,轻则破相、重则连性命也要不保。

    在天鹰堡的人心中,项毅飞并不是当杀成性的头儿,也不是个全然只会领着弟兄们强取豪夺的领袖他行抢的对象向来明确——向西昊王室进贡的使节、商旅。

    自从他杀了上任头儿,取得堡主地位后,所有的弟兄们没有一个不服他的。

    在他的带领之下,天鹰堡由一个只懂得“奸淫掳掠,烧杀搜刮”八字诀,人人闻而丧胆的沙漠盗匪,改而成为懂得自谋生存之道,再也不必靠掳掠为生的正当门派。

    虽然项毅飞在处理各项事务上,皆以冷静、果断、理智着称,但只要事情一扯上西昊王室事,就全走样了。

    由个明主,在转眼间成为一个炼狱枭雄。

    “堡主,”耿少翊面色凝重的走进书房,端立在项毅飞面前。“有件事,我一定得和你谈谈。”

    他方才从地牢狱卒口中得知,一旬之前被项毅飞给关进地牢里的宁沁,已经因为不适沙漠日酷热、夜极寒的天气,而病倒多时,若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到地牢关心她的情形,恐怕等她香消玉殒,也不会有人知道。

    “什么事?”项毅飞放下手中的帐册,示意耿少翊说下去。

    “是关于那个东琰公主的事。”

    当他知道那个公主竟试图要刺杀堡主时,他原想她这条小命肯定不保,没想到堡主竟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仅是将她给关进地牢后,便不再问问,这一点让他感到十分的好奇。

    他与堡主相识十年有余,素知堡主对女人向来不假颜色,如今他竟如此宽待这位东琰来的公主耿少翊敢说,这女人在堡主心里必定有着一定的份量。

    “你想知道些什么?”项毅飞的神情不见任何的波动,只是平静的等着耿少翊的发言。

    “我想知道堡主打算如何处理她?”

    “我的事,好像还轮不到你作主吧?”他挑起一道剑眉!缓缓的说着。

    虽然他并没有提高音量,但是他那种浑若天成的王者风范,早让不少人备感压力,更别提当他以这般冷静自持的说话时,一股让人不寒栗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不,堡主,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耿少翊与他相识多年,自然不会不晓得自己的问题已经触怒了他。“属下认为,东琰公主实无利用价值可言,留她在堡里,并无任何助益。”

    “这事我自会斟酌。”项毅飞霍然而立,背对着耿少翊,不过他心里是明白的——留着宁沁,再无用处,他该做的就是将她给送出堡。但是,心底有股力量,阻止了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堡主,属下以为这事应当机立断才是。”

    “你话中有话。”

    “启禀堡主,方才狱卒来报,那位胆敢刺杀您的女人,因为不耐大漠气候,病倒多时。自昨日至今,因病情加重,已然昏厥无法进食”

    项毅飞那悍然的眼神让耿少翊心头不由得心头一惊。

    “堡主,我是想,如果您打算就这么放着的话,那女人恐怕有死无生。”贵族女的千金娇躯,本就不合适留在大漠之中,更何况又被项毅飞给关进地牢。

    “这件事为什么没人知会我?”项毅飞面色阴沉,眉头纠结,连呼吸也开始急促了起来。

    耿少翊知道项毅飞的心里正掀起滔天巨浪,若不是他多年来随侍在侧,对他的情绪反应了如指掌,要不然压根儿看不出他这恼怒的表情,是出自于对一个打算刺杀他的女人的关心。

    “报告堡主,前些日子漠南的禽狼来犯,弟兄们知道您必定是忙碌不堪,再加上刺杀堡主乃属死罪,所以”

    项毅飞心神一敛,让流露过多情绪的表情得到控制。

    “既然是死罪,为什么你现在又多此一举到我面前报告。”

    他一想起宁沁那娇软、香甜的娇躯,此刻正了无生气的躺在地牢里,心头便一阵混乱,若不是多年来的自制,恐怕他已经直驱地牢,将她给带了出来。

    只要一想起她那桀惊不驯的模样,欲前往搭救她的步伐因此而停滞下来。

    她反抗他的命令、处处惹怒他,若是换成寻常女人早让他打发给弟兄们,哪能由得她放肆。可虽然如此,他还是那么迫切的想要她、占有她。

    这十天来,他一直在等她向他臣服,等着她对他展开温柔的双臂,完全接纳他成为她的男人。

    可没想到,十天以来首度听到她的消息,居然是她己然性命垂危。

    理智要项毅飞别管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但情感上他却放不下柔弱、无助的她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脑海里交战不已,使得他裹足不前。

