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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不幸!”
拿着手中那一纸薄薄的家信,韩忠彦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仿佛那是千钧重物一般。对于流民入城之事,他原本就有些怀疑,可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料到是自己家里的人干下了这样愚蠢的勾当。他很清楚新君并不是很信任自己,只是出于新旧兼济的原则,他才能在宰相这个位置上稳稳当当地坐着,而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纵有其他各式原因,他也不得不上表乞罢相。
“这些人哪里是要绍述神宗皇帝的旧政,这些人分明是要陷朝廷于危难啊!”他痛苦地扔下了那张信笺,颓然倒在了椅子上“只可惜,朝中竟没有可助我之人,若是邦直尚未去位,也许还能争一争,可是现在”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苦恼地闭上了眼睛。事到如今,他也只有等着宫里的消息了,多年苦心毁于一旦,这短短的一年多朝政清明的时间,看来已经维持不了多久。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群魔乱舞的可怖情景。
另一头的高府,高俅和严均彼此互相瞪着,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意味。好半晌,两人才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但这笑声中有多少苦涩的意味,就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了。
“争于庙堂,国之不盛,只可惜我如今盼望的却恰恰相反。我巴不得韩相和曾相继续互相牵制,给圣上行中道的机会。”严均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杯美酒,像喝水一样直接灌了下去。“旧党中人太过保守,稍有变革便会群起而攻之,这其中偏偏正人君子居多;而新党中人偏偏又太激进,凡是稍有反对他们政见的人,统统会被冠以奸佞的帽子。唉,须知世上之事向来都有其两面,为何不能如圣人所言,取中庸之道呢?”
高俅无奈地耸了耸肩。这种深奥的问题,别说严均不知道,他这个来自后世的人也同样不知道。关于王安石变法的利弊,后世史学家讨论来讨论去也没能统一,更不用说如今身在局中的当事者了。
“无偏无党,执中居中,这些话说来容易做来难,光是建中靖国这一年。朝廷受到了外界的多少抨击?有人指责朝廷不分善恶,也有人说君子和小人共立,虽然也有小元祐地称赞,但既定的目标几乎没有一条达到的,实在是令人扼腕!”他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算计这一年的种种措施“求直言是成功了,可言官一会被贬一会被召回;市舶司是建了,但要看到成效,总得数年的工夫;钱荒的问题要等去南洋和日本的船队返回之后才有初步结论;至于如何更有效地储备粮食以防止饥荒,更是连谱都没有的事。就更不用说改革军器监了。”
严均还是头一次听到高俅像倒豆子一般说起这些条条框框。不由悚然动容。高俅还能够说是位高权重在朝堂上有发言权,可他自己却只是一个枢密院地区区小官,别说朝政。就连枢密院中的大事也没有他参赞的份。韩忠彦倘若去职,对于他自然是一个契机,但是,目光长远的他又怎么会看不到幕后的危机?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勉强挤出一句话,突然站起身来。“不管怎么样,先前高兄在圣上面前替我说话的情分,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若是他日”
“只要他日你能掌枢密院也就够了!”高俅顺势也站了起来,随意地拍了拍严均的肩膀。严均复职确实有他的进言之力,但更大的原因却是赵佶需要一大批能够信任的年轻官员,当然不会让严均继续缺席。再者。他实在太需要一个年富力强地盟友。“我不日即将下西南,有关辽国地事情就要全靠你了!虽然如今辽主耶律延禧仍旧没有彻头彻尾地展开清算,但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鼓噪之后,他必定会采取行动,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放心!”严均言简意赅地丢下两个字,又郑重地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在他地心目中,早已展开了一局有关于辽国的大棋盘。
建中靖国十一月庚辰,赵佶下诏。驳回韩忠彦辞相的上奏,同时改明年元曰崇宁。在此之前,曾布力谏赵佶绍述而未果,尽管对韩忠彦仍然在位颇有不满,但听到改元崇宁却欢欣鼓舞,然而,在朝中一众诤臣看来,这无疑是又一个绍圣的开始。于是,不明就里的他们纷纷上书进言,但是,那雪片一般的奏折却犹如泥牛入海,丝毫没有音讯。
就在朝中人心不稳的时候,高俅和蔡京二人双双受诏入宫,高俅固然是事先已经有所准备,蔡京却是从一次次的朝廷人事变动之中看到了一丝变数,所以更加不敢怠慢。
一脸疲惫的赵佶在看到两人弯腰施礼时,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曾经有意直接擢升高俅入政事堂,但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止息了这个念头。朝中朋党之势已经愈演愈烈,而高俅比起其他人来资历太浅,根本镇压不住局面,与其到政事堂当摆设作签章,还不如他放其到地方上走一圈,到时再作提拔就能平息很多议论。
“蔡卿家,先前你称病一直未曾去江宁府上任,朕却没有追究,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赵佶淡淡地扫了蔡京一眼,见其露出了诚惶诚恐之色,不由微微哼了一声“钦圣皇后(向太后)直到去世时,也不忘让朕看顾你几分,正是看在这一点上,朕才会容忍你至今。”
“臣知罪。”蔡京深深低下了头,原本有些躁动的心情却平静了下来。既然赵佶已经说了那几句话,那就证明已经有了决断,而且还是对自己有利地那种,否则,只要来一道贬斥的诏令,何用亲自召见那么麻烦?
