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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映是在翻身的时候,被手指的伤口痛醒的。
她疲倦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这才发现左手食指划伤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伤口又深又长,几乎横着贯穿了整个手指,一跳一跳地疼着。
阮沁正在厨房里吃早餐,见一身深蓝色丝绸睡衣的孔映从卧室里晃出来,马上打招呼:“学姐,过来吃点吧,我刚烤的面包,新鲜出炉的。”
孔映在餐桌前坐下,思考了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才问:“我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明明记得昨晚在姜廷东家过夜了,可是为什么醒来是在自己家的床上,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阮沁忙活着将面包切片:“不知道啊,我昨晚睡的时候你还没回来,怎么了?”
孔映揉了揉太阳穴:“没事,可能我昨晚喝多了,不太记得了。”
虽然这么说,但在party上她只喝了几杯红酒,到姜廷东家的时候还是很清醒的,就连之后的事也记得清清楚楚……可结束后怎么突然断片了?
孔映咬了一口面包:“新公司怎么样?你上班有一段时间了吧?我也没顾得上问。”
“挺好的,就是辛苦了点,我们社长是个工作狂,我在他手下的秘书室做事,自然也要跟着忙。”
孔映在斯坦福读医学博士的时候,阮沁在同校读本科。孔映还记得大约是2005年的事,那会儿阮沁刚和前男友分手,大半夜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边走边哭,孔映开车路过,怕她出事,就停车问她家在哪儿,要不要送她回家。
从此阮沁就缠上了孔映,还住进了孔映在加州的海景洋房,一开始还是交房租的,后来孔映被她的厨艺和家务能力征服,干脆连房租也不收她的了。
不过说是学姐,但因为孔映14岁就读本科,20岁就博士毕业,所以阮沁不过比她小了一岁而已。
“哦,对了,早上我收信的时候,有一封是给你的。不过这信有点奇怪,连邮票都没有,好像是被人直接塞进信箱的。”阮沁拿过一个信封递给孔映,寄件人的地方写着“阿曼达”。
阿曼达?孔映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
“学姐,今天你应该不用去医院吧?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我们去逛街吧?”
“哦,可以啊。”孔映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一边撕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六个大字——
离姜廷东远点!
孔映瞳孔里流转的水波瞬间凝固了。
字不知道是用什么写的,猩红猩红的,是让人无法忽略的刺眼。
她将纸捏起,凑近轻闻了一下,微微皱了眉。
字迹虽已凝固变色,但这股血腥味是骗不了人的,更何况,她对人血再熟悉不过。
阮沁见孔映脸色不好,便凑过来看,几个血红的汉字突然跃入眼帘,吓得她也变了脸色。
阮沁问得小心翼翼:“学姐,这是……”
“吃饭吧。”孔映淡然地撕了那张纸,丢进厨房垃圾桶,重新拿起了咖啡杯。
“那个……不会是真血吧?”
“恶作剧罢了,医院那么忙,总有一两个对我不满意的病人。”
“那……要不要报警啊?他们都知道你住在哪儿了,万一下次直接找上门来怎么办?”
阮沁心里冒出了无数个问号,这“血书”到底是什么意思?姜廷东,又是谁?
“学姐,你知道如果有事,是可以和我说的对吧?虽然这样听起来我很多事,但你毕竟还在康复期……”
自从孔映车祸后患上PTSD,阮沁就想尽办法守护在她身边。前脚刚得知孔映出院回国,后脚她就辞掉了她在加州那份令人艳羡的工作,跟着回来了。
她不能放任孔映不管,她一定要在一旁看着她才放心。
但她不知道,孔映其实心里有数,只是不想说破。她昨夜刚在姜廷东家停留,今早这份“血书”就送到了她家门口,除了徐怀莎,还能有谁?
孔映举起左手,看着细长的伤口,若有所思。
MG娱乐在筹备颜晰的新专辑,这是他伤后复出很重要的一步,社长钦点姜廷东为总制作人。
姜廷东照常泡录音室,敬业的程度与平时并无二致,可颜晰还是看出了他的不寻常。
“出什么事了吗?怎么看你有点恍惚?”
