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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里,她想了下叫了环儿来,她当初离开之时没有带上环儿,但回来后李知珉仍是叫了环儿来服侍她,如今环儿也亭亭玉立,是个大姑娘了,和从前相比,稳重许多,说话也和从前大不一样,伶俐却稳重,她听了赵朴真问,才道:“宫里这段时间是在严查,不过不是因为千秋节要到了,因此严查吗?咱们宫里变化不大,本就是严查过了才能伺候娘娘的。正要问娘娘,打算给万岁爷准备什么寿礼呢,还有太子殿下、公主殿下的礼,也要备起来吧?”
赵朴真看她确是懵然不觉,想来这些事,也只有外边私下传,再没人敢到自己跟前来讲的,也点了点头,想了下道:“我妆奁里有不少东西,等会儿去仔细找找便好了,千秋节万岁必是俭省着办理的,也不必准备太过奢华的寿礼,过得去便好了,至于太子殿下的礼,让他自写个寿字,再让公主做个寿桃,表个心意,也就行了。”
环儿迟疑了下道:“可是我听说贵妃那边可是精心准备呢。”
赵朴真道:“很不必在这上头争长短。”她挥退了环儿,自己一个人出神想了许久。过了两日,果然都没去女学,只是派人来回传话,在家陪着观音奴玩耍罢了。
到了晚间,李知珉却来了,身上披着软甲胡服,走路时隐隐有着金铁之声,也没让大张旗鼓地行礼接驾,只如家常一般道:“刚去西郊劳军回来,不必多礼,今儿外边得了两只黑色的兔子,颇有些稀罕,给观音奴耍一耍。”说完果然跟从的内侍提了笼子来,里头一对漆黑兔子,他亲自拿着去逗了一会儿观音奴,才恍若随意地问赵朴真:“听老高说,你这几日都没有去女学?不舒服吗?要请公孙先生进来给你看看诊吗?”
赵朴真还以为他只是来看观音奴,如今才知道他居然是在关心自己,抬了头微笑:“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也就是这些日子总忙着女学的事,疏忽了观音奴,女学如今诸事平顺,也用不着日日在那边了。”
李知珉点了点头,低着头继续看观音奴去捋那兔子的长耳朵,语气十分平淡道:“从前皇族多,父皇和太子、几位皇子出门,那都是禁军们负责各处关防,一律严阵以待,宗室里的几位老郡王,也都是这么处理。如今皇族凋零,没几个要外出的,禁军们也闲着,你若是出外,只管使唤他们,兵不用就废了。另外天下方平息战事,怕蛮族还有些不死心的,因此老高他们分外仔细些,慢慢等情况好了,太平下来,你去女学,就不会查那么严了。”
“你博学多才,画画的技法也别出心裁,若是能拣些资质好的女学生,多教出几个好徒弟来,将来也用得上,功在千秋,一辈子没几个人能做到,但利国利民,却是人人都能做的。”
皇上这是在和自己解释,宽慰自己吗?这是怕自己因为怕兴师动众耗费人力所以不愿意再去女学?赵朴真怔了怔,解释道:“臣妾知道了。眼见着千秋节就要到了,不知可有点什么想要的,我这几日正有空,想和太子、公主,给皇上备份寿礼。”
李知珉微微有些迷惘地抬了头:“啊?千秋节?”作为一个常年被忽视的皇子,他自幼起生日就是御膳房送一碗寿面,然后父皇母后例行赏赐点笔砚。因此对于做寿,实在是没有什么期待。今年礼部倒是早早呈上了千秋节的奏折来,毕竟是新君登基,又天下才定,为着定四海,安人心,四方朝觐,八方纳贡,是必要贺一贺,普天同庆之下,让朝廷上下以及黎民百姓们都相信,天下从此是大安了,今后不会再打仗了,因此虽然他批了从简,这一次千秋节,仍然有着非凡的政治意义。
赵朴真从前是他的侍婢,自然是没什么资格给主子做寿的,所以他万没想过,还有她和儿女们给他贺寿的这样一天,喜悦和满足前所未有地击中了他的心。他回过神来,忽然感觉到脸颊一阵潮热,将袖子掩了掩脸,轻声道:“不必太麻烦……”说完他又暗自后悔,万一赵朴真真的不准备了,轻轻咳嗽了声:“就……随便点儿就行了,孩子们还小呢。”
赵朴真却未能体会他这话语中隐藏的曲折隐蔽,只是道:“就是不知道皇上喜欢什么呢?”秦王李知珉,大家都知道他好雅乐,但是于弹奏上却十分平平,后来等他一展锋锐之时,人们才知道之前那些平庸、好风雅、暴戾等等都是隐藏大志的假面罢了。所以,他根本并不喜欢赏乐,而城府太深的他,连他身边人也很少知道他的爱好,赵朴真跟了他那么多年,也并不能确认他的喜好。
李知珉其实也因为被惊喜击中,有些词不达意:“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只要是卿准备的,朕都喜欢。”
赵朴真之前本想着随意在应夫人给她准备的妆奁中随意拣一件过得去的作为千秋礼,如今话赶话的,到了这份上,却有些骑虎难下,不得不细心想想,筹备一番了,只好轻声道:“那臣妾再和孩子们商量商量。”
送走了李知珉,赵朴真这下是真的犯了难,还真叫了七斤和观音奴来商量着该给父皇送什么。七斤却拍掌天真道:“我知道父皇喜欢什么,父皇喜欢看画!”
