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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因为本溪战事吃紧,独立团邵团长给高铁林打电话,传达了民主联军司令部的作战命令。要求独立团主力立刻调集能够调集到的武器弹药以及够5000人吃半个月的粮食,增援本溪,而且限期3天。高铁林当即提议,恢复马震海三营营长职务,并由他带领三营先行一步,独立团调集到弹药和粮食后立即坐火车赶往本溪。
提议得到通过。马震海接到命令后,乐坏了!他的第一步任务是保证临河通往本溪的铁路畅通。人逢喜事精神爽,马震海精神一爽,便想到了高铁花。他想在临上战场之前再一次向高铁花表达一下心意。
站在高铁花的窗前,他精神抖擞地说:“铁花同志,咱们没有必要再兜圈子里了,咱们都不是小孩子。我是一个男人,而你是一个女人……我爱你,我总觉得你也爱我,铁花……我可是真心诚意地爱你呀!在去本溪之前,我先把话给你撂到这儿,你先做好战斗准备……等我从本溪回来,咱们就入洞房,到那时,你就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了!”
铁花被这冲锋式的求爱彻底搞蒙了,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个直率的男人,又想哭又想笑。但他这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让她感到进退两难。
高铁花摇摇头说:“等送走这些难民再谈这件事好吗?”
马震海怔怔地望着高铁花,突然转身就往外走。
高铁花喊一声:“马营长,你听我说!”
马震海没有回头,大步离去。
高铁花披上衣服追出房间的时候,马震海已经走远了。高铁花停住脚步,心情抑郁难忍,不禁流下泪来。忽然,高铁花看见前边不远处有个人影一闪,她以为是高铁林,便紧走两步上前叫道:“哥……哥哥!”结果仔细一看,竟是高岩光政。
“铁花小姐,你喊我吗?”高岩一回身说。
高铁花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对不起,我搞错了,高岩医生……刚才……我以为您是我哥呢。”说完,她便急匆匆地往回走。
高岩望着铁花的背影,深情地低声说:“原谅我……铁花。我真想叫你一声小妹,可现在不能。”
马震海满脸沮丧地来到高铁林的房间,进门就说:“唉,出师不利。”
高铁林一怔,说:“你在说什么?你还没出师呢,何谈不利?!”
马震海说:“俺本来想今晚定亲,可没定成……碰了一鼻子灰。”
高铁林说:“定亲?跟谁定亲?”
马震海哭丧着脸说:“还能有谁?你的宝贝妹妹高铁花呗!”
高铁林扑哧一笑,说:“马震海呀马震海,我说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一根筋哪?那是个细致活,不仅要有技巧,还要有耐心。人家怎么说也是个大姑娘,大姑娘你懂不懂?一生就嫁一回人……哪能说答应就答应!男人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该说软话的时候就得说软话,那一点儿不寒碜!俺了解铁花,其实她挺喜欢你的,但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喜欢一些小情调,你得慢慢来。去,回去哄哄她,先让她感到一点儿温暖,让她感到心里踏实了,就该跟你说实话了,去吧。”
马震海明白了,咧嘴一笑,走了。
他又回到了高铁花的住处,隔窗户往里看,恍惚看见高铁花坐在桌前哭。便以为她是因为刚才的事难过,心里觉得自己真不是个爷们儿,怎么能让自己心爱的人伤心呢?想到这里,便悄悄推开房门。
高铁花手里正拿着矢村英介的照片,沉浸在历历往事之中,根本没有听见马震海回来的声音。
马震海站在她的背后,疑惑地盯着她手中的照片。当他确信正是这张照片上的人让她情意绵绵的时候,他先是有些慌乱。后来发现照片上的人竟是一名关东军军官时,他不禁战栗起来。在怒火中烧、万分惊愕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叫道:“天哪!这是谁?!”
高铁花听见身后的喊声吓得猛地跳起来,当看清楚是马震海又站在自己的身后,竟有一种活人见鬼的感觉,大叫道:“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马震海双眼已经迷离了,似乎面对一个从来就不认识的人。但他还是艰难地说:“我本想回来对你说……我愿意等到送走这批难民的时候。可……告诉我……照片上的那个人是谁?”