姜廷东很少这样,他是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的男人,平日里的情绪他很少会带到公司来,况且,他平日里也少有情绪。
“没事,大概是昨晚没休息好。”姜廷东摸了摸下巴,这些天太忙了,连胡子都来不及刮。
“昨晚?我看你这一周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吧。”
为了颜晰这张新专辑,几乎全MG的员工都跟着加起了班,更何况身为总制作人的姜廷东。
颜晰狡黠地眯起了眼睛:“对了,你和孔医生,怎么样了?”
一听孔映的名字,姜廷东总算有了些反应。
姜廷东自己也有些意外。
那晚,两个人明明愉快地度过了,可姜廷东早上醒来时,发现孔映并没有留下过夜。他去摸身边的被子,早就凉透了。
她大概是一等他睡着,就走了。
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星期,孔映那边就像冰冻了一样,连一条微信都没发来,姜廷东倒是发过一次,可对方毫无回应。
曾有几次,他看到她公寓的灯亮着,不由自主地想敲门,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这样的关系,他本应该感到轻松才是,可心里这股莫名的焦躁又是从何而来呢?
“你没事吧?”颜晰的手在陷入沉思的姜廷东面前晃了晃,“我明天中午约了孔医生吃午餐,你要不要一起来?”
姜廷东皱眉:“你约她做什么?”
“不会吧?这就吃醋了?”
姜廷东一脸不耐烦地看着颜晰,后者见他不悦,赶忙解释:“你别误会,我可没什么企图,只是我住院的时候她把我照顾得很好,想正式请她吃顿饭谢谢她。怎么样,一起去吧?”
“不去。”
“这么好的机会,你确定不去?”
“明天我要去警局,林泰的案子有进展了,到时候林泰母亲也会来。事情已经出了这么久了,瞒不住了。”
颜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得一起去。”
“你不能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
“因为我一个人处理就够了。”
“这不是需要几个人处理的问题!林泰是我的助理更是我的朋友!无论如何,我明天也要过去!”
“我说了不用你去!”
“你怎么这么冷血?你和徐怀莎分手了以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徐怀莎是禁忌,颜晰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姜廷东的脸色很难看,他强压着心中的烦躁:“你去了,如果记者也跟去了怎么办?要把警局变成新闻发布会现场吗?林泰妈妈怎么接受得了?”
颜晰被姜廷东堵得半晌说不出话。
是啊,身为公众人物,哪儿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呢?即便林泰已去世多日,他连三两句安慰的话语都不能送到林泰妈妈耳边。他气这样身不由己的自己,却把火撒到了姜廷东身上。
时针已经指向夜晚十一点,两人都是满身的疲惫,沉重的话题令室内的气氛更加凝滞。
“是我口不择言了,明明你也很难过的,我不该把气撒到你身上。”颜晰向姜廷东道歉,姜廷东那冷静的性格有时候会让颜晰忘了他也是有心的,他不表现出来,不代表他不会痛。
“回家吧。明天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的。”姜廷东拍了拍颜晰的肩膀,走出了录音室。
颜晰望着姜廷东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温医生,好久不见啊!还以为你忘了我们呢!”温沉下班后顺路去医院附近的韩式居酒屋叫外卖回去,他以前经常光顾这家店,服务生小妹对他很是熟识。
温沉歉意地笑笑:“最近太忙,净是在医院食堂吃饭了。”
“是和女朋友约好了吗?她已经先过来了,在里面坐着呢。”
温沉疑惑了一下,这时候主厨从厨房探出头来,笑着对他说:“好久没见你和孔医生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们前后脚就都来了。”
“是啊,我们还担心你们是不是分手了呢,还好还好。”小妹偷笑,“好啦,你快去里面坐吧。还是那老三样对吧?马上就做好。”
“好,谢谢了。”