    “堡主,虽然这女人罪该致死,但她毕竟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家,若真让她这么死了,只怕有损堡主的声誉二私心里,耿少翊不想让宁沁死掉。

    她,是他认识项毅飞十多年来,惟一显现的柔情。如果让她这么死了,也许堡主真会成了个只为复仇而活的男人他实在不想让他最敬重的主子,成为这样的人。

    项毅飞的过去太苦,现在他已经是一堡之主,是该他享受人间温情、家庭之乐的时候,不应该为了过去的阴影,而活在负面情绪中痛苦挣扎。

    耿少翊见他依旧沉默,决定下帖重药——

    “堡主,属下曾入地牢为她把过脉,如果您不打算将她至地牢给放出来,那么她极可能熬不过明天了。”

    冷,好冷,宁沁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于这冻彻心肺的寒冷了。

    她努力的想睁开眼,看看外头到底是降霜、还是下雪,要不然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冷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天鹰堡地处大漠,照理来说应该是终年酷热,不要说雪了,大半年的也许连滴雨水也瞧不见。

    在她往西昊的行程里,大家只怕多穿衣服会热晕了头,从没想过要在身上多添件衣物所以,这天气,该是炎暑难耐才是。

    那,为什么她现在觉得好冷、好累,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呢?她好渴,好想喝水,可是不论她怎么使劲,都无法抬起自己的手,她整个身子就像灌了铅似沉甸甸的,连稍稍转个身也办不到。

    我快死了吧这念头不断的出现在宁沁的脑海里,大概就是因为快死了,所以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她过往的记忆不停的涌现。

    自从那日被项毅飞给关到地牢后,她已经懒得去数算自己又过了几个日升月落。

    在一片阴暗中,时间的流逝一点意义也没有,她只能待在黑暗中,回忆过往待在沉香阁的快乐时日。

    虽然,她只是个不受重视、不被父王宠爱的女儿,但是在那方小天地中,她是自个儿的主人,她可以看书、刺绣,到花园去看看怒放的蔷薇,偶尔,?儿会同她讲些外面的事

    热闹的大街、熙来攘往的人群、拥挤的市集一幅幅生动又鲜明的景色,听得她好生向往,希望自己就身在其中,能亲眼看看这五花八门的世界,体验到不同的生活经验但是,这终究是梦。

    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的微小梦想。

    如果有来世,她要富一个有父亲疼惜、母亲怜爱的人,不必家缠万贯、不必锦衣玉食,只要家庭和乐、感情融洽,就算是青菜萝卜,她也甘之如饴。

    她自认这短短的十来年,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的事,也许在这将逝的一刻,老天会听到她的祈求,回应她的愿望。

    想到这儿,她不禁在心里笑了——笑得那么甜蜜、那么满足,仿佛得到这世上最重要的珍宝。

    对了,来世,我要当个有爹疼、有娘爱的人如果幸运一些,也许还会有个爱我的男人与我相偕共度白首

    这个愿望在宁沁的意识被黑暗笼罩之前,不断强烈的在她心头浮现,而那接近幸福的感觉,也在她心头徘徊不去

    是的,在被黑暗笼罩之前,她是幸福,而且满足的。

    当项毅飞与耿少翊赶到地牢时,宁沁已经因为高烧而昏厥。

    见到这情形的项毅飞,一言不发抱起瘫软于石床上的她,直直的走出阴暗的地牢。

    在往寝房的途中,他的脸色阴沉,周边有股沉闷的空气包围着。

    天鹰堡里其他的弟兄,见到堡主竟然自地牢里将原本该是死刑犯的女人给抱了出来,莫不讶异万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堡主对女人向来是漠视不理,不论是怎么的绝色,都无法使他动心,就连素有大漠之花的余盼儿对堡主大献殷勤,都让他以相应不理的姿态,活生生的将大美女给气走。

    现下,堡主不仅破例饶恕了那个东琰公主,还抱着重病不醒的她回房治疗这,若不是堡主对她情有独锺那么,至少她在堡主心里的地位,可非寻常人所能及的。

    对于众人讶异、不解的目光,项毅飞全了然于心,但是在这当下,旁人的眼光,早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绝不能让她死——他没让她死,她绝对不准死!死神想从他手中抢他要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进了房,项毅飞立即将宁沁给放到铺好的软榻上,迅速的替她盖上以白狐裘制成的大毯子——