高铁花无法回答,她只有用哭泣来抵制令人窒息的尴尬和羞愧。“他是日本人,而且是关东军军官,我没说错吧!?你愿意告诉我点儿别的事吗?比如他杀了多少中国人?或者强奸了多少中国妇女?”马震海在她的耳畔大声咆哮道。
高铁花拼命地摇头说:“他没有杀过中国人,更没有强奸中国妇女……他救过我的命。他保护我,使我免遭一个日本宪兵的强奸。如果不是他救我……”她说不下去了,紧紧地握着那张照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呜咽起来,“如果不是他救我……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马震海一把抢过照片问:“能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吗?”高铁花答:“矢村英介。”
马震海嘲讽地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原来你和他……”
高铁花急忙解释说:“不,你误会了,马营长。他对俺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他没有伤害过我。他只是保护了我并成了我的好朋友。”
马震海不依不饶地大声说:“真是个动人的故事。你一定觉得这场战争多么应该发生吧!否则的话,你哪有这样浪漫的机会,是不是,高铁花?可是战争结束了,那些该死的战争罪犯都要得到应有的惩罚,而你高铁花却不希望这样……所以你整天闷闷不乐!是不是?”
高铁花感到万箭穿心般的心痛,她只有拼命地摇头,止不住地流泪。
“请回答我!回答一个曾经浴血沙场的抗联战士的提问!”马震海怒吼道。
高铁花觉得似五雷轰顶,她拼命地用双手捂住耳朵,哀求道:“马营长,请饶了俺吧……俺求求你……”但她心里明白,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只是不想再向别人解释什么。
“你很爱他吗?是不是?”马震海突然很清晰地说。
高铁花也突然安静下来,她在思索着如何回答他。可最终还是报以沉默。
“恶心!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恶心过!”马震海一字一板、掷地有声地说。说完他转身离去,门被咣的一声关上了。
一阵安静之后,高铁花的泪水又扑簌簌地流下来。
第二天,高铁花站在人群中用哭肿的双眼为马震海及三营战士送行。她看到马震海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失去了往日的英武和霸气,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呆呆地站在队伍的最前头,看着前进的方向,四处的欢呼声对于他来说仿佛充耳不闻。高铁花的心里非常难过,她觉得是自己扰乱了一个英雄出征之前的心境,便默默祈祷他能够平安归来,否则,她将永远受到良心的谴责。
高铁林注意到神情异常的妹妹和马震海。回到野战医院的住处,他突然向高铁花问道:“我能看看那张照片吗?”
高铁花猛吃一惊,随后想到哥哥一定知道了这件事。便老老实实地从衣兜里掏出矢村英介的照片递给哥哥。
高铁林接过照片,端详了好久,才开口道:“你爱他?”
高铁花看一眼哥哥,使劲摇摇头。顿时又觉得委屈难忍,鼻子一酸,就要流泪,但她忍住了。
“很暧昧,对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高铁林平静地说。
“我担心……你无法理解这件事。”高铁花声音有些哽咽地说。
高铁林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这么做非常危险,知道吗?一个民主联军战士竟然对关东军的军官……怎么说都有些荒唐。幸亏马营长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高铁花赌气地说:“我不像你想的那样……”
“可你让我怎么想?!高铁林加重语气说。
高铁花抹一把终于流出来的眼泪说:“他与别的日本军官不一样,他没有杀过中国人,而且很善良。”
高铁林眯缝着眼睛看着妹妹说:“是吗?他与别的关东军官不一样,而且很善良……那他到中国来干什么?知道吗?日本军队入侵中国14年,他们的侵略行为不仅仅表现为杀人那种‘暴行’。‘暴行’只是侵略的一部分,他们最大的行为是侵华。没有人请你来,你没有办理护照签证,没有通过海关,你自己就来了……这是最主要的行为,这就是侵略!他再善良也甩不掉‘侵略’这顶帽子!”
高铁花不服气地辩解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身不由己。”
高铁林说:“可日本有那么多反战人士……他们宁可牺牲生命,也不肯参与到侵略者行列中来!这些人当中为什么就没有他矢村英介?!”