温沉一步一步地往里面的格子间走,记忆却汹涌而来。他本以为没人知道他和孔映的过去的,可刚才听了小妹和主厨的话,他才发现他们的爱情也曾有过见证者。
这家店,是他和孔映交往的时候,最常来的一家居酒屋。其实算起来,他们大概交往了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里,那是他人生最快乐的回忆。
初见孔映,是两年前的院方大会,那时候还在世的秦院长,在会上向大家介绍了孔映。
骨科被划分在大外科下,温沉作为大外科主任,是孔映的顶头上司,两人经常在一起会诊,甚至有时会一起上手术。随着时间的流逝,温沉慢慢发现,孔映并非徒有其表的富二代,她精湛的医术,和对这门科学的专注,都非常人所及。
等温沉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变化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
医院内部人际关系复杂,他们一直都只是秘密恋爱。
在遇见孔映之前,温沉一直只是平淡地活着,遇见孔映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生命里还可以有这么多精彩的事情发生。
然而或许是上天嫉妒他的幸福,终止符总是来得措手不及。
一年前,孔映和秦院长出了车祸。秦院长当场死亡,孔映重伤昏迷。
温沉疯了一样守在她身边,可等她真正醒了,她却将他忘了。
孔映只记得他叫温沉,是医院的同事,却不再记得那些甜蜜的点滴,两人曾经是怎样亲密。
从此,他们的爱情只剩他一人祭奠。
他不知道这一年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大概只有疯狂工作能减轻一些他的思念。他担忧远在海外的孔映的身体,又觉得被遗忘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担忧。他在痛苦的夹缝中一天一天地过着,虽生犹死,直到孔映回来,又出现在他面前。
“温沉?”
温沉下意识地抬头。
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孔映所在的格子间门口。
“你怎么来了?”
她的笑里带着些许惊讶,温沉忍得辛苦,以至于每次见到她的脸,都恨不能告诉她真相。
“这家店的东西很好吃,我们以前也常来的。”温沉换上淡淡的微笑。
“是吗?怪不得刚才服务生说好久不见我了呢,是我忘了。”孔映招呼温沉,“还站着干吗,过来一起吃吧。”
虽然在同一家医院工作,但温沉最近并不常常见到孔映,于是问:“最近身体怎么样?”
他指的是孔映的PTSD。
“我前阵子把药停了,除了最近有一次记忆断层之外,其他都还好,没发疯。”
温沉知道孔映最后一句话是嘲讽她自己的,于是只是问:“没关系吗?”
“怎么会没关系,我在美国的主治医要是知道,怕是要气死了。”
温沉笑道:“我作为医生,还真是不想收治你这样的病人,一点都不听话。”
两人正说着,小妹正好过来上菜,她一脸羡慕地看着两人,笑嘻嘻道:“温医生,孔医生,看到你们这个样子真是怀念啊。”
“看来我们两个以前真的经常来这里吃饭啊。”孔映道。
“嗯,每周都要来几次的,你很喜欢这里的烤肉饭。”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这样的氛围令温沉有种错觉,那就是从前的孔映回来了,他们还在一起。
“记忆,一点都没有恢复吗?”
“有时候走到一些地方,会有既视感,但也仅仅是那些了。”
“那你对这里……”
孔映对这家居酒屋是有些熟悉的,不然她今天路过,也不会不由自主地走进来。她很确信对这里自己少了许多重要的记忆,但却无从寻起。
“我想听听我的事。在我记不得的那些事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孔映恰巧问到了温沉最熟知的事情。
温沉开了口,便再也停不下了。
她最喜欢的电影,最崇拜的歌星,最讨厌的冰激凌口味,那些孔映记得或不记得的,温沉全部都知道。
他将孔映的点点滴滴娓娓道来,说到动情的地方眼角甚至会笑出纹路,那是平日里孔映鲜见的表情。
孔映喝了许多,有些醉了,她眯着眼睛看温沉,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很熟悉,而且不只是朋友间的熟悉感。
店里的灯光有些刺眼,所有的物体在她眼中模糊成了一片,恍惚中,她看到温沉的眼中似乎有泪光。
“哎,你怎么还哭了?”