“如今辽主登基,我朝在边事上也必须有所戒备。所以,朕已经决定由你出知定州,相信以蔡卿家的能力,应该能够还一方安宁。”
“臣必定不负圣上期望。”蔡京连忙拜谢,在欣喜之余却仍旧有些失望。定州离京城很近。又是北方要地,向来只有深受信任的重臣才能得到这个要缺,这无疑是一个启用的标志。然而,这也意味着他短时间内很难插足曾韩两人的政争。然而,想到最后,他仍然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和曾韩两人比起来,他还年轻。有的是更进一步地机会。
赵佶抬眼凝视着高俅,目光中掠过了种种复杂地情绪,良久方才开口说道:“高卿家,朕已经和政事堂议过你的事,准备让你安抚西南。朕知道成都那边并不平静,甚至还屡屡传出蜀民暴动的传闻,要弹压局面着实不易。而且,朕自即位以来还未曾换过安抚使,你的威望资历还不够,此番更要小心。不过。蜀地离京城太过遥远。朕会给你便宜行事之权,再让你兼行军都总管的名义。若是你认为有必要而又来不及陈告朝廷的,不必先报走马承受。可以放手去做。你历来处事老成,只要别在边事上犯错就好。”
“臣明白了。”高俅微微躬身,袖中的拳头已经握得紧紧地。大宋置安抚使一向很慎重,一般只有陕西、河东、岭南路的安抚使才会兼都总管的名义统制军旅,主要是用来绥御戎夷,而河北和近地的安抚使则并无军权,一下子让自己这个毫无履历的新人担当这么重的责任,足可见赵佶的迫切心情。
三日之后,正式的诏令终于下达,宝文阁学士高俅升任龙图阁学士。加太中大夫,知成都府,领成都路安抚使兼川陕四路(成都府路、潼川府路、利州路和夔州路)安抚大使,兼马步军都总管;以龙图阁直学士蔡京知定州。消息一经传出,朝野为之震惊,除了少数几个知情者之外,谁都没有想到赵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将高俅外放,而且还是蜀地这个最难治理的地方。最最蹊跷得是,很久没有露面的蔡京居然再次谋得了起复。而且是定州这样地地方!
这一日,一位不速之客造访了高府,在得知来人身份之后,正在收拾行装地高俅连忙亲自迎了出去。前来拜访的不是别人,正是殿前都指挥使姚麟。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甫一看到高俅便哈哈大笑道:“高学士,如今你可是青云直上了!”
想到昔日并肩作战地往事,高俅脸上也堆满了笑容,直接将姚麟引入了书房。他起行在即,还有不少事情需要梳理准备,对于姚麟的来意不免有些好奇。“姚帅,你就不要一口一个高学士了,听在耳中实在碜人,若是看得起我,叫我一声伯章也就是了!”
“好好好!”姚麟却是爽快人,也不客气,一口应承了下来。“伯章,我这一次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给你推荐一个人。你应该知道,蜀中多乱民,部族又多,稍不留意就会出岔子。我有一个孙子姚平仲,武艺超群胆略不凡。我寻思你到蜀中也需要帮手,我想让他和你同行,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姚平仲?”高俅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绞尽脑汁想了老半天,他终于想到自己是从哪里看过这个名字,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山西种姚两家算得上是北宋的将门世家,可是,将种家和姚家的所有人搁一块,也抵不上这个姚平仲有戏剧性。传言中,在对金兵一战大败之后,姚平仲因为惧怕受诛,一个人潜逃数千里,隐姓埋名五十年,最终出山的时候却仍旧面色精神毫不显老相,可是称得上奇迹了。可算算年纪,这时候姚平仲应该还小啊?
想到这里,他轻咳一声,不无试探地问道:“姚帅的推荐自然不会错,只是不知道令孙年纪几何?”
“呵呵,他今年十六岁,不过早已经长得虎背熊腰。”姚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捋着颌下长须笑道“不管怎么样,伯章你带他在身边,总是有用处地,至不济也能顶一个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