高铁花无言以对,满脸羞红。
高铁林觉得妹妹因为一个侵略者而受苦,也觉得可怜,便缓和语气说:“他还活着吗?”
高铁花顿时忧伤,这也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事,她无声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高铁林说:“我希望他还活着,因为看在我妹妹的分儿上,我想当面告诉他,作为一个人他可能很善良,但作为侵略军的一分子,自从他踏上中国这块土地后,就已经犯下了罪行。他必须彻底悔悟,并愿意承担责任,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中国人的宽恕。我理解你为什么接受他感情,他救了你的命,但对他来说这仅仅是悔悟的第一步,他还必须走完今后更艰难、更漫长的救赎之路。只有这样,他才能与自己的过去决裂,与自己的良心对接。”
高铁花觉得哥哥说的句句在理,正因如此,她觉得更加委屈,眼泪慢慢地流下来。
“铁花,这张照片,暂时由我替你保存吧。”高铁林说着,就想把照片收起来。
高铁花一惊,她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去夺的动作,但终究没有使这个动作变成现实。只是瞪着泪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哥哥。
这个动作让高铁林感到震惊,他没有想到妹妹竟有这种举动,这令他感到气愤,语气也变了:“铁花呀铁花,你是缺心眼儿咋的?还这么在乎一个日本军官哪。一个侵略者……尽管他救过你的命!”
高铁花感到自己的压抑已经到了极限,她大声道:“不!我没有爱他!可救命之人,如再生父母,我不能去报答他,难道还不能心存感激吗?”
妹妹的突然发作,把高铁林惊呆了,他怔怔地看着妹妹。
高铁花继续说:“那你呢?哥……现在你不是政委,你是俺哥。告诉我,你对亚美是什么感情?”
高铁林使劲打一个激灵,才知道自己的妹妹刚才说了什么。他的脸顿时变得蜡黄,把矢村英介的照片摔到妹妹的怀里说:“铁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所说的,正是我们的敌人要关注的;你所想象的,正是我们的敌人要看到的。铁花……你不配做一名抗联战士!”说着,高铁林站起身来,“铁花……你真得回去好好想想了!”说完,他大踏步离开了。
哥哥的举动,让高铁花的心怦怦直跳,她联想到在方正县时因为“粮食事件”好险没断送了哥哥的性命,方明白了哥哥的话中深意,便后悔不迭,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做错了什么。
三天后,高铁林就带领着独立团主力和足够的弹药、粮食乘火车离开了临河去本溪。一到本溪就投入了战斗,有力地策应了兄弟部队的作战,给盘踞在本溪的国民党军队以重创,得到了民主联军司令部的嘉奖。
72
高铁林走后,青山重夫的活动更加频繁,他以为民主联军群龙无首的时刻到了。松藏作次首先开始上蹿下跳,他首先向日本难民宣扬川田顺子他们根本就不是被苏军打死的,是共产党的民主联军打死的,而且是他亲眼所见。他几乎见到日本难民就说:“谁要相信中国人要送我们回国,那他就是个大傻瓜!”他的表情神秘兮兮,但不失严肃认真,因为他本身就是这么认为的,“还记得当年关东军是怎么欺骗中国劳工的吗?当工程结束,关东军不是也说送他们回家吗?可结果怎么样,通通拉到山沟里活埋、枪毙,一个活口也不留。现在关东军投降了,这些中国人能饶过我们吗?满洲国有好几百万日本人,中国人怕我们闹事,于是糊弄我们说是遣返回国,把我们一批一批地糊弄到海边来,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我们。你们还都相信了!中国人会这么傻?千万别听他们的,谁信谁就是找死!我敢肯定,川田顺子她们就是因为看穿了中国人的阴谋才被杀死的!”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哪,当初她们要先同我商量商量,就不至于死得这么惨。”
这时,旁边的成田进二已经出了一脑门子汗,他向松藏作次问道:“那你说怎么办?整个冬天都熬过来了,差一步就回家啦……”
松藏作次说:“回家?回姥姥家吧!怎么办……趁中国人还没有对咱们下手,赶紧逃出去呗!”