温沉眨了眨眼睛:“大概……是今天的小菜太辣了吧。”
“根本不辣啊。”孔映歪着头,“有什么事和我说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温沉苦笑:“我说出来大概你不会相信吧,我……失恋了。”
“失恋了?你有女朋友的?我怎么不知道?”
“是有过,只是现在,爱不到了。”
他尽全力爱了,但他爱不到了。
姜廷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按下孔映家的门铃。大概是他上来的时候,看到孔映家里的灯亮着。而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作罢了。
然而前一秒按下门铃,后一秒他就后悔了。
时间已经很晚,他不想打扰到她休息,更何况,他不确定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正当他踌躇着是否要离开的时候,门开了。
开门的人不是孔映,是上次那个撞破他们亲吻的小姑娘。
“你是?”阮沁眨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来人。
姜廷东微微点头:“你好,孔映在家吗?”
“她还没回来。”阮沁看他眼熟,仔细回忆了一下,“你是……”
“姜廷东,我住隔壁,我们见过。”
“哦,记起来了,你是学姐的……朋友。”
阮沁的这句“朋友”,叫得可谓意味深长。毕竟在她的人生认知里,没那么多朋友可以舌吻到那种程度。
“我是阮沁,是孔映的学妹兼室友。”阮沁歪了一下头,“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姜廷东。”
“生姜的姜,朝廷的廷,东方的东?”
“是我。”
“所以……你是血书上的那个人?”
“血书?”姜廷东蹙眉。
“你稍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看。”
阮沁冲进房间将那封血书拿了出来,这是她趁孔映不注意从垃圾桶里一片片翻出来又重新粘好的。她当时就想着,以后万一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这血书也算是个证据啊。
“这上面的名字,是你吧?”
血红的字映入了姜廷东的眼帘,像小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水面,激起无数涟漪,一层层向外扩散。
“谁写的?”姜廷东的声音冷得令人打战。
“我们也不知道,你知道会是谁写的吗?写这种恐怖的东西过来实在太过分了!”
论起有动机的人的话,徐怀莎勉强算一个,但以姜廷东对她的了解,她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还是说,孔映是在因为这封血书才不和他联系的?
还未等姜廷东回答,阮沁突然看向他身后,瞪圆了眼睛:“学姐?”
姜廷东转头,他首先看到的是温沉,而后目光又转向他拦腰抱着的孔映身上。
后者明显喝多了,整个人都靠在温沉怀里,一点意识也没有。
阮沁赶忙收起血书,上前去接孔映,却被姜廷东抢了先。他一把将孔映抱起,直接进了孔映的公寓。
“你是孔映的学妹吧?”温沉问阮沁。
“对,我是阮沁,你是?”
今天真是奇怪,陌生男人接二连三上门。
“我是温沉,孔映的同事。今晚她喝太多了,麻烦你照顾她了。”
阮沁接过温沉手上孔映的手提包,点点头:“嗯,放心吧。”
温沉隐约有些不安:“刚才那个人是……孔映的男朋友?”
那个男人他在医院见过,上次就是和孔映在一起。
阮沁可不想搅进八卦的旋涡,赶紧摆摆手:“这个……我也不知道啦,但他是我们的邻居,就住隔壁。那个……温先生,你快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送走了温沉,阮沁回到公寓,见孔映已被姜廷东安置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便提出要煮点解酒汤给孔映。
“我来吧,她喜欢用热巧克力解酒。”
阮沁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像个超大瓦数的电灯泡。但她又不放心两人单独相处,万一姜廷东趁着孔映醉酒的时候占便宜,她可不知道怎么向孔映交代。
两人正说着话,孔映悠悠转醒。
“醒了?”姜廷东将热巧克力端到她面前,“喝点吧。”
“没想到还真上钩了。”明明满身酒气,但此时的孔映咬字清晰,像是完全没醉一般,嗤笑着,“只不过睡过一次而已,干吗这么认真啊,姜廷东。”
姜廷东明显地僵了一下。
“你走吧,我家不欢迎你。”孔映的嗓音比平时尖细许多,和平时的淡然不同,透露着咄咄逼人的气息。
阮沁看事情不妙,赶忙过来解围,说姜廷东只是恰巧登门拜访,没有什么别的意图。
姜廷东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轻笑了一声:“你就这么害怕那封血书?害怕到这么急着和我划清界线?”