    “少翊,我要她活着。”

    下了这个命令后,他并没有离开,反而直接坐在床侧,看着耿少翊替她把脉看诊。

    耿少翊挽起宁沁的衣袖,屏气凝神仔细测量她的脉象。

    “堡主,公主的体内寒气大作,伤及心肺,导致气血失调,如果高烧一直不退,恐有丧命之危。”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她活着。”项毅飞强悍的说着,全然不理会耿少翊是否有方法,能将宁沁自鬼门关前给带回来。

    耿少翊素知他的脾气,知道他的命令一旦下达绝无转圈的余地,也就是如果自己无法达成他的要求,那么宁沁的陪葬物里,也要算他一份。而项毅飞的命令,他向来是绝对服从,绝无二言。

    “堡主,可否派人自地窖运些冰块过来。”

    “冰块?”

    “是的,公主的体温实在过高,当务之急便是消除她体中的虚火,否则虚火过旺,加上公主体质虚弱,属下实在没有把握”

    项毅飞只手一挥,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别说了,你尽管去做应该做的事。”他说完这话,扬声唤了下人进来,迅速的交代了些事情后,便又将这些人给遣了下去。

    “还有,”耿少翊待人都离开后,继续说道:“我先去帮公主抓几帖药,然后派人煮汁后,立即送来让她服用。”

    “你以为她现在情况能吃药?”项毅飞剑眉轻扬,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

    “堡主所言甚是,不过这药非吃不可,而公主现今依然昏迷不醒,这药汁必须要有人直接以口送人她嘴里。”若是用灌食方式,那么菜汁肯定会全被呕出来,也就是说,必须要有个人以口喂食才是。“我想,等会儿派红杏,让她”

    “不必了。”别人触碰宁沁那娇艳欲滴的双唇的画面,让项毅飞没来由的心情极端恶劣,因此想也不想的否决了耿少翊的提议。

    “可是,堡主,这药公主一定得吃,如果不吃的话”

    “你只要负责抓药、煎药,其他的,我会发落。”

    耿少翊闻言,仅是扯扯嘴角,对他的决定不置一词,而后恭顺的说:

    “是,堡主,那么先容属下告退。”

    “等等,”项毅飞叫住他。“等会儿下人们送来的冰块,你打算怎么用?”

    “禀堡主,这冰块我待会会叫人送一只以羊膜制成的袋子,要下人们将冰块放入袋中,加上些许清水,而后将袋口给绑紧,让公主以此为枕;之后,要丫环以冰水为公主擦拭全身,直到热度下降为止。”这就是他让项毅飞派人去取冰块的目的。“只要公主体温一下降,便立即让她保暖。”

    耿少翊对下人交代一些照料宁沁的事项后,脚步急促的离开了卧房,准备替她开些能补中益气的药方,好让她服下。

    不一会儿,被派去取冰块的下人们,已经抱着一桶冰块走了进来,项毅飞要人取出一部分放在浅盆里,而后将所有人遣开。

    他端着浅盆来到床边,专注的眼神定在她那失去血色的娇颜上——记得第一次见到她,她脸上那自然的红晕,犹如春日的桃花,是那般的美艳,让人不禁想要一亲芳泽。

    而现在,她无瑕的面容上泛了层青白,依然是美得让人心颤,但却教他心慌。

    这辈子,他从未对自己所做的任何事后悔过,但是,看着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的她,他开始质疑,将她掳来是否正确。

    如她所说的,留下她全然无法影响到端木遥,也无法挑起两国间的战事项毅飞知道她说的都对,但是他无法放手、他无法让她就此离去。

    在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的灵魂的某部分,不自觉的被触动了,连他都不知道的柔情在那刻起慢慢的衍生——他想拥有她,不论她是谁。

    拧干沾了冰水的布巾,项毅飞将它放到宁沁热得烫手的额头上,而后轻柔的卸去她身上的衣裳,拿起另一条布巾,开始擦拭她因高烧而发热的身躯。

    半晌,他扶起她柔软的身子,让她半靠着他强健的躯体,继续着替她擦拭身子的工作。

    在这一刻,他显现出前所未有的柔情,倘若任何人见着这般的情景,那么众人必定会为他眼中的深情与执着而撼动

    宁沁宛如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徘徊不去。

    一会儿,那热得足以烧灼她躯体与灵魂的高温,使她痛苦难耐,恨不得自此失了知觉,好远离这痛苦难受的感觉,而就在她要为这高温而嘶吼时,一股仿佛来自天堂的清凉,抚慰了她的身、心、灵。