成田进二说:“逃出去?逃出去又怎么样?到处都是中国人,躲都没地方躲。”
这时,松藏作次四下里看看,然后用手掌罩住嘴巴说:“还记得佐野吗?”没人回答。“就是当年送咱们到满洲来的那个中佐……告诉你们,他还活着,而且带着他的人已经到了临河。如果我们逃出南大营跟着他们干,说不定还有活路!”
一直低头沉思的鹤田洋一突然说:“佐野?那家伙怎么还没死?”
松藏作次不满道:“别说话那么难听……他是英雄,天皇的神灵在保佑他。也许……天堂的神灵常常在夜里到他那里,对他说,‘帮帮那些苦难的同胞吧,继续进行神圣的战争吧,大日本帝国不会垮!’”
鹤田洋一说:“你听到天皇的神灵说话了?”
松藏作次结结巴巴地说:“差……差不多,我……这个人,不能说是一般的人……人吧。”
鹤田洋一说:“松藏,天皇的神灵允许你跟他坐在一起吃饭吗?”
松藏作次瞪着眼睛不语。
鹤田洋一说:“怎么不说话?知道吗?共产党的政委却叫我坐在他的身边一起吃饭,就像平常的人一样。”
一些日本难民哄笑起来,而远远坐在一边的青山重夫一声不吭地注视着松藏作次等人。
大召威弘走过来,一脸愠色地说:“谁在这儿像只乌鸦叽叽喳喳地胡说八道?又是你,松藏作次!如果你什么时候见到佐野,最好叫他滚得远远的,千万别让我看见!还有,如果再叫我听到你说什么佐野长佐野短的,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松藏作次从心里惧怕大召威弘,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说:“我只是把听到的话转告你们。”
大召威弘愤怒地问道:“你听谁说的?”
松藏作次不安地向四周扫了一眼:“我……我听……”他的目光与青山重夫的相撞,尽管看不太清楚,但他能感到阴气袭人,他吓了一哆嗦,“别管我是听谁说的……反正我是为你们好。”
大召威弘上前一把揪住松藏作次的衣领,狠狠地说:“松藏作次,这儿的情况已经够麻烦了!别再蛊惑人心、火上浇油!滚!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说完,大召威弘用力一推,松藏作次差一点儿摔个趔趄。他满脸痛苦地说:“你……你怎么能对我这样?”说着,他看一眼青山重夫,见他已经不在了,便灰溜溜地走了。走出几步,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回身说:“你们这群傻瓜!早晚有后悔的那一天!”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大召威弘挥着拳头喊道。
自从大召威弘走过来,成田进二就早已两眼发亮。见大召威弘训斥松藏作次,他一直没有机会下手。这下松藏作次可跑了,他上前就拽住大召威弘的胳膊。原来他听说大召威弘手里有喜多川歌麿的名画《三美图》,便多次不分时间地点、不分场合地跟大召威弘纠缠,要出大价钱买下这幅画。大召威弘每次都苦口婆心地解释,说这幅画是朋友的,是朋友要他带回日本的,现在无论他是死是活,我答应过人家的事,都要做到。我们大召家衍生数百年,从未失信于人,所以这幅画,你就是给我天价,我都不会卖的。成田进二根本不信这一套,他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在金钱面前无动于衷,所以他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向大召威弘软磨硬泡,并且从不管对方的态度如何。
他的举动把大召威弘搞蒙了,因为那件事在所谓的买卖双方心中留下的烙印不一样。再加上大召威弘正在气头上,他早已把那件事忘了,所以见成田进二突然拽住自己的胳膊,他不知发生了什么。
成田进二向满脸怒气的大召威弘满脸堆笑地说:“大召君……那幅画的事……”
没等他说下去,大召威弘一下子全明白了,他便气上加气,一巴掌打在成田进二的脸上,手指着他的鼻子尖,不知说什么好。
成田进二松开了自己的手,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大召威弘说:“大召君……你怎么了……你对我打也好,骂也好,那都没有关系。可……可你怎么对钱也持这种态度呢?你这是犯罪,你知道吗?”