“和血书无关,我不想见到你,现在不想,以后也都不想,请你离开这里。”
孔映与平时判若两人,这让阮沁有些心惊。
难道是她的病情又反复了?
阮沁觉得不妙,赶忙去孔映房里翻找她前阵子刚停的药。
阮沁一离开,姜廷东陡然阴鸷了起来,他捏住孔映的手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游戏是你开始的,但有权利结束这场游戏的人,只有我。”
姜廷东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孔映虽然语气不好,但说的毕竟是事实。他没法忘记徐怀莎,孔映也从未对他认真,他们之间的关系,说好听了是暧昧,说难听了,只是露水情缘而已。
孔映挣脱了他:“你真是个疯子。”
“是不是疯子,也是你先招惹我的。”姜廷东理了理衣领,站起身,居高临下道,“热巧克力记得喝了,不然明早起来会头痛。”
姜廷东走了,然而等阮沁找到药回来,孔映却再次睡着了。
而桌上的热巧克力,已经喝完了。
姜廷东不知道如何面对林泰的母亲。
自从林泰遇害以来,林母数次打电话来MG询问林泰近况,说林泰最近没有和家中联络,她有些担忧。姜廷东只能以林泰正在海外出差中搪塞,可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今天,姜廷东陪着从乡下赶来的林母来警局了解案情进展,老人坐在那里,肩膀一直微微发抖,无声地流着泪。
警察说,车中第三人的DNA没有在警方的资料库里得到比对结果,但根据孔映的证词,他们在事故桥下的芦苇荡里提取了指纹与脚印,最终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嫌疑人名叫聂远,有抢劫诈骗前科,经常化名为聂一丘作案。
警方初步怀疑是抢劫杀人,目前已发出了通缉令,希望能尽快将他捉拿归案。
“既然嫌疑人已经找到了,被害者的遗体,您可以领回去了……”警察看着林母,欲言又止。
林母颤抖着拉过姜廷东的手:“小姜,你陪我去见见阿泰最后一面吧。”
尸体在解剖后,已经做了基本的遗容整理。姜廷东走上前,看到林泰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一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林泰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他从没想过,他会与林泰以这种方式告别。
“死因是肺部这两处刀创,其他的伤,都是死后造成的。”法医试图说明,死者去世的时候并没有遭受太大的痛苦。
“阿泰,妈妈来看你了……妈妈来了,不要怕,不要怕……”
林母摸着林泰冰冷的手,号啕了一声便跌坐了下去。林泰走了,把她的心也带走了。
姜廷东抱着林母,忍着泪。他和林泰相识多年,虽然一直是上下级的关系,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成为最好的朋友。一年前他与徐怀莎骤然分离,也是林泰和颜晰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姜廷东扶着林母到外面的椅子上休息,还没坐稳,助理成美打来电话,叫他赶紧看实时热搜。
姜廷东打开首页,还没看清楚标题,一张照片就映入眼帘。
是颜晰和孔映吃饭的照片,颜晰正夹着什么,往孔映面前递过去,像是要喂给她,这一动作被媒体拍了个正着。
是绯闻。
姜廷东没再看下去,关了网页。
“小姜,如果你有事,就去忙吧,不必在意我。”林母见他面色凝重,拍了拍他的手。
“我没事的,伯母。”姜廷东收起手机,转而看向林母那双浑浊的眼,“您放心,林泰的后事,我会找人打点好的。您不要太伤心,一切以身体为重。”
“林泰在的时候,常跟我说,你对他很是照顾。如今他走了,你还跟着忙前忙后,孩子,我……”
“您别这么说,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是我没有福气,儿媳妇难产走了,孙女没隔几年也走了,现在就连阿泰他也……”林母啜泣着,刺得姜廷东心脏发疼。
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一连送走三个,这种痛苦,光是想想就已经觉得无法承受了。
“伯母,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儿子看吧。”
林母抱着姜廷东,呜呜地哭了起来。
姜廷东来之前已经为林母安排了酒店和司机,老人打算在棕榈市待上几日,等林泰的告别仪式过了,再带着骨灰返回乡下。
望着送林母回酒店的车渐渐远去,姜廷东拿出手机,拨了一个海外号码。
电话没有接通,转到了语音留言,姜廷东顿了一会儿,才说:“妈,我是廷东。没什么事,就是……很久没打电话给您了,您一切都好吗?”
