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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有巡夜的奴仆听到响动,跑过来查看,见到祭神阁内有火光,当即砸开了门锁进去将燎着的帷幔扑灭了火,说不定整个祭神阁乃至神祭堂都会被大火蔓延。等她带着人急急赶到,就见祭神阁里犹如暴风过境,帷幔烧掉了大半,神龛里的供奉都不见了,祭案上,只剩下三座光秃秃的神像,脑袋掉在地上,其中一颗头还被砸碎了。
“祭神阁遭毁,神龛被盗,神像斩首……无论哪一条都是触犯勐神的大罪,杀你一千次都不够!而你还敢纵火烧屋,真是好大的狗胆!”玉罕咬碎银牙,满腔怒火像是随时会汹涌而出。
朱明月一怔,“……昨夜?昨夜我没出过房门。”
少女懵懂的面容,让玉罕嗤之以鼻地厉笑,眼神愈加恶狠狠地盯着她:“伺候你的那个侍婢刚刚已经招认了,昨日夜里她不知何因睡得很死,根本无法为你提供一直在屋内的证明。你在不在弱水阁?是不是趁着那侍婢打瞌睡的时候,匆匆出门又匆匆回去,谁知道!”
“那么也就没人知道其他几个姑娘,会不会这么做。”朱明月从冰凉的地面站起来,不紧不慢地抚着裙裾上的褶皱,“比弱水阁离这里更近的,是穿香殿、是暖堂西厢,西厢里住着那么多人,玉罕姑姑为何一口咬定就是我呢?”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伺候的奴仆下人,谁规定出了事,就一定是待选的祭神侍女做的。
“可只有你偷了钥匙!”
玉罕一指朱明月,那几个字如同牙缝中挤出来的。
天幕中蓦然几道银光撕裂了静寂,紧接着半空里突然落下一个炸雷,巨响炸裂,劈碎了穿香殿外的几串风灯。外面顿时响起奴婢受惊的尖叫声,几个胆小的,更是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雪亮的闪电在一刹照亮了屋内对峙的两人,朱明月唇角微弯,轻轻摇头道:“玉罕姑姑贵人多忘事了吧……那枚钥匙,我不是已经交给姑姑了吗……”
玉罕听到她的话,脸色陡然变得更加难看,大怒道:“你还敢说,贱人,我是让你去偷雅莫的钥匙,可你却背着我,不止拿了一把!”
涂着丹蔻的手指再近一寸,就会戳到朱明月脸上。
朱明月却像是丝毫没察觉对方的凶狠杀意,低了低头,道:“姑姑可别冤枉我啊,那钥匙明明就是玉罕姑姑让我去偷的,在我拿到之后,自然是交到姑姑手上。否则……没有玉罕姑姑的提点,我又怎么知道哪一把该拿,哪一把不该拿,哪一把,又是能够打开祭神阁大门的呢?”
由祭祀巫师掌管的钥匙,有十八枚之多,串联在一处,每三把钥匙的形状相同,钥匙柄上既没有錾刻也没有任何标记,除了累年主持过神祭的男巫女巫,外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哪枚钥匙开哪里的锁。如果不是有玉罕这个内鬼,事先铸造了一枚形状相似的钥匙,让朱明月在迷晕雅莫之后,以假乱真偷偷换掉,雅莫马上就会发现钥匙丢了。
玉罕被戳中了软肋,脸色顿时铁青,怒吼道:“你胡说八道,我让你偷的是那窗扉形状的钥匙,根本不是祭神阁的,而是专门用来开启神庙石窟的!”
她安排了机会胁迫她去偷钥匙,她可倒好,给她来了一招黄雀在后。
尖厉的手指,十根指头狰狞地张开,显然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掐住她。
眼见着玉罕要行凶,朱明月往后退了几步,冷静地站到矮案后面,不轻不重地说道:“……全都听仔细了吧,她可是不打自招了呢!”
伴随着少女的话音,殿门突然“砰”地一下被撞开,从外面冲进来两个持刀武士。玉罕的动作被打断了,一个怔愣之后,怒不可遏地斥道:“你们是哪儿来的不谙事的狗奴才?这里也是你们能进的吗,都给我滚出去!”