大召威弘哭笑不得,面对他这发自肺腑的倾诉,他唯一要做的是继续打他一巴掌。成田进二见大召威弘执迷不悟,又要伸手打人,捂着脸唉声叹气地走了。
大召威弘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天说:“天哪,我们的国家怎么了……除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就是这种见利忘义、舍命不舍钱的小人……我们不败才怪呢!我们不败天理难容!”
没过几天,高铁林就从本溪前线驱车赶回临河。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因为这里关押着2000多关东军战俘。南大营难民收容所有万余名日本难民。野战医院里有300多个民主联军伤病员和20多个医护人员,其中10多个是日本留用人员。日本难民中又不断地有人病倒送进医院。而这里只有一个连的警卫力量,一旦发生变故,后果不堪设想。虽然有姚长青因病留守临河,但他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匆匆赶回来。
因为操劳过度,高铁林明显瘦了。亚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症结所在。尤其是“粮食事件”给他留下很大的创痛。她对“粮食事件”是日本人从中作梗心知肚明,而且制造事端的人就在难民当中。为了替高铁林分忧,她决定在难民中进行暗访,找出‘粮食事件”的始作俑者,这无疑会大大减轻高铁林的心理压力。她思来想去,还是把目光盯在松藏作次身上,最近这个家伙又在蛊惑人心,煽动闹事,她知道幕后一定有指使者。为了查明真相,她决定找这个家伙谈谈,向他问个究竟。
于是亚美在收容所后面的小树林里单独约见松藏作次。看着这位美丽的姑娘,松藏作次首先就有些受宠若惊,没等亚美开口,他就一脸讪笑地说:“找我什么事亚美小姐?说吧,凡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告诉你;凡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做。我松藏作次可不是一般的人。”
亚美一脸严肃地向他问道:“在方正县的时候,有人曾写信诬告高政委截留苏军拨给日本难民的粮食,这事你一定早就知道吧?”
松藏作次内心一惊,故作镇静地说:“是的,后来知道了。”
亚美问:“知道是谁干的吗?”
“什么?”松藏作次没想到亚美会这样问自己,他大声反问。
“是谁写信诬告高政委?”她完全是质问的语气。
松藏作次涨红了脸说:“我……我怎么会知道?亚美小姐,你不会怀疑我吧?”
亚美厉声说:“除了你,我猜不出谁还能干出这种事情!”
松藏作次一下子跳起来:“亚美,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哪!我松藏作次走得正、行得端,做事一向光明磊落!”
亚美说:“松藏,你最好跟我说实话。我知道你一个人做不来这种事,肯定是受人指使。告诉我,他是谁?”
松藏作次怔怔地看着亚美。亚美从他的眼神中判定这事肯定与这个家伙有关。语气更加生硬地说:“如果你今天不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就告诉我哥哥,到时候他就会用拳头跟你说话!”
松藏作次被亚美逼急了,满眼愤恨地瞪着她说:“大召亚美,连你也跟我过不去。在日本的时候是这样,到满洲之后还是这样,现在你又……如果不是看在同胞的分儿上,我……我早就……”
亚美逼视着他说:“你想怎么样……我知道你天生就做不出什么好事来!”
松藏作次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便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向亚美厉声道:“大召亚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一个什么货色!你跟那个中国人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啦!而且所有东大屯的日本人都知道啦!知道你跟他亲了嘴,上了床。你这个贱货!肮脏的贱货!如果你是我的妹妹,我一定杀了你!你这个婊子,破鞋!你是大日本帝国的耻辱!肮脏的母狗!去死吧!像你这种人还活着干什么?”
“你……”亚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直以为那件事是埋藏在自己心底最甜美的秘密,可竟被这个家伙一句句肮脏地骂出来,她有一种被人扒光衣服的感觉,觉得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顶。
松藏作次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扔到亚美面前:“看看吧,这就是证据!你想抵赖吗?”
亚美扫了那张照片一眼,尖声叫道:“不!这……这不是真的!”
松藏作次冷笑道:“这不是真的?得了吧,瞧瞧那上边是谁?难道不是你和那个姓高的吗?你们俩在亲嘴,真肉麻!”