观音奴抬眼看着哥哥,伸出细细的手指笑嘻嘻道:“画画,观音奴会画花花。”她前阵子才学会用青黛条在棉纸上画花样,正是极新鲜喜欢之时。
画画?赵朴真十分诧异,她从前学画的时候,可没见李知珉怎么喜欢啊?她问七斤:“你如何知道你父皇喜欢画?”
七斤嘻嘻了一声:“贞观殿暖阁后的书架上有本《贞观政要》,父皇经常看的,里头夹了好些书笺,父皇有时候看书累了,会拿着那书笺看,我趁他不注意偷偷看过,画的是父皇的小像。阿娘您画肖像挺好的,宋丞相说您是他的得意门生,您就画个父皇的小像给他做千秋节寿礼罢!”
绘着李知珉小像的书笺?赵朴真轰的一下脸烧得通红,当初那些在王爷失明后整理华章楼时随手绘过的那些小像,被发现了?
七斤和观音奴两双澄澈无辜的眼睛看着她,等着母亲做决定,她却分外感到了羞耻来,那些年曾经有过的少女怀春以及挣扎纠缠,居然都被事主发现了。她几乎不敢再看眼前的孩子们,七斤却还为自己发现了好主意而沾沾自喜:“只画父皇就太普通了,宫廷画师们画得多了,阿娘就画我们一家嘛,有父皇有阿娘有观音奴还有我!”
观音奴尚不知事,只是十分喜悦地支持哥哥:“画观音奴!画观音奴!”
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七斤还强烈要求赵朴真不能提前透漏给父皇,一定要在千秋节那一日才让父皇看到这幅画,到时候一定要告诉父皇,这是他的主意。
赵朴真画得却极为艰难,开始的时候,几次都羞耻得想要放弃,往事不断涌上心头,让她感觉到阵阵窘迫和难堪。然而真正画起来后,却又渐入佳境——身着皇袍的李知珉,她是不曾画过的,细细画起来时,眉目深秀,龙章凤质,却都并不容易描画出来,她作废了许多张,才勉强算是画出了一张颇为满意的,而按照七斤的要求,要画上她们四个人,七斤和观音奴倒是好画,毕竟儿女一颦一笑,早就刻在心间,轻易便可画出神态形貌,反而是自己,怎么画都画不好,只能揽镜自照,反复描摹。
因着要画画,她一连半个月,都未曾踏足女学,只是专心将这幅画画好。每日自有女官入宫来和她禀报事宜,这日王彤却亲自来了,进了宫就笑:“你这儿倒是偷懒舒服了,我却是忙得脚不点地呢,这些日子招了好些个资质不错的女学生,我让人将履历折子都送进来给您看看?”
赵朴真让人送了刚做好的清酪乳拌果碎上来,听她说也笑了:“您定就好了,我就不必看了。劳您心神了,等千秋节过了,我再好好谢谢您。”
王彤含笑道:“这可不敢,只是有几桩事,得和娘娘先通个气儿,一是贵妃那边也递了话过来,说等有空儿了,也能给女学生们上一门课,不拘什么,四书里随便拣一门让她讲都成,只看我们这缺什么老师。”
赵朴真点头道:“她能来讲,是最好不过,她之前才学是极通的,又主持编写了女四书,我看她来讲《春秋》就很好,我们也一直没有请到好的讲师,虽说翰林院那边每旬都有官员来讲课,也都是泛泛而谈,不当什么。”
王彤细细看她神色,见她竟然是全不介意,要知道上官筠为贵妃之位,一直才学上又在京里名声极大,她也去嫏嬛女学讲课,可想而知会轻而易举夺走德妃的风头。然而这侍婢出身的德妃,却不卑不亢,眼里只看大局,只想到上官筠授课对女学的好处,格局竟然全然不似只是个侍婢出身的,不由微微有些佩服:“既然这样,那我也安排下去好了,另一桩事就是前些日子,多了些已嫁人的妇人来报名就读,大多是朝廷一些官员的夫人,我冷眼看着,大多是来交际罢了……都是小官的夫人,平日里难得认识几个高门的夫人,应该是借机想交通宫掖,攀附高门吧。”
赵朴真点头道:“咱们从前也议过了,不论学生婚否,都可入学读书,之前少,大概是因为还在观望,一般百姓家,妇人是没时间的,真能付得起学费,有时间来读书的,家中总是小有资财的,虽说是交际,只要心用在学习上,没什么不好的。”王彤点了点头:“咱们现在资金缺乏,能付钱的,专门给她们开个班也无妨,平日里来试听的夫人也不少,只是前儿,有位小官的夫人,却带了个土司世子夫人赵氏来试听课,学名却叫赵灵真。”
赵朴真抬头,眼睛微微一眯,王彤笑道:“我让人去查了查,这连山土司世子在国子监就读,这次千秋节,土司以及有诰封的土司老夫人都已进京朝觐贺寿,这世子夫人也随着老夫人进京,她们是土司蛮人,京中高门是不屑结交的,那翰林小官也只是一次花会和她聊得好,说起这女学,她有些艳羡,便央着那小官夫人带着来试听,见见世面,那小官夫人贪她礼厚嘴甜,也就带了她进来,看起来倒是全是偶然碰巧。”
偶然碰巧吗?赵朴真看向王彤,她是世家嫡女,从小耳濡目染,太多看上去“偶然碰巧”的事,最后遇到时机,立刻就爆发出来,火星迸发,燃成大火。
一只毒蛇,仿佛潜伏在暗处,自以为可以抓住赵朴真真实的出身,一击而中。