    她所有的知觉,追逐着这股清凉。可不一会儿,她又陷入了高热难耐的地狱里就这么的周而复始,仿佛都不会停止似的,她便徘徊在炽热与凉意之间。

    终于,这般的循环停止了,她也开始有了意识。

    原本冰凉坚硬的石板,被柔软舒适的床垫给取代,而阴冷黑暗的牢房,这会儿似乎有了些许的光亮,她几乎可以感觉得到,烛光映照在她的眼皮上,让她有股想张开眼的冲动。

    可不知怎地,她的眼皮这会儿似有千斤重,任凭她如何的努力,都无法抬动它半分。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没法子张开眼?这问题在她的脑海里不停的盘旋着。

    她身体的知觉整个复苏了,可她的身体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就在宁沁开口想呼喊之际,她这才发现,她的喉咙干渴得紧,一股烧灼的感觉,自喉头整个蔓延开来。

    “水”她的声音犹如磨砂纸般的粗糙,全然不见之前的圆润。

    才一开口,便有个温热、柔软的物体,就着她的嘴,送来有如琼浆玉液般的清水,滋润了她干渴不已的喉咙,以及补充因为高热蒸发的水分。

    一口接着一口,一直到她觉得餍足之后,才停止。

    有了水的滋养,她那灌铅似的身体,这会儿也轻松许多,感觉上不再像是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物体。

    终于,她睁开了眼——

    “这里”这里绝对不是牢房,因为牢房里根本没有锦帐。“这里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寝房,我不在这里会在哪里。”项毅飞高大挺拔的身子,立在圆桌旁,更显威猛。

    宁一儿挣扎着自床榻上坐了起来,只是她的体力尚未恢复,如此简单的一个小动作,让她不禁出了一身汗,到最后她的背几乎是摔在床头的雕花木板上。

    他见状,不发一语的走了过来,伸出大手,算不上轻柔的将她的身子给扶正。

    “这是为什么?”她盯着他的眼,问出心里的疑问。“为什么将我从地牢里放出来?”

    “我做事,向来不需要原因。”项毅飞不愿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避重就轻的回答。

    宁沁看着他的眼眶有着明显的疲累,桌前燃烧的腊烛,则几乎被烛泪给覆住了,而在圆桌旁有一黄铜制的浅盆,浅盆边还挂着三、两条的布巾,而她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由蚕丝制成的单衣,在枕边还有一条半湿的布巾

    “为什么要救我?”

    在地牢时,她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可现在她躺在温暖的床榻上,穿着质地昂贵稀有的衣衫,她知道,若不是项毅飞本人授意,根本没人敢将她自地牢里释放。

    “我说过,我做事不需要原因。”

    他不带任何感情的丢下这句话后,随即离开房间,留下满腹疑问的她。

    就在项毅飞离去不久,红杏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

    “公主,你终于醒了。”她将药碗给放到桌上,拉了张椅子到床边后,回头端了药坐到椅子上,准备以汤匙喂宁沁吃药。“二当家交代,只要您一醒,就将这碗药趁热给喝了。”

    宁沁看着红杏手上不断冒着热气的药汁,心里不禁起了个疑问——

    “那个二当家怎么会知道我什么时候醒?”

    红杏闻言,笑了开来。

    “二当家当然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醒,是堡主要下人们每隔两个时辰就重新照二当家的药方子熬一次药——这碗药,可是重复熬了二十回才派上用场呢。”

    “公主,您可真是好福气啊。”红杏开始一口口的喂宁沁吃药。“在您昏迷的这三天多来,堡主放下所有的事务,衣不解带的照顾您这份荣宠,可是别的女人求也求不到的啊。”

    “你说,我昏迷的这几天,都是他在照顾我?”

    宁沁听了不禁汶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在她恨他人骨后,又做了这些事?

    “是啊,为了照顾您,堡主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

    项毅飞伤害她,可却又照顾她?这是为什么?而当她听到红杏说,她昏迷的这些天来,照顾她的是他时,心中那汶然欲泣的感觉,却又是为了什么?

    乱了,一切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