裹挟着冰冷的雨丝,两名武士状似未闻般,两三步逼到玉罕跟前,不由分说反拧着她的手,一左一右把她给架了起来。
“这是干什么,你们……竟敢对我动手……”
“蠢货,不认得我是谁了吗?应该抓的人是她……赶紧放开我、放开我,听见了没有!”
在殿外守着的分明是几个粗妇,是她玉罕的人,怎的忽然间会有武士进来?还直接冲自己来了!玉罕厉声怒骂着,与抓着她的武士揪扯在一起,满是被冒犯的惊愕和愤怒。须臾,却见北墙的位置忽然亮光一闪,那半扇山水背屏的旁边,墙面开了一扇小门,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从里面施施然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艳到了骨子里的女人。
美得蛊惑,媚得绝望,却恣意嚣张咄咄闪耀,像是一望无尽的荼蘼,带着自身的傲气,盛放得火红欲烈。略黑的肌肤,是极端紧致的细滑,一双妩媚凤眼,在夜中似莹莹生辉;一袭洒金镶滚的高腰筒裙,贴身宝蓝色小锦衫,勾勒得丰胸细腰,长腿翘臀,几步走来摇曳生姿。
“……夫、夫人!”
玉罕脸色刷的变得惨白,怎么会是刀曼罗?
玉罕猛地看向朱明月,目光几经变幻,蓦地大喊道:“夫人,您别听这小贱人胡说,她是为了洗脱自己毁坏祭神阁的事实,才刻意往奴婢身上泼脏水,奴婢从不敢忤逆您、背叛您!”
玉罕说罢,张嘴狠狠咬在武士拦住她不放的手,趁机甩开了武士的禁锢,扑通一下扑跪过去。
两个侍婢搬着一张铺雪裘背雕的太师椅,跟着从北墙的门扉中出来,然后摆在殿中的位置。女子斜着身子在太师椅上坐下,高高地翘起一只薄如金箔的尖头绣鞋,以慵懒至极的嗓音道:“来,我的教习姑姑,亲吻我的脚趾。”
玉罕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卑微而虔诚地匍匐在女子脚边,双手捧起她的纤纤小脚,没有丝毫的犹豫,张口含住腻如温玉的大脚趾。
啧啧的吮吸声,在殿内响起。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外人,朱明月被这一幕给镇住了。玉罕还是那个玉罕,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妆容不俗、衣饰鲜亮,显得冷面高傲不假辞色,却没人想象得到这样的她,居然跪在地上,捧着一个女人的脚趾吻吮着。哪怕这个女人是整个元江土司府的女主人——刀曼罗。
像是被这样的顺从取悦了,刀曼罗抬起手,抚摸着玉罕的脸,“乖——”
那一个字妩媚悠长,像是哄小动物的语气,说不出的高高在上。玉罕吻吮完,小心翼翼地给她穿上尖头绣鞋,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眼巴巴地望着她:“夫人,您要为奴婢做主啊。”
“哦?是谁欺负了咱们的玉罕姑姑?”
玉罕转过头来指向朱明月,立刻变了一副面孔,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是她,就是这个心怀不轨的小贱人,当初也不知道她用什么法子,迷惑了三管事岩布的心窍,让他非要将她弄进府来,奴婢为此还跟三管事大吵一架!”