挂掉电话,姜廷东独自在车里坐了许久。
他重新打开手机,翻出了几周前的一张照片。
颜晰演唱会的兼职登记册,当时成美交给他的时候,他顺手拍了张照片。
他将照片放大了,目光落在了“聂一丘”这个名字上。
纯白的办公室里,面前的中年女人正微笑地看着孔映。
这个女人叫梁昱君,是温沉推荐给孔映的心理医生,在棕榈市非常有名。孔映向来是极其讨厌做心理咨询的,但在经历了两次记忆断层后,她觉得不能再继续忽视自己的问题了。
对,是两次。
第一次是收到血书前那晚。
第二次是……
据阮沁说,那天晚上她喝醉了,姜廷东前来帮忙,自己却把他骂了出去。
她对此没有丝毫记忆。
梁昱君对她的情况十分感兴趣,同时患有失忆症和PTSD不说,加之出现大段的记忆空白,这样的患者可不多见。
两人是从孔映和母亲的车祸聊起的,聊到了在旧金山的疗养生活,聊到了孔映的主治医Sarah,又聊到了她回国后的这段日子,包括姜廷东。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我觉得你的失忆症或许和你的记忆断层有关系,很可能都是车祸时造成的颅脑损伤所致。”
孔映疑惑:“你是说,Sarah的诊断是错的,我没有得PTSD?”
“因为你提起过,车祸前后你的性格改变了很多,我想这是他们做出PTSD诊断的原因,但根据我的经验,几乎没有PTSD患者会产生记忆断层。”
“可是我的脑部CT和MRI都没有任何问题。”
梁昱君笑了:“有一些脑部病变,是无法显示在影像上的。孔映,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寻找你的病因,所以在这段时间内,我希望你定期过来咨询,说不定有一些我们遗漏的问题,会引领我们找到真相。”
谈话快结束的时候,阮沁发来微信,说在网上看到了孔映和颜晰的绯闻。
颜晰当红多年,粉丝众多,从未有过任何桃色新闻,现在和孔映亲密喂食的新闻曝光,相当于一颗重磅炸弹,不出半小时就上了热搜第一。
其实根本就没有喂食这码事,两人本来吃的是粤式早茶,孔映抱怨在美国吃虾饺时虾子都给得太小,颜晰就把这家店的超大号虾夹起来给她看。
就这么简单的事,被狗仔们一拍,再被记者们一番添油加醋,倒真像了情侣甜蜜喂食。
孔映给阮沁回了电话,对方听起来比当事人还着急:“你要小心啊学姐,现在人肉搜索很厉害的,如果有人扒出你的身份,可就不好办了。”
“那就让他们搜去呗。”孔映并没太放在心上,反正也只是媒体胡编乱造出来的,闹几日也就消停了。
这边刚结束和阮沁的通话,就看到孔武的电话打了进来。
孔映接了,里面传来的却是沈婉的声音。
“小映,我是沈阿姨。”
孔映脸上立即堆起了疏离的表情:“沈主任,有什么事吗?”