亚美呆呆地盯着那张照片说不出话来。当他看清那张照片并没有把他们真正接吻的情景拍下来,而是拍的高铁林给她舔眼里的沙子时,她总算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她感到天旋地转……最后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
松藏作次嘿嘿笑道:“小黄毛丫头,竟敢跟我玩手段,看我不玩死你才怪呢!”说完,他向躺在地上的亚美“呸”地吐了一口,扬长而去。
当他快走到营房时,远远看到青山重夫坐在树桩上,便走过去一脸讪笑地说:“横路先生。”青山重夫亲切地说:“坐下,我有话要对你说。”松藏作次乖乖地坐在他的身边。
青山重夫又向松藏作次宣扬说霍乱正在南大营难民营里蔓延,被送进共产党医院里的那些人就是得的这种病,他们不可能活着出来了。他还进一步解释说,霍乱就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传染病,就是人们常说的虎列拉。中国人一直在欺骗我们,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就是担心虎列拉传播到外边去。要想活命,就必须赶快逃出这个该死的收容所!
话说完了,青山重夫见松藏作次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便从衣兜里掏出金戒指,给他以安慰和力量,好让他把这个信息传达给每一个难民。一见金戒指,松藏作次的脸色果然明显好转,“我明白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他一边说着,一边收起戒指匆匆离开了。
亚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屋子里很黑,有一种奇怪的嗡嗡声,这嗡嗡声是在她的脑袋里。慢慢地,她感觉这种嗡嗡声在消失,并且隐约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身边,正用一潮湿而厚实的东西擦她的脸。然后那人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句话也不说。
亚美凝视着天花板,能感觉到那人是谁,但她不愿意也不能说话。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她才长长地喘出一口气。
高铁林从亚美的眼神和这喘息声判断,她已经神志清醒,于是低声问道:“亚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亚美摇摇头说:“不……我很好,什么事也没发生。”
高铁林说:“可高岩医生发现你晕倒在收容所的小树林旁,是他和园田医生把你抬回来的。你夜里一个人到那里去干什么?”
亚美不想把照片的事告诉高铁林,她不愿意给他添麻烦。高铁林知道亚美有难言之隐,不再强求,起身说:“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高铁林走了,亚美目仍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目光空虚而呆滞。她的眼前总出现母亲阿崎婆的影子,她很想喊一声“妈妈”。
第二天早上,高铁林果真来了,进门就向亚美打招呼道:“亚美,你觉得好些了吗?”亚美强做微笑点点头。高铁林也笑了,说:“一会儿我让司务长为你做一碗热面,出出汗,很快就会好的。”亚美看着这个并不知道自己心思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想,有朝一日一定要把昨天夜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告诉他的。让他明白,一个女人总是在为他心爱的男人受苦,默默地受苦,而且心甘情愿,痴心不悔,不图回报。想到这里,她用依旧丰富的眼神看着高铁林说:“一会儿我想去看看我哥哥。”说完,她顿时感到很委屈。高铁林正在为她掖被角,听此话,转身看着她,很尴尬地说:“关键时刻你还是想到了你的哥哥。”
亚美明白他的心思,却觉得很甜蜜,她莞尔一笑说:“这你要去问铁花了……你是她的亲哥哥。不同的是,铁花不敢把心里话告诉你……而我却能把心里话告诉我的哥哥……比如我正……”
亚美没有把话说完,但高铁林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心里一震,说:“亚美,在这件事上你一定要向铁花学习……况且,内敛、含蓄是我们中国女人的传统美德,我非常喜欢这种品质。”
亚美甜甜地笑了,说:“你放心吧,为了某些人,我就开始学习中国女人的传统美德吧!”