玉罕说道此,抖着肩膀,状似抽噎了两下,“奴婢只是神祭堂的教习姑姑,哪里敢置喙三管事的决定,一看劝不住,就只得作罢。但自从这小贱人进了楼,奴婢就让底下的人一刻不停地盯着她,一旦发现她使坏,即刻来通报。可是不知怎的,雅莫巫师居然也特别青睐她,不仅破格选她为祭神侍女,还破天荒的赐了名……奴婢越发觉得不对劲,不敢声张,因此故意说服这小贱人去雅莫巫师那里偷钥匙,为的是让她自己露馅,谁知这小贱人一口答应了,并且偷到了手。这就足以证明了奴婢的怀疑,这小贱人不仅觊觎着爬上土司老爷的床,更藏着不可告人的可怕企图!”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顺理成章扯出了另外两个人:岩布、雅莫。
岩布是领朱明月进府的人,朱明月有嫌疑,岩布就是引狼入室、居心不良;雅莫赏识朱明月,并且让她破格中选,就是以权谋私、与她狼狈为奸。那么偷钥匙的事就很好解释了——雅莫故意放水,朱明月心怀鬼胎,两人里应外合,为的就是一举将庇佑那氏土府世代昌荣的祭神阁毁掉,破坏即将到来的勐神大祭。而玉罕,不仅没有任何罪过,反而成了赤胆忠心、忍辱负重的忠仆。
教习姑姑终究是教习姑姑,先是被朱明月一连串反客为主的话激怒了,那些冲进来的武士又冒犯了她,眼下面对突然出现的土司夫人,尽管又惊又怕满腹狐疑,仍能够很快调整过来随机应变倒打一耙。
“你想爬上土司老爷的床?”
刀曼罗别的没听,单截了这一句出来,似笑非笑地看向朱明月。
女子的嗓音妩媚动听,却不禁让人想起那些丽江少女没有头颅曝尸荒野的尸身,还有挂在元江府东面瓮城下,一颗颗长发血污的人头。朱明月也没有忘,那个喜乐腼腆的小和尚帕文,曾指着那些头颅跟她说:“因为她们,土司老爷把刀曼罗夫人给得罪了,夫人一气之下封了三大城门,还把土司老爷给关了起来。”
蜷伏在地上的玉罕嘴角勾起一抹笑。那笑中,带着透骨的寒意。
“嗯?怎么不说话?”
上挑的音调,娇娆慵懒,又含着无比威严。
“自然不是。”
朱明月摇头。
刀曼罗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刺芒,“那是什么?”
朱明月认真道:“土司老爷地位尊崇、深受族众敬仰,小女一介平民,自问高攀不起。”
“地位尊崇?妹妹难道不知,那其实是个又老又丑的家伙!”一双美丽的凤眸,瞪得老大,刀曼罗的态度比朱明月更认真。
朱明月:“……”
“自古红颜多舛、女儿命薄。”刀曼罗将手肘搁在膝盖上,身子斜靠着太师椅往前倾,右手撑着脸庞,摆出一副惆怅状,“妹妹年纪还小,不懂姐姐的哀愁。”
“夫人……”
玉罕难以置信地看着刀曼罗。
这还是那个以折磨年轻女孩子为乐,别说是敢勾引土司老爷,便是有那份心都要用最残忍的手段将其置于死地的那氏土司女主人吗?看见这么一个狐媚之相的小贱人,不即刻痛下杀手,反而任由她忤逆乱语,还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她闲话?
“夫人,她可是破坏神祭堂的元凶啊!”
刀曼罗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到玉罕身上,“早就跟你说要注意保养,看吧,总是这样迷迷糊糊,跟不上我的思路。”
玉罕讷讷地缩着肩,“……”
刀曼罗朝着身后招了招手,即刻有侍婢拿出一个寸长的檀香木盒,递到刀曼罗的手上。刀曼罗拿着盒子在玉罕眼前摇晃了一下,慵懒地说道:“别说夫人我不疼你,瞧,这里面可是好东西。接着!”
盒子丢下来,玉罕哪里敢不接。她战战兢兢打开盒盖,丝绒红绸软布里,裹着一颗鲜红色的香丸,“这、这是……”
玉罕认得,一旁的朱明月也认得,正是那日弱水阁中,朱明月去见雅莫之前,玉罕给她的迷香药丸。
是非曲直,还用再说吗?
玉罕呆呆地拿着檀木盒,忽而眼眦欲裂,暴戾腾腾地瞪向朱明月,果然是这个臭丫头搞的鬼!她本来还奇怪呢,一向不理前苑是非的土司夫人,怎么忽然插手神祭堂的事来了?如今这香丸居然都在土司夫人手上了!
“夫、夫人,您听奴婢解释,这只是一般的安神迷药,是权宜之计,奴婢从没想过伤害雅莫巫师,您相信奴婢,奴婢没有恶意的!”