“你爸爸他刚才在浴室里晕倒了,现在正在我们医院的急诊,我想你是不是过来一趟。”
“晕倒?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进浴室的时候就发现他倒在里面了,这边现在情况不是很好……”
还未等沈婉说完,电话已经被单方面挂断了。
孔映赶到宝和医院的时候,正迎面撞上几个狗仔。
颜晰受伤入院的时候她是主刀,她的脸没少被拍,所以这次绯闻刚被爆出,狗仔们很快就找到了她。
“孔医生,请问你和颜晰是不是恋人关系?你对那张照片有什么解释吗?”
“听说颜晰入院期间受到你的特别照顾,你们是不是因为这个相识相恋的?”
“孔医生,回答一下问题吧!孔医生!”
颜晰受伤的时候,孔映已见识到了这帮记者的厉害,可这次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要不是医院保安来得快,她怕是连医院大门都进不去。
孔武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正赶上温沉值班,他听说院长入院,直接从心外科来到急诊为其看诊。等温沉出来的时候,孔映正好进了急诊室的门。
“是充血性心力衰竭,已经给了利尿剂和收缩血管的药,很快就会转醒了。”温沉安慰孔映,“你不要太着急了。”
孔映转向沈婉:“什么时候的事?我以前怎么不记得他心脏有问题?”
“不是,你爸爸近一年来血压总是居高不下,他不让我说,所以我们也就没告诉你。”
“如果这次不是爸爸晕倒,你们要瞒到什么时候?”
“孔映。”温沉上前拉住情绪激动的她,“这也不怪沈主任,是孔院长自己不让说的。你也知道孔院长的脾气,他……”
温沉的话音还没落,不知道从哪里蹿出几个狗仔,见到孔映站在那儿,马上冲了过来,抓准她的脸就开始拍照。
“孔医生,解释解释你和颜晰的事情吧!大家都很想知道!”
“你们是在约会对吧?颜晰向来是零绯闻艺人,现在被曝出恋爱,你们打算怎么办?”
孔映并不是不想解释她和颜晰的关系,但她不想在医院里,更何况孔武还在昏迷中。
急诊室里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好像是颜晰的绯闻女友哎,之前被拍到一起吃饭那个。”
“听说这个女的是颜晰的主治医生哎,颜晰那么帅,真的好羡慕她。”
“你们有完没完!这里是医院!”温沉看不下去了,挡开镜头,上前护住孔映,“这里太乱,你先回科里吧,等下我再过去和你详细解释院长的病情。”
孔映没办法,只得避开狗仔往骨科的楼层走,可只走到一半,姜廷东的电话就来了。孔映以为他也是来问颜晰的事情,便按掉没有接。结果不出五秒钟,姜廷东就发来了微信——
有关林泰的案子,你晚上有空吗?我想见你一面。
临近傍晚,孔武终于转醒,孔映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孔映陪着他说了一会儿话,孔武便催促她回家休息,说住在这VIP病房里,护士们会照顾得很好,更何况沈婉也在,不缺人手。
姜廷东的车已在医院门外等候多时了。
算起来,这还是孔映和姜廷东发生关系后第一次见他,除了那次醉酒她毫无意识外。
她这段时间,是刻意没有联络姜廷东的。说她不想负责任也好,说她任性妄为也好,她只是在寻找一种安全的相处方式,能够令自己全身而退。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从临海路的岔口转出去,一直开到了海滩上。
孔映下了车,坐进姜廷东的副驾驶,单刀直入:“你找我,有什么事?”
姜廷东拿出警察复印给他的聂远的通缉令:“你看看这个人,你有没有见过。”
孔映拿过通缉令,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人像,是个长相凶狠的男人,嘴角有道很明显的疤,她并没有见过。
“没有,这是谁?”
“这就是林泰死亡当晚,在车里的第三个人。”
“是他杀的人?”
“还不知道,但奇怪的是,警察和我说,他有个化名叫聂一丘,而颜晰演唱会兼职名单上,也恰巧有个人叫聂一丘。”
“那你把照片给颜晰指认了没有?”
“已经给他看过了,但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要不是他们在抛尸林泰的过程中遭遇车祸,恐怕警方也掌握不到聂远这个人。”
“那那个死了的司机呢?有没有查出什么线索?”