“这样更安全……”高铁林的表情严肃而神秘,“真情尽在无言中嘛!”说完他爽朗地笑了。
其实,高铁林是想巧妙地稳住亚美,但他哪里知道,这样做已经多余了。
很快,亚美就和大召威弘坐在昨天晚上她晕倒的地方。亚美凄楚地说:“昨天晚上,就在这里,松藏作次骂了我许多脏话。可我没做错任何事情,我跟高政委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只是喜欢他……再没别的……”
亚美明知道自己向哥哥撒了谎,但为了高铁林以及全体日本难民的安全,她必须这样做。好在照片上的内容是可以解释的。大召威弘没说什么,慢慢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亚美的面前。亚美大吃一惊说:“哥,你怎么也有这张照片呢?”
大召威弘板着脸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除了亲嘴,还干了什么?”
亚美涨红脸说:“哥,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大召威弘说:“可这张照片是真实的,松藏作次没说错,谁也抵赖不得。”他的语气非常冰冷,继续说:“亚美,你就别撒谎了,我相信不仅我一个人手里有这张照片。有人把这张照片扔在我家的门口,那他一定会出现在更多人家的门口……你想到后果会是什么吗?”
亚美十分冷静地说:“我想起来了,那天……在小教堂后边的山坡上,我眼睛迷了,求高政委帮我用舌尖把眼睛里的沙粒舔出来,就像妈妈那样……你不是也给我舔过吗?”
大召威弘一听,“哦”了一声,拿起照片仔细看,发现照片上的高铁林的确是在为亚美舔眼睛里沙粒,聪明的他恍然大悟,大声说:“天哪!有人搞鬼!就像‘粮食事件’那样。”
亚美一听,终于流出委屈的眼泪,她扑在哥哥的怀里。
大召威弘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抚摸着亚美的头说:“别哭了,亚美,你放心好啦,我会让松藏作次闭上那张臭嘴的!并且逼他收回所有的照片。你回去也提醒高政委,一定要多加小心,防止坏人捣乱。”
亚美感激地望着哥哥,点点头。
大召威弘又说:“不过……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我希望你没有真的爱上他。特别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感情往往并不真实,而且也不会持久。再过几年,你就会发现自己很愚蠢,像他那样的中国人绝不可能真的爱上你,因为你是日本女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大召威弘的语气温柔而冷淡。
亚美一听,无力地把头埋在大召威弘的怀里,泪水再一次涌出来,她在心里说:“哥哥呀,你真糊涂,不是他爱上了我,而是我爱上了他!像他这样的男人走遍天下都很难找到。什么中国人、日本人,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舍弃一切……我会用自己的一生换取那一天!你知道吗?”
大召威弘紧紧握住亚美的手说:“我承认高先生是个好人,而且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为我们这些落难的日本人做了很多事,没有他的帮助,我们根本回不到日本,我们应该感谢他……但这并不表明我会因此同意把你嫁给他……中日两国之间刚刚结束一场战争,双方死了那么多人,仇恨没有消除,而且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消除……你必须停止与他相爱,这种爱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而且,在他们兄弟的眼里,我杀死了他们的父母,我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们之所以现在还没杀我,不过是想利用我在难民中的影响而完成他的遣返任务,只要他的任务完成了,我的死期也到了。但只要东大屯的开拓民能平安回到日本,我死而无憾。可是你……你能容一个杀死你哥哥的人做丈夫吗?所以,我必须阻止你们相爱,你可以继续为他工作,可以不回到我的身边,但你绝不能嫁给他,绝不能!”
亚美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哥哥,半天才说:“哥……你不了解中国人,更不了解高政委。你不了解中国人骨子里有多么善良,更不了解高政委的心胸有多么宽广。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是我爱他,而不是他爱我……他从来没有向我表示过爱,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什么……他从来没有向你示爱?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大召威弘惊愕地说,“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你快离开他呀!”
“不……哥哥……只要我每天都能看见他,我就知足了。”亚美无限哀伤地说。
大召威弘看着可怜的妹妹,表情痛苦极了,想到全家人的悲惨遭遇,特别是母亲的死,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怀,悲哀地哭泣起来。亚美生平头一次听到哥哥的哭泣,更加悲痛难忍,她把哥哥紧紧地抱在怀里说:“我很抱歉……哦,哥哥……我不该让你难过。”
哭泣了一阵,大召威弘说:“亚美……如果你的爱让你感到幸福……你就勇敢些吧!”
亚美望着哥哥,深深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