她太大意了,也太过自信,为了让朱明月成事,当日在每个待选祭神侍女身上都放了一粒香丸。可这也是雅莫的秘密。玉罕洞悉了雅莫的秘密,自以为雅莫为了保密,就算看出些什么也不会声张,不料发难的竟会是土司夫人。
“安神的?”
玉罕急不迭地点头,“是啊是啊,奴婢使计让那小贱人去雅莫巫师那里偷钥匙,为了不让那小贱人怀疑,奴婢万不得已才用到这香丸,听说是……能让人昏迷却对身体有益!”
亲疏有别,她到底是刀曼罗最宠信依仗的教习姑姑,刀曼罗一向最听信她的话不是吗?而依照刀曼罗一向不爱管事的秉性,应该还没去查这香丸的药效,那么这粒香丸究竟是哪一种,是不是她以为的那样还不一定……玉罕满怀希冀和真挚地说完,只见刀曼罗勾了勾唇角,媚声道:“哦,既然是这么好的东西,不如——”
“你尝一尝吧。”
玉罕脸上的血色刷地褪去,肝胆俱裂地扑到刀曼罗脚边:“夫人,奴婢当牛作马在神祭堂这么多年,从来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奴婢冤枉,奴婢真是冤枉的……”
“瞧你,哭得心都碎了。”刀曼罗怜惜地看着她,“这么冤枉的话,不妨证明给我瞧瞧。”说罢,抬了抬手,朝左右武士递去一个示意,“伺候玉罕姑姑。”
玉罕“啊”的一声尖叫,下意识地就想扒住刀曼罗的腿,却被两名武士粗暴地往后拖拽,三两下死死地按在地上。一个侍婢走了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红色香丸,掐住玉罕的下颚,使劲掰开她的嘴,将香丸往里塞。
玉罕被勒着仰起脖子,捏着两腮,“呜呜”地发出悲鸣的叫声,嘴里的香丸却不受控制地从喉咙咽了下去。两个武士扳着她的肩膀不容她挣扎,好一会儿,才放开了手,玉罕直挺挺地跌在地上,拼命抠着喉咙,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干呕。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她是玉罕,是神祭堂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教习姑姑,是深得土司夫人信赖的大红人!土司夫人因何会听信了一个外族小贱人的蒙蔽,连一点辩解和求饶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就让她吃这不辨所以的东西!
玉罕眼睁睁地看着那铺着雪裘的太师椅上,媚眼如丝的女子,慵懒自得无动于衷的模样,脑中放空,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双目赤红嘶声喊道:“刀曼罗,你是不是根本想利用这个机会,将我置于死地?为什么……我辛辛苦苦为你操持神祭堂,你不念我功劳,反而因为一点小错让我去死?你这个下贱胚,我不会放过你,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旁边的侍婢面色一寒,就想上前堵住玉罕的嘴,却见她忽而癫狂地大笑,叫道:“召曼、召曼,你这个淫棍、色魔,没用的废物,墙头草,枉我跟了你,你却一点都帮不上我!活该你被雅莫那个吃人的老妖婆取代……贱人、恶鬼,你们都该死,你们都会遭报应、遭报应!”
这歇斯底里的癫狂煞气,与刚刚跪地求饶一副奴颜媚骨的样子,判若两人。玉罕喊到一半,面容痛苦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佝偻着身子不停地抽搐……不一会儿,就躺在地上不动了,一股甜腻的香味从她的口鼻中弥漫出来。
“呵,还真死啦!”