“没有,这个人没什么前科,身上也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证件,就连那辆小货车也是偷来的,无从查起。”
孔映在脑海里梳理了一下整个事件的前后顺序:“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这个聂远就是杀害林泰的凶手,那他为什么又要去害颜晰?难道他们三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已经问过颜晰了,他完全不记得当时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两人相对沉默,静静看着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上岸。
“你最近还好吗?”
也不过只是一个多星期没见面而已,姜廷东却觉得已经有许久没见她了,空气中充斥着微妙的距离感。
“挺好的,最近我爸想让我学着接手医院,就是有些忙。”
姜廷东:“为什么没回我的微信?”
“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说这之前的。”
孔映突然转头看他:“你还是喜欢徐怀莎的,对吧?”
姜廷东沉默。
“既然你有喜欢的人,我也不想更进一步。那我们彼此都不要负什么责任,这样是最好的方式。”
“这话说给你自己也正合适吧?”
“我?”
“我说温沉。”
孔映失笑:“别开玩笑了,我们只是朋友。”
看来孔映是真的忘记了。
但姜廷东没忘,孔映和温沉那些甜蜜的点滴,姜廷东全部一清二楚。
他只是不懂。
他能看出温沉对孔映的感情,但温沉却选择隐瞒两人之前的关系,只是在她身边默默关心。
“如果是因为那封血书的话,那我跟你道歉。”姜廷东拿出一个U盘,“来见你之前,我已经从NOSA安保处那里拷贝了那天晚上的监控,我还没有看,如果你需要人一起看的话,我可以陪你。”
“你知道血书的事?”
“你喝醉那晚,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不是吗?”
孔映顿了一下,要她怎么说,难道要她说她对那晚一点记忆都没有吗?
她接过U盘:“不必了,我自己可以解决。”
孔映下了车,姜廷东从车后座拿了一张毛毯,也跟着下来了。
孔映沿着海滩慢慢走着,姜廷东将毛毯披在她肩上,默默地跟着她走。
想起孔武的病,孔映心头就像压着些什么。她是医生,明白心衰这种病很难治愈,况且父亲是全心衰竭,已经到了第四级,几年内怕是没有太大的存活概率。
这段父女情向来淡漠,可今日孔映才明白,若真骤然失去父亲,她在这世上可就真的无亲无故了。
“我最近,会对以前常去的地方有一些熟悉感了。”
“开始恢复记忆了吗?”
孔映停下脚步,遥望着那条看不到头的海岸线:“慢慢会有的吧,昨天我看母亲的照片,已经能模糊地记起她对我说过的一两句话了。”
“关于其他人的呢?”
“之前和温沉一起喝酒,会有强烈的既视感,总觉得抱着不同的心境做过一样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如果有朝一日,她若记起温沉……
想到这里,姜廷东出奇的平静。找回记忆是孔映应该做的事,倘若记起温沉,是否与他重修旧好也是她的选择。
海边的空气越发冷了,孔映裹着毯子还是打了几个喷嚏,姜廷东看不过:“先回我车上吧,这样下去是要感冒的。”
回到车上,姜廷东打开了座椅加热,又帮孔映倒了点热水,后者冰冷的身子这才恢复了一些温度。
“姜廷东,我不知道我喝醉那晚和你说了什么,但不如,我们就维持这样的关系吧。只在需要对方的时候,才见面的关系。”
她想的这些,姜廷东都懂,他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懂了。
姜廷东在这一刻突然想通了,其实他们都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与其伪装着受折磨,还不如彻底放纵。
“这可是你说的。”
“什么?”孔映抬头,茫然。
“现在,我需要你。”
姜廷东欺身而上,捏住她的下巴重重吻了下去,伴随着没有缝隙的吻,孔映感到座椅靠背正被缓缓放下。
她躺在被放平的座位上,盯着姜廷东那双鲸鱼似的眼睛,那里头像掺了催情药,惹得她浑身都火热了起来。
这一刻,她决意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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