刀曼罗瞪了瞪美眸,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但转瞬就扬了扬唇角,颇有些无辜地说道:“哎,我只知道这玩意儿用来熏香,不知道吃下去竟会是这样……”
朱明月望着地上那具七窍流血的尸体,面色青紫,眼神已经涣散,只有瞳孔里还残留着一丝濒死前的不甘和怨毒。强烈而令人心醉的神药,具有那种让世人沉湎在醉梦中的沉迷,让女巫雅莫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却又不知道,玉罕因此死于非命。
即刻有奴仆手脚麻利地将玉罕的尸体拖出了殿外,又擦了血迹,在上面撒上一层薄土。
“好了,这地方刚死了人,实在晦气。妹妹跟我来,咱们去里头聊聊。”刀曼罗很是嫌恶地扬了扬手,从太师椅上施施然站起来。
死了人,跟谈论天气一样平常。
朱明月亦步亦趋地跟着刀曼罗走进那扇开在墙上的门,这是一道暗门,穿香殿的这一面,彩绘着大片锦雀的图案,流光溢彩的色泽,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开阖的缝隙;一双双乌溜溜的雀瞳,是凿空的暗窗,从外面看,看不出任何端倪。等走进内里,布置得极其雅致华丽的暗室,四面封闭,出口显然也是一道暗门,保证了整间暗室的密不透光。
谁会想到这座用于教习待选祭神侍女的殿阁,在不易察觉的暗处有一双眼睛,时刻窥视着殿里面的每个人。只是出乎朱明月预料的,藏在暗室中鬼祟的人不是大巫师召曼,不是土司老爷那荣,而是土司夫人刀曼罗。
看来这那氏土府的人都有偷窥的癖好。
室内靠西面墙壁是红木矮桌,北面的墙上则嵌着三个琐窗,窗外却是结结实实的砌砖,嵌着掌灯的凹槽。在南面摆着一张檀香紫檀木贵妃榻,壁悬漆画屏风,贵妃榻上竖摆着云腿贴金箔的炕桌。
炕桌上,搁着一枚鱼形的钥匙。
玉罕猜得没错,在朱明月迷晕雅莫时,确实不止偷了一把钥匙:除了神庙石窟的那把,还有祭神阁的。但是破坏祭神阁、盗空神龛、斩首神像的人,并不是她,在偷走钥匙的当日傍晚,朱明月就让人将另一枚鱼形钥匙送到了土司夫人刀曼罗的手上。
堂堂的土司府女主人,会去毁坏象征着那氏土府百年信仰、供奉着伟大勐神的祭神阁吗?当然,就算刀曼罗有这个心,也不会亲自动手,然而神像斩首这种事,颇有些天地不仁、毁神灭佛的嚣狂架势,并不是谁都有胆量这么做的。
四目相对了良久,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直到刀曼罗伸出纤纤玉指,轻佻地勾起朱明月的下颚,后者退了好几步,清咳了两声道:“……夫人刚刚出现得很及时,小女深表谢意。”
“若不是妹妹你将那把钥匙送到我那儿,姐姐可是至今都不知道,神祭堂里居然出了一只硕鼠。说到感谢,应该是我感谢妹妹才对。”刀曼罗撑着脸颊,一双妩媚凤眼勾魂摄魄,“好妹妹,你想跟姐姐要什么打赏?”
朱明月忽然想起方才玉罕吮吻刀曼罗脚趾的一幕,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夫人若是能不追究小女迷倒雅莫巫师,擅自盗取钥匙,便是对小女最好的打赏。”
刀曼罗一脸“你真冷淡、你真没情趣”的表情望着朱明月,失望的神色毫不掩饰,“是玉罕威逼利诱在先,就算妹妹你是被迫的……姐姐分得清是非黑白,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追究你。只不过……那九连环却不是谁都能解下来的,来,跟姐姐说实话,妹妹你到底是什么人?”
神祭堂的钥匙之所以会被雅莫挂在腰上随身携带,是因为那一十八枚钥匙,以九连环的方式全部串联在一个大环上,想要开任何一个地方的锁,必须拿着整串钥匙大环;若意图拆下其一,必须一一拆开——这可不像闺阁女子们平素玩儿的把戏,是由摆夷族的木工精心打造的,内行人也没有把握在第一次,用短时间就能解开。
玉罕根本没打算偷雅莫身上的钥匙。
弱水阁那间雅室里的熏笼,早就被点燃了迷香,玉罕让朱明月事先服下迷香的解药,又给了朱明月一粒红色香丸,让她在恰当时间把香丸捣碎了,利用檀香和香丸的双重混合药效让雅莫一睡不醒。但在那昏迷的整整一炷香时辰里,也绝对不够时间将整串钥匙拆解开来,再一一串接回原貌。这样等雅莫迷迷糊糊地转醒,就会当场发现这个意图偷她钥匙的贼。
如此,顺理成章地借由雅莫的手来捉奸——朱明月一旦被擒获、百口莫辩,跟着遭殃的就是领她进府的三管事岩布。倘使朱明月反咬一口,没有关系,雅莫不想那檀香里的秘密被揭发的话,即便猜忌玉罕,投鼠忌器也不敢深究。小小的一个手段,既可除掉处处与她作对的人,同时让雅莫对她这个前任大巫师的心腹忌惮三分,玉罕最初的如意算盘,其实就这么简单。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偷到了。
神庙石窟是什么地方?作为供奉历代那氏祖先亡魂的陪葬地,里面存放着大量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于是更复杂的谋算,在玉罕心里酝酿开来——既然得到了钥匙,索性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盗宝,给她自己,同时嫁祸给雅莫。雅莫从召曼的手上抢了祭祀巫师的身份,却财迷心窍,监守自盗,这罪名假若坐实了,恐怕她后半辈子都要在土牢里度过。
如意算盘打得相当好,可玉罕忘了,雅莫是土司夫人刀曼罗保荐上去的,陷害雅莫,等于是打土司夫人的脸。亲疏有别,她比得过朱明月这个外族来的,却怎么也不比上雅莫在刀曼罗眼中的分量,何况她还对那氏的财宝有所觊觎!朱明月用偷来的钥匙,给玉罕打开了一扇梦寐以求的贪欲之门,同时也利用这扇门,将计就计,亲手将她送上了断头台。
此时此刻,刀曼罗却不是在想这些,在朱明月要说话之前,刀曼罗忽然伸出一指,制止了她开口。
“或许姐姐说得不全面……不仅仅是会解九连环这么简单,还要算计迷香的时间——”刀曼罗端着下颚,满眼都是新奇和兴奋,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当一个人在昏倒之初,模糊的感官仍然存在,需要很仔细地拿捏时间,动手的时间,还有事后打开窗户挥发迷香的时间,才能保证神不知鬼不觉。没经过训练的人是做不到的……”
还有那把用以替换的钥匙呢!
玉罕让她偷的是神庙石窟的钥匙,窗阁形状。她偷走的却是两把。至于为何是祭神阁的钥匙,是因为够分量吧。然而除了玉罕事先私下铸造的那把,另一枚鱼形的替换钥匙,是从哪儿来的?又是谁告诉她的?连刀曼罗都认不全那些钥匙哪个是哪处的,除了玉罕,除了几个大巫,这神祭堂里谁有那么大的本事,一眼就在三枚同样形状的钥匙中瞧出属于祭神阁的那一枚,还将辨认的方法告诉给了她……
能将以上做到天衣无缝,可不是碰运气这么简单。
刀曼罗想到此,眼中兴奋的光芒越来越烈,似嗔似娇地说道:“好妹妹,你快给姐姐解答,姐姐真要急死了!”
朱明月道:“夫人不怪我?”
这一切都说明,府里有内鬼,朱明月心怀叵测。
“姐姐我在这府里头太多年了,府中人见到我就跟耗子见猫一样,相当没趣,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冰雪聪明又十分有来历的妹妹,这死水一样的土司府才算有了乐趣。”刀曼罗舔了舔唇瓣,眉梢眼角皆是撩人的媚笑,“妹妹放心,若妹妹能逗得姐姐高兴,姐姐会少用些折磨的手段,保证不让妹妹太过痛苦……”
对她还真是仁慈。朱明月低了低头,须臾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听说在曼腊寨子西面,有一座建在荒芜干涸小溪边的乱坟岗,里面葬着无数女子的冤魂,那些……莫非都是夫人的杰作?”
刀曼罗斜斜倚着炕桌,挑着一双勾魂媚眼儿,笑道:“妹妹知道的可真不少。既然说到此,姐姐索性也不瞒你,我玩死的那些,的确都扔在那儿,但若说都是我弄的,可冤枉了呢……”
“